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凛了凛神, 压根不敢继续往下想。 等不了伙计将伞和药拿来, 眼见萧穆举着伞欲从对面廊下行来, 沈鸢只一手挡在额上, 一手提着衣摆,踩着雨水,低头飞快向停在街尾的马车跑去。 “走,快走。”一路小跑至马车旁,沈鸢喘着气对车夫道,说完便已抬脚跨上马车,还不忘将车帘拉拢,不露一丝缝隙。 车夫不解,但也依言照做。马鞭扬起,车轮转动,两旁溅起簇簇水花,从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快速碾过。 玉康堂门外,伙计已拿了包好的药和纸伞出来,只是行至门外,却已不见人影,左右张望了几眼,仍寻不到。胖伙计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只转身又回了铺中。 对面廊下,萧穆执伞而立,先是愕然,许久之后,方才低头苦笑一声。 “阿鸢,你当真,厌恶我至此吗……” ** 辰时三刻,马车在城郊军营外缓缓停下。 沈鸢在玉康堂中逗留的时间并不算长,加之后来马车一路疾行,所到军营的时间,和原本预估的相差不大。 雨已停,营外的矮草湿漉漉的,沈鸢没有打伞,只将大氅披在身上,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甫一下车,便见到迎面走来的男人身影,泥地稍有些滑,沈鸢顾着大氅,未留意到脚下,脚踩到地的一瞬,脚底跟着歪了一下。本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能站稳,但抬头的一瞬,男人的手已然扶到她腰上。 “看路。”毕竟是在营外,卫驰说完话后,便已将手收回。下一瞬,留意到沈鸢发上挂着的水珠,开口道:“明明没有下雨,怎得弄湿了头发。” 本是一句关心之言,沈鸢听着却莫名有些慌乱:“许是上车时候淋到的雨吧。” 卫驰忍住帮她拭干发上水渍的冲动,只转身朝里走去,如上次一般,在前引路。 沈鸢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入了主帐之中。 帐帘放下的一瞬,卫驰忽地驻足转身,沈鸢忙停下脚步,幸好这次抬头看了路,没直接撞上去。 询问的话未出口,便觉发顶一热,是卫驰抬手在帮她擦拭发上的水渍。 他一手抓在她臂上,一手抬起神情专注地帮她擦着发顶的水珠。沈鸢张了张口,复又阖上,心口蓦地一热,好似他的手不是擦在发上,而是心口。 沈鸢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从这个角度看去,目光刚好落在他的颈上,往上,是男人偏瘦的下颌。这么近的距离看去,刚好能上边冒出的些许胡渣,卫驰这几日都宿在军中,当是没时间处理吧,沈鸢如此想着,只抬手过去,摸了一下。 四下空气静了一瞬,两人竟都默契地没有言语,直到卫驰将手收回:“若是病了,恐耽误账目进度。” 沈鸢灿然一笑,眉眼弯弯如天边新月:“知道了,将军。” …… 外头的雨不是何时停的,天色整日阴沉,叫人一眼分不清是正午还是傍晚。 暮色降临,灰蒙的天色逐渐被沉黑盖过,雨停,营中各处点起火把和火盆。 沈鸢是听见外头的鼓声、呼喝声时,方才暂停下手中之事,侧头往外看一眼,才发现外头已是黑透了的天色。 手中羊毫放下,沈鸢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卫驰不在帐中,不知去了何处。 帐帘掀开,沈鸢抬头看去,进来的并非卫驰,而是段奚,手里端了盘烤羊排,还有几块干饼,当是今日的晚饭。 手中食物放下,段奚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今日的晚饭与平日不同,将军特意交代,得趁热吃才好。” 沈鸢点头,道了声谢,后又开口问道:“将军呢?” “将军在外头和手底下人一道庆贺呢,”段奚笑道,说完拍了下脑袋,又解释道,“忘了同沈姑娘说,驻扎在此的一万精兵,其军饷已按所记数目如数下发,将士们拿了钱,当然想好好庆贺一番。” “不过此地是京城,弄不出多大阵仗来,不比我们在北地时热闹。不过也够了,说来不怕沈姑娘笑,我们镇北军军营中,已许久未见那么多酒和肉了。” 沈鸢了然,明白过来帐外的鼓声、呼喝声来自何处,也知道卫驰是去同他们庆贺了,目光落在桌上热气腾腾的羊排上,开口道:“多谢段将军,这些,我一定趁热全部吃完。” “谢什么,合该我们谢过沈姑娘才是,”段奚笑道,“我先出去,不打扰姑娘用饭了,不够的话派人来传个话,外头多得是。” 沈鸢温和一笑,点头应好。 外头的欢呼声渐大,沈鸢将桌上簿册整理好,数目已算好了六成,她只负责计数,其余分发银两之时,则由镇北军中其他人负责,没想他们的效率如此之快,账目前日记好,今日便已完成了下发。除却京中的一万精兵外,驻扎北疆的还有七万,届时官银需运输需下发,远不比京中来得快。 