似乎眼前不论怎么做,都能在面前莫测女子脑中呈现出成品。 三娘并没有在意段瑶玉的沉默。身边越是安静,她越是能够沉下心完成染画。段瑶玉自从看不懂后,完全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去问阿花姐要茶水喝,一会儿起身想要吃个点心。到后头更是偷偷跑到阿花姐身边问:“月娘不渴吗?不饿吗?” 阿花点了点脑袋,回答段瑶玉:“现下要是和她说喝什么吃什么,会乱了她这里。她能够在这里看见一整幅染画制作时每一刻的模样。” 段瑶玉捧着个点心想不通。 怎么有人能做到想象出染画的每一刻?她能确保这每一刻最终形成的这团东西,下了染缸便成她脑中的染画? 当外头天色光亮变化,三娘停下手。她对着白布看了半响,似乎要把现下白布的模样深刻记在脑中。半响过后她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说。” 段瑶玉忙捧着点心盘上前:“月娘月娘,垫垫肚子么?” “不了。我不在这里吃。”三娘收起画稿,并没有收起白布,“阿花,你带着段小姐做晚饭。”说完,她径直出门缓步重新走上右厢房二楼。 阿花带着感慨着“月娘可真厉害啊”的段瑶玉进厨房,想着要让段瑶玉插手晚饭很是头疼:“你洗菜轻柔点。等下我来切。缸里水有限。要是你再用那么多,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打水。” 段瑶玉是大小姐,这几天对下厨起了兴趣。她洗干净手撩起袖子:“嗯。下次回去,我一定能亲手给我爹做一桌吃的!他肯定能感动到哭。” 阿花好笑看了眼段瑶玉,内心直摇头:怕是难吃到哭吧。 回到房间的三娘换回自己衣服,看没人注意她,很快下楼从后门出了宅子。她快跑返回梅家,赶上饭点的时间正正好。 没有人问梅三娘去了哪里,梅家一家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来,多吃点。今天都出门忙。” “明天要干活呢!吃饱了才有力气。” “三娘,饭再吃两口。” 梅三娘起得早,用了大半天的脑,胃口是极好。然而极好也扛不住家里人的热情,最后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仿佛怀胎三月。 吃完饭,天色已晚。屋里点起蜡烛。梅家两兄弟被梅菊和董氏两个长辈叫去聊天,梅三娘跟着梅父清点今天的账。梅父临着出门,收到了董氏一个示意的眼神。 算账屋内,梅父心里头念着事,动作却没有慢。三娘负责报卖剩多少布料,今天梅家染布坊做了多少布料。梅父负责写上。数不多,梅父和三娘很快清点完。 梅三娘见事情做完,高兴准备要跑:“完工,我回房间了!” 梅父见三娘要走,犹豫半响,还是开口:“等等,你娘吃饭前跟我商量了个事。” 梅三娘人站在门口,脚都要踏出了,听到这话侧头看过来:“什么?” 梅父听三娘用清脆的嗓音反问,反而更支吾:“你的名字起好后,该,就是,姑娘家大了,总要考虑考虑结婚……” 梅三娘恍然:“是可以考虑。和谁?” 梅父没想到三娘并没有脾气上来翻脸说不乐意,还来问他。他身为梅家现当家,脾气意外有些老好人。他无奈说着:“这不应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喜欢谁?” 梅三娘想着周城认识的同龄人,随即摆手:“再说。周城这些和我称兄道弟的,我不可能和他们成婚。”说完就跑,跑的路上还蹦跶了一下。 梅父:“……”到底怎么相处才会是称兄道弟的啊?走路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笑着摇头,低头将清点好的账本收好。 梅三娘对于梅父的话,听了,不过没当回事。 她生母,真正的月娘曾经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最后却逃不开一场□□,吃起了情苦。月娘无名无分生下她,年纪轻轻离世。 她必不会走生母老路。 回到房间,她掏出一本册子,从衣服口袋里拽出阿花画了后放在她书房的“人像”,开始给周家人画模样。做成染画偷偷卖,一定有人买。 梅三娘评价着阿花的莫名能看出人特点的鬼画人:“画得真特别。” 她顺手将记忆里的羽扇一样画下来。画就画,嘴里嘟囔:“话说,书生为什么一定要带羽扇?要是冬天扇扇子么?难道江南冬天不冷?” …… 梅三娘前一晚虽然在画周家人,但内心依旧坚定自己不会走生母老路和男人纠缠不清。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能和男人纠缠不清。 今日没有市集,梅家染布坊今个染布不需要她帮工。除非有谁家要做一幅染画点名要她来动手,不然她只会在染坊搭把手。 三娘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随意折腾了一下,匆匆灌了一碗暖呼呼的豆粉,出门决定去宅子赶工。 染布坊有不少人也起早,纷纷准备干活。 掀染缸的声响和细碎说话声,与角落里弥漫的豆粉香,带起了清早的烟火气。 三娘刚快步走到门口。大门敞开,她看向的是前方,脚一踏出去,谁想侧面正巧转过来一个身子。侧面转过来的人也没料想有人快步冲出来,察觉到不对临时止步。止步不够,三娘撞在了人身上,硬生生被人弹回到染布坊内,踉跄后退两步。 梅三娘懵了懵,反应过来后顿时恼怒微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从旁边冒出来?” 