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了然,颔首示意。 白鹤镇的事情交代完毕,段奚话锋一转,到了银子上:“将军,昨日从迦叶寺运回的银子,已在帐中放下,安排了人日夜看守。” 官银存放在镇北军驻扎的营地中,日夜看守也只是出于谨慎,若真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别说乱刀砍死,便是剁成肉泥都有可能。段奚表面是禀报官银存放进度,实则是旁敲侧击地想提醒将军快些把钱分发下去,毕竟大家伙都穷了那么久,如今终于见到银子了,又近年关,哪个不想发了银子好好过个年。 卫驰自是听出了段奚的言外之意:“银子当然会发,但需有数、有度。” 段奚讪讪闭了嘴,先前下发军饷一事皆由户部官员负责,人数、银两数目皆记录在册,一清二楚。眼下户部之人在镇北军眼里自是不顶用了,且这笔银子是他们自己寻回、运回的,再由外人经手怕是不大合适。 但将军所言极是,军中各个都是穷了久的,哪个不想多得些,但银两数目若一旦出了错,往小了说,是账目不对,若有亏空,无法填补。往大了说,若叫底下兵士因彼此所得多少而生了嫌隙,那便是动摇军心。 这些事情,段奚先前自是从没想过,也是将军同他细细解释过后,他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先前他只服将军身手好,头脑转得也快,还有独属于一军主帅的担当。自军中缺银,听完将军的一番话后,段奚又觉到了另一个境界,虽听着一知半解,还扯什么‘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文绉绉句子,但并不应下段奚对将军的钦佩,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段奚点头,千言万语到嘴边至汇成一句:“将军说得对!” 话毕,转念一想,又试探开口道:“属下以为……沈姑娘她是不是,或许可以……帮上这个忙?” 卫驰乜他一眼,眼眸稍动,却并未应声。 作者有话说: 将军:就等你这句了! 面上(冷静)(淡定)(从容不迫)(面无表情)
第43章 ◎不是想看吗◎ 沈鸢再次睡醒时, 已过了晌午。 今早听见卫驰离开的脚步声,明知他已走远,沈鸢却仍不敢掀开自己捂在自己头上的锦被。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明知是在自欺欺人,但却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许久, 待到心跳逐渐放缓, 面上烧热也渐渐褪去之后, 才敢把锦被从自己头上掀开。 到底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加之四肢绵软无力, 待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沈鸢便又翻了个身子,沉沉睡去。 洒落窗边长桌上的光晕, 已从皎洁如水的月光,转为金黄温暖的日光。沈鸢的目光落在长桌之上,怔怔出了会神, 脑中突然想起今早卫驰离开前所说过得话:“今晚跟我回主院。” 脑子嗡了一下, 脸也红了, 沈鸢掀被下榻,随手披了件外衫在身, 未急着洗漱更衣, 而是先趿鞋行至妆奁前。 右手边第二个木屉拉开,里边的紫檀雕花奁盒静静置于一角, 奁盒取出, 盒盖打开, 沈鸢将置于盒底的圆形木筒缓缓取出。 卷曲放置的账簿抽-出, 一行行再熟悉不过的账目呈现眼前。账目数额早已烂熟于心, 明知无用却还想再看几眼, 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须臾,账簿又重新卷起、放好,沈鸢手握圆形木筒,脑中断断续续地回想着几日前在白鹤镇发生的事情。 先前账簿是她为父亲翻案的唯一希望,唯有将其牢牢攥在手里,才能令她感到安心。眼下,案子已另有转机,在白鹤镇时,卫驰所做种种,她皆看在眼里。如今大理寺仍在迦叶寺内继续搜寻办案,卫驰亦没有放弃过寻找余下账簿一事,只要他们其中一方能找到账簿下落,对贪腐一案都是莫大的转机。 沈鸢垂眸,看向手中木筒,琥珀色的瞳眸微微转动。 事到如今,手中这部分账簿,或许已不适合继续攥在她手里了。 找个合适的时机交出去,或才是更好的办法。 白鹤镇发生的事情,王辞想必已得知了一些。沈鸢将手中木筒重新收回到奁盒中,眼下境况,或许可以先找到王辞,同他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木屉阖上,沈鸢对镜理了理长发,转头唤了银杏进来洗漱篦发。铜镜中映出身后屏风上挂着的那件玄色大氅,脸上徒然一热,忽地又想起卫驰离开前所说的话:“否则,我还来。” 银杏闻声而入,小步走至妆奁前提梳为姑娘篦发,目光扫过面前铜镜,顿了一下:“姑娘的脸怎生如此透红?莫不是昨晚起夜时吹了夜风着了凉,生病发了高热吧?” 沈鸢听到“昨晚起夜”几字,本就红着的脸一时更加红了,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脸颊,果然热得烫手。也不知卫驰今早是如何出门,又是如何去而复返的,听银杏所言,好似对昨晚之事,丝毫未有察觉。 “许是在被子里捂久了,热的吧。”沈鸢说这话时,声音稍低。 “那姑娘往后睡时,可别再捂着自己了,弄不好会喘不过气来的。”银杏未留意到其他,只手持梳篦,认真地一下一下将手中姑娘乌黑柔滑的长发理顺。 沈鸢低低“嗯”了一声,贴在面颊上的手反复来回触了几下,待觉摸着没那么烫手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稍收拾些东西,今晚天黑之前,搬到主院去。” 心里想着,倒也不是怕他再来,只是房中放着装有账簿的木筒,卫驰的洞察力敏锐异常,先前在白鹤镇时,她已见识过了,若叫他发现房中账簿,可就不好。 