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怔了一下,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想再问,却见黑衣人又提了剑,剑尖直至她面。 沈鸢却也没慌,身子稍往后倾,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崔默除了账簿,还藏了其他……” “东西?” 沈鸢没敢将“官银”二字说出,说话声音因惊异也一下放轻许多。 黑衣人低笑一声,方才还以为眼前之人许知道些什么,若真能找到账簿或官银,便是大功一件。然三言两语便知不过如此,所谓交谈也不过是为拖延时间苟活。方才心中警惕,未有多看,此时才留意到眼前之人腰身盈盈,唇红齿白,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 握剑的手松了下来,黑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之人:“小娘子若是想要活命,不必以账簿为谎,只要乖乖听话,亦可以留你一命。” 黑衣人往前逼近几步,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沈鸢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子,只因看见黑衣人面上的笑,让她很不自在,却也没怕,因为知道卫驰就站在外头,心中揣摩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黑衣人又往前逼近几步,正欲伸手将沈鸢拖拽起来,然手臂伸至半空,却生生停住。耳边传来短箭破风而过的声音,嗖嗖几声,黑衣人身子一僵,双目圆瞪,胸口透出铁质带钩的箭头,有血从胸口处溅出,黑衣人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卫驰大步上前,怕人没死透,又补了两刀。 上前几步,俯身拉住沈鸢的小臂:“走。” 虽是有心里准备的,但卫驰的忽然出手还是令她始料未及,生平第一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有血溅到她身上,手背甚至能感受到那血的温热,远比被香灼伤要难受得多。 沈鸢两腿发软,本就跌坐在地上的她,此刻只觉腿脚根本使不上力。 卫驰在她腰上拖了一把,将人半揽在怀里,语气亦放缓了些:“走吧。” 感受到卫驰手上的温度,紧绷的一颗心方才稍松弛下来,沈鸢没动,只反手抓住卫驰的小臂:“崔默!我方才看见崔默了!” “将军不必管我,快去寻人!” 听到崔默的名字,卫驰一颗心亦崩了起来,揽在她腰上的手未松,直将人拖了起来:“先到殿外安全之地,我再去寻人。” 沈鸢点头,靠在卫驰怀中,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但还未行至殿外,便见到持剑赶回的江澄。 沈鸢看见江澄面如死灰的脸,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但仍是强撑精神,颤抖着双唇开了口:“怎……怎么样?” 江澄手持长剑,剑上、身上皆沾了血,血迹未干,见到卫驰先是愣了一下,后抱拳单膝跪地:“属下无能,崔默……” “死了。” 沈鸢脚下一软,险些栽倒下去。卫驰手臂收紧,将她抱住,转头看向江澄,目色沉沉:“尸体在哪?” “在后院,”江澄低头回道,“属下一路追击,但对方人数太多,属下同时与多人交手无法脱身,待到缠斗那二人离去,属下再追至后院时,看到的便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崔默了。” “并非一剑封喉,身上各处中了数刀,属下拿画像上前比对时,见其面目狰狞,双目瞪圆,死状惨烈。” 言语间,又有一人跑进殿中,是手持长刀的段奚,段奚脸上带上得意的笑,显然对崔默之事毫不知情:“禀将军,黑衣人已尽数剿灭,这批并非死士,还抓了两个活口。” 段奚说着,扬了下眉:“这回可有事干了,带回京中,好好的审。” “还有,赵叔另一路人已将赵叔扣住了,既不会说话又不识字,知道的真不算多,不过也还在审,只是需要多些时间。” 卫驰闻言,点了下头,他早猜到这批并非全是死士,还有闲心调戏女子,且知道萧彦的部署,必是他府中之人:“寺中伤亡人数有多少?” “尚在清点之中,幸亏我们来得及时,还有江澄带的人及时出手,伤亡应该不多。” “活着的两个,带回营中,仔细审问。其余尸体不动,先将迦叶寺周围控制住,等我命令再动。” 该做得部署皆已安排妥当,卫驰说完,侧头看一眼沈鸢,沉声道:“走,先去后院。” 沈鸢双目直直,并未应声,也未有其他动作。 卫驰看着她惨白如纸的一张脸,目光空洞,整个人亦是绵软无力的,仿佛一具被抽了魂魄的空壳。歹人持剑相向她尚不足惧,他知道,眼下这般失魂落魄,全因崔默的死。 卫驰揽住她的腰,说话声调提高:“走,去看崔默死透了没有,还有无其他线索。” “人死了,还有账簿,找到账簿,一样有机会能翻案。” 男人铿锵有力的说话声,回荡在偌大的殿宇中。 好似有一簇火苗,一点一点将沈鸢死灰一般的心点燃。 许是听见“找到账簿”几字,沈鸢意识到还有未完之事该做,又许是男人话中的坚定,给了她莫名安定的感觉,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珠终是动了一动,后微微侧头看向卫驰,半晌,才愣愣点了下头。 “能走吗?”卫驰问她。 “能。”沈鸢抬脚往前迈了一步,脚底却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下,身子一歪,又被卫驰扶住。 “我,能走。”沈鸢站稳身子,说话声音稍大了些。 