要不是她灵敏点,恐怕要直接摔到地上! 周子澹看到梅三娘当即笑开:“啊,是三娘。我正好来找你呢!我姓周,周子澹。昨天在市集上见过。” 梅三娘强行慢慢收起脸上的恼怒。主要是周家人暂时算她的财神爷,她得稍稍容忍一点点。她微扬头:“什么事?” 周子澹从衣服里取出一块香味四溢、绣得花里胡哨,上面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鸳鸯,四周全带花的的手绢。 他语气相当认真:“扎染能做出这样的手帕么?我想学。” 他笑得一如昨天替老太太头上戴花那时:“我离开江南,收了十几块手帕。别人送了礼,我当然要还。我打算染一些手帕让人稍带回去。” 梅三娘:“……” 梅三娘强压心头火,强压面上表情:“闭嘴让让,大清早那么好的时候,别逼我拿棍子抽你。”
第9章 文/乃兮 大清早,周子澹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梅三娘问了一声:“什么?” 梅三娘懒得和周子澹多说话,径直将人往旁边拨了拨,直接往外走。她头也不回,脚步明快,留下个后脑勺给周子澹,令周子澹愕然。 周子澹看了片刻梅三娘背影,随后重新转了脑袋看向染坊内。染坊里所有人并没有将门口发生的事当回事,他们最多也不过是看乐子一样看了眼门口,对周子澹相当不在意,每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染坊的人有学徒有帮工,似乎认定和江南来的书生全然不会有太多接触。 周子澹将手帕塞回衣服里,走向染坊内,找着可以当家做主,教他染布的人。他很快找到了正好起来出房间的梅家长子梅崇风:“打扰,我能在这儿学染布么?” 梅崇风愣住:“啊?” 周子澹没有第一时间把手帕递出来,而是扬起笑先指定了人:“我希望三娘亲自教我。” …… 三娘到了宅子,换衣服的同时让阿花去叫段瑶玉起床旁观做染画。 阿花听从吩咐去敲段瑶玉房门:“段小姐,月娘要动工,你该起来看了。段小姐?段小姐!” 门内段瑶玉被迷迷糊糊叫醒,听到这话痛苦将自己埋进被子:“不看不看,让她做着吧。我反正看不懂。” 阿花失笑在门口说着:“多花了一百五十两,真不看了?” 段瑶玉听到一百五十两,在床上哀叫一声,在被子中挣扎起来。她到底不是什么败家姑娘,不可能一百五十两说扔就扔。段瑶玉强撑着困意坐起来,最后穿好衣服坐在了主厅昨天的位置上。 换了衣服的三娘低头忙手上活计。她的外貌和神情都被埋在面具之后,半点不显露在段瑶玉面前。段瑶玉看着看着,从全然看不懂的白布上得不到什么乐趣,坐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竟是睡着了。 阿花找了一块染好青布披在段瑶玉身上。青布花纹漂亮,一整块布上花枝招展,衬着睡着的姑娘别有风情。 三娘微抬起头扫了眼段瑶玉,很快继续低头赶工。 到了正午,三娘起身走到门外,带着阿花拿了她昨晚上改过的稿子以及一些压箱底的花纹样式:“你去把这些交给村里阿婆制板打洞。做出一批可以直接拿去卖。” 阿花低头看向纸上。有像周家两位公子哥寥寥几笔却勾画出来的书生模样人物,有专门的羽扇纹样,以及不少漂亮的花纹样。 她收起应声:“防染桨还是用豆面做么?” 三娘点头:“嗯。” 中午三娘回房间随意吃了点东西,下午继续低头做。段瑶玉彻底睡醒,发现自己坐着都能睡过去,脸上羞耻得红了满脸。 午后阿花姐出了门,段瑶玉想要勉为其难再去从月娘手上学点什么,她又已经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只能绞尽脑汁:“月娘,你每次作画都直接开始扎花么?” 三娘手上没停,回答:“只做一幅,是。要是做很多就不是。” 她这会儿正在几根针如同编织一样在布上“作画”:“你想要的百兽贺岁图做不了第二幅一模一样,很多地方不止要用一种扎法,我要是教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别人未必能学会。” “一些简单的花样不同。用防染浆洗出几块布,在上面画上我想要的图再剪出孔,往别的布上一按。上面刷染浆,上面的布染不上色,下面的布被孔里流下去的染浆染上了色,再扎花染色,几乎不用耗费多少心神。” 染布坊里做大批相似的布,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染布难有一模一样,这样做出来可以做到大体相似。 段瑶玉恍然:“难怪我们周城染布坊人不算多,每年能卖出那么多布!只要有人做出一种样式,其他人只要简单刷染浆,学些最简单的扎法就行。” 三娘微点头,正欣慰于段瑶玉总算问了一个好问题,却听见段瑶玉下一刻:“哎呀,学这个实在太累人。听起来比读书都难。还好我只花了两百两,学不会也没事。要是一千两我我也什么都学不会,我肯定心痛死了。” 段瑶玉坐在椅子上,手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月娘下次不用叫我起来。什么时候做就做。我学些简单的手法,下回能在我爹面前炫耀两下,足够了!” 三娘手顿了顿。她今天早上心头就憋了一点火,现在听到这话火当即被点燃。她微抬起头看着段瑶玉:“如果你不是段家人,你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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