银杏正在篦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铜镜中映照出的姑娘愈发明艳动人的眉眼,目光垂下,又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 卫驰是踩着暮色回到将军府中的。 未入主院之前,远远看着院中星星点点的夜灯,和主屋窗纱内透出的暖黄亮光,嘴角莫名就往上提了一下。 推开房门,果然见到跪坐在案几旁的少女身影,沈鸢一手拿着半开的书册,一手搭在腿上,秀脊挺直。 案几一角的红烛燃尽半截,烛火不明不暗,烛光氤氲,很安静却很温馨。 沈鸢正看得入迷,未留意到推门的声音,待听见走近的脚步声,才转过去。手中书册缓缓放下,她未站起身,只侧头看着眼前男人,平平淡淡地说了声:“回来了。” 心思都聚集在书上,一时松懈怠慢了,待听见男人低低回应的声音之后,方才觉得失礼,赶忙一手将书册阖上,另一手撑在案上,欲想起身行礼。 肩上却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卫驰解下佩剑,示意她坐着,后上前几步,亦屈腿坐了下来,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 “将军是想现在用饭,还是稍晚些?”沈鸢双手平放在腿上,面上又挂起淡淡的笑,柔声问道。 “你定。”卫驰看她一眼,目光触及她面上的笑,很快转开。诚然,他更喜欢她刚才的样子,希望她能随意自在些,而不是处处拘着,但她却总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说来奇怪,同卫驰相处的时日已不算短,两人之间更激烈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历过多回,但每每同他以这般日常平淡的方式相处时,却反倒会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鸢凛了凛神,厨房已一早备好的饭菜,是她问过福伯后,根据卫驰口味喜欢特意叫人准备的。眼下既无事可做,沈鸢便开口叫人传了饭菜进来。 油灼肉、煨笋丝、糖醋小排,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鲜白鱼汤,几道菜整齐摆在案几之上。 知道他喜食鱼汤,沈鸢先拿起瓷碗,起身为卫驰盛汤。锅盖打开,砂锅内的热气蒸腾上来,香气四溢。鱼汤盛满,沈鸢端着送到卫驰面前:“将军,喝汤。” 卫驰看一眼面前鱼汤,又看一眼沈鸢:“你做的?” 沈鸢怔一下,而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抚了下发,将垂下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低声回道:“不是。” 其实早也猜到,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开口问这么一句无用的话,卫驰将目光收回,低头喝了口汤。 “明日随我去趟军中。”卫驰淡淡说道,热汤入口,厨房备的鱼汤,味道自是比沈鸢煮的要好。 “……?”沈鸢愣了一下,并非不愿和卫驰一道前去军营,而是对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不适应。他口中说得明明是军中正事,语气却是平淡随意,仿佛如同在和她闲话家常般。 沈鸢张了张口,半晌没有应声。 “怎么?不愿去?”卫驰看向她,语调沉沉。 “不是,”沈鸢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应卫驰的这种说话语调,没了怕他不信,又补一句,“当然愿去。” 卫驰这才收回目光,继续低头饮汤。 “可是有关于账簿的事情,需要我帮着处理?”沈鸢试探问道。 “官银放在营中,恐夜长梦多,早些分发下去,才是正解。” 沈鸢了然点头,心中记挂着账簿一事,险些忘了在迦叶寺中寻到的十七万两官银。原先下发军饷一事由户部官员负责,人数、银两数目皆需记录在册,而今在城郊军营内虽放着银两是军中之人自己寻回来的,下发之事自也不由户部经手。此事说来简单,却及其繁琐,需细心耐心去办,卫驰既信得过她,让她着实来办此事,她必义不容辞。 且卫驰所言极是,夜长梦多,这么大一笔数目的官银放在营中,军中之人各个都已瞧见,若再生变故,恐人心浮动。 晚膳用完,天色已然彻底沉了。 洗漱过后,卫驰身上便只穿了身寝衣,领口微敞,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 沈鸢身上穿着厚实的外衫,倒不是防着什么,而是她向来畏寒,即便房中烧着炭火,她也受不住如卫驰这般单薄的衣着。 两人身处一室,即便她并非有意,但眼角总能若有似无地偏见男人微敞衣襟下的沟壑线条。手中明明还是午后引人入胜的那一本书,但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思绪游移,脸上有一阵没一阵地热着,目光却是始终落在书上。 “睡吧。”耳后传来男人低沉带沙的嗓音,沈鸢惊了一下,肩头瑟缩,根本未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行至自己身后的。 卫驰向来喜欢看她毫无防备之下的身体反应,嘴角往上提了提,眼底生出少有的戏谑:“不是想看吗?” “认真看。” 脑子嗡地一下炸裂,天知道她并非此意,但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无地自容。 卫驰站在她身后,故意俯身在她耳边说话,灼热气息喷洒在她耳后,一点一点看着红晕自少女从耳廓逐渐蔓延至她精致小巧的耳垂。 沈鸢被耳后热气灼了一下,身子跟着打了个激灵。下一刻,身子已被人打横抱起,眼角瞥见男人少有的戏谑目光,沈鸢赶忙闭眼,压根不想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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