卫驰见她面上气色缓和了些,方才松了揽在她腰上的手,转而拉在她臂上,将人半拖半拽地带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迦叶殿中空空荡荡且悄无声息。 段奚站立在迦叶殿中,和江澄两人面面相觑。 将军从不轻易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如今日一般高声直言,实数少见。 还有,方才将军说的那句“去看崔默死透了没有,”是何意思?刚才他不敢问,现下见人走了,才敢开口。 “崔默死了?”段奚问道。 江澄仍在自责的情绪之中,闻言只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就……”段奚伸腿踹了一脚滚落在地的烛台,嘴里低骂了一句粗话,随即蹲在地上,没再言语。 ** 日暮西山,残阳如血,迦叶寺仿佛浸没在一片血光之中。 后院禅房外,军中精锐,已将各处把守住。 见将军前来,抱拳行礼,让路。后院不大,东南角处一棵参天大树,倒在树旁的就是崔默的尸体。 卫驰侧头,看向沈鸢:“站得住吗?” 沈鸢点了点头。 “站这等我。”卫驰见她面色比方才稍好些,这才松了拉住沈鸢的手,想上前查看,松手的一瞬,沈鸢却反手将他拉住:“我和你一起去。” 卫驰看她一眼,点头,也不知算是谁拉着谁,两人并肩朝尸体走去。 树下之人,侧身倒在血泊中,因卫驰下令,故无人移动过尸体,也未做任何处理,一切都是刚死时的样子。正如江澄方才所言,面目狰狞,双目瞪圆,死状惨烈。 近距离看见尸体的一瞬,沈鸢只觉胸口一股恶心酸涩涌上,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死状远比方才江澄描述得要惨烈得多,面目狰狞,身中数刀,血肉模糊。 沈鸢强迫自己将心中恐惧压下,只弯下腰来,捂嘴干呕了声,很快又站直身子。 此人确是崔默,虽然他身披僧袍,削了发,人比以前瘦了许多。即便如此,沈鸢还是能一眼认出人来。 是崔默,此人就是崔默。 没有卫驰方才所说的假设,看他死透了没有。即便如沈鸢一般,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崔默死了,死透了,绝无可能再开口讲出一句话来。 其实卫驰哪里不知,沙场征战,见过太多的死尸了,江澄不会连一个人还有没有气息,都分辨不出。之所以叫沈鸢来看,是想叫她看清现实。崔默已死,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者说,她想怎么办? 他等着她开口。 卫驰侧头看一眼沈鸢,原想开口直接问话,然目光触及她惨白面色的一瞬,终没有忍心开口,只伸手将其揽过,轻声说了句:“先回去休息。” 沈鸢没动,片刻之后,原本灰暗无光的眼底终是有了一丝神采,她目视前方道:“崔默住的地方搜过了吗?将军不是说还有线索遗漏吗?” 沈鸢说着顿了一下,再抬头时,眼底多了坚毅:“我不走,我要留在此处。” 卫驰看她一眼:“跟我去西厢房搜。”
第37章 ◎这数目不对◎ 暮色降临, 天边霞光散去,逐渐转为昏黄,最后褪作苍紫, 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迦叶寺上下灯火通明,却寂静异常, 气氛沉闷且压迫。 后院各处亦点了灯, 东南角的枫树下, 有近卫快步而至, 将清点好的死伤数目报上:“禀将军, 寺中死者七人,受伤十九人,其余皆无大碍。” 听到“死者七人”, 沈鸢才放缓的心口又是一紧,她侧头看向卫驰,语气自责:“是不是我擅自行事, 害死了他们?” “对方有备而来, 若非你先到一步, 且带了江澄有所部署,寺中僧人, 恐怕会被屠尽。” 沈鸢被这话惊了一下。 “对方出手狠厉, 不留活口,全因你带来的人阻碍了他们, 人手折损, 不得已下他们才改变计划, 集中人手, 寻到崔默, 杀之。” “害了他们的人, 是崔默,与你无关。” 卫驰回看住她:“是你带来的人暂拖住他们一时半刻,为寺中僧人赢得了一线生机,后又有段奚带人过来,将对方全数剿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卫驰所言非虚,萧彦行事手段狠辣,视性命于无物,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 沈鸢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卫驰虽如此言说,但毕竟是活生生的性命,心中如何都觉得不好受。沈鸢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头阖上,未再言语。心中忽然体会到父亲想将她送离上京的良苦用心,前路确实难走,但她会继续走下去。 入夜,起了风,院中枝木被吹得簌簌作响。沈鸢只穿了身玄黑男装,没有披风斗篷,方才一颗心提调着,意识也是模糊混乱的,此刻站在院外,心绪稍平静下来,立时便觉出几分寒意。 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下,沈鸢双手交握在臂上,以御夜晚的寒凉。 卫驰往前一步,替她挡住迎面吹来的风,身后不远处便是崔默住的厢房,之所以还没进去搜,是因为有些事情,他想先问清楚。 这话在迦叶殿见到沈鸢之时,就想问了,只是方才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开口。此刻见她面色好了许多,思绪也清明起来,方才开口询问。 “为何会在迦叶寺中?”卫驰站在沈鸢身前,背对着她,“不是叫你少出去,待在客栈中吗?” 沈鸢看着男人背影,心底发虚,幸好他背对着她,若四目相对,她真怕自己眼中的慌乱会出卖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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