听着外头的欢呼声鼓声,感受到他们想得到银两的迫切之心,沈鸢觉得自己该再快一点。 不过眼下境况,当是无法继续了,且还有一盘香喷喷、热腾腾的烤羊排放在自己面前。沈鸢整理好簿册,后将羊排端过,低头用了起来。 如方才所言,她确实把羊排全吃完了,只是有些撑了,帐内一角放了干净的水,沈鸢净手、洁面,待将手里帕巾拧干挂好,回头才发现,帐内已多了道人影。卫驰不知何时入得帐,手里竟拿了壶酒,正立在帐中一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鸢走过去,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浓,想来喝得不算多。 今早才同王辞约定好了交还账簿的时间,原是宜早不宜迟的事情,但今日是军中高兴的日子,必然无人想要中途离开吧,她不想扫兴还要叫人特意送她回去,且她自己也想早日把账目记好,省得一来一回地耽误功夫。 方才就猜到自己今晚怕是回不去了,此事见卫驰如此,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喝了酒,她得留下照顾他。 好在她一早料到或生变故,故同王辞说了明日或后日两个时间,也不算耽误。 沈鸢如此想着,又上前几步,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知道今晚这场庆贺还没结束,待行至卫驰面前站定,才问:“还出去吗?” 卫驰没答,只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地抬手,将人抱了个满怀,灼热且带了酒味的热气洒在耳畔:“不去了,就想看看你。” 沈鸢扬了下嘴角,一时竟分不清他是清醒还是醉着,他的酒量先前她领教过的,不至于身上只是如此寡淡的酒气,人就已醉了。可说出口的话,听着却和平日完全不同,这不是醉了,是什么? 感受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收紧,沈鸢也不想费心去想他究竟是不是醉了,只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亦伸手环抱住他,没有说话。 四下静了一瞬,只余帐外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声。思绪似乎也随着外头的喜悦情绪高涨起来,下一刻,脚下一轻,是眼前男人松了手,将拦腰她抱了起来。 沈鸢轻呼一声,细长的双臂始终勾在他颈上。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心跳亦跟着快了起来,脑子里懵懵怔怔,勾起的小腿险些将屏风踢倒。 “哐”的一声低响,卫驰已将屏风扶稳。 沈鸢的思绪还未从屏风上回过来,身后已是一沉,身子被放低在短榻上,身上是男人高大健硕的身影。 腰带被一手抽去,身上本是男装,不同于女子装束的繁复错杂,卫驰轻而易举地将外衫剥开,露出内里的丝质里衣,紧接着是炽热带浅薄酒气的吻落下来。 肩上一凉,身子不由瑟缩了下。 帐外忽地响起一阵擂鼓,是喝酒庆贺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沈鸢心头一惊,心跳远比帐外擂鼓来得要快,双手下意识地将人往外轻推了推,力道虽不算大,却足以令面前男人的理智回拢。 卫驰的神识亦跟着清醒过来,却没有立马将人放开,炽热的吻从颈间至耳后,最终落在少女红润饱满的唇上,没有以往霸道强势的入侵,只是细细密密的啄,似乎在对待一件视如珍玉的宝物。看着她嫣红的唇一点点湿润,莹白的面一点点被染红,许久,方才把唇移开,转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后才将翻了身子,平躺在榻上。 不远处桌角还摆放着他刚带回来的酒,是今日庆贺所用,他特选其中了酒味最寡淡的一种,想让她尝一口,也算沾了喜气,眼下却是没敢再提,若她真喝醉了,今日怕是就再也收不住了。 沈鸢也终于回了神,脸上还是烫的,但已抬手整理好外衫,很快支身坐起。 鬓发乱了,腰带亦不知去了何处,沈鸢站起身来,眼睑垂下,说话声音还有些轻飘飘的:“我去为将军,拧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静静垂下的手被人拽了一下,沈鸢坐回到榻上。 “我去吧。”卫驰说完,已然支身站起,长身挺拔,甚至连衣襟都未乱一寸,抬脚迈了出去。 卫驰洗了把脸,又拿浸过热水拧干的帕子进来,再次四目相对时,两人的神色皆已清明,只是沈鸢微乱的鬓发和仍未找到的腰带,使她略显不妥。反观面前身姿挺拔的男人,面色冷肃如常,甚至连衣襟都未乱一寸。 沈鸢接过帕子,在嘴角边轻擦了擦,一时竟分辨不清,今日究竟是谁喝了酒,又是谁方才牢牢将她摁在榻上。 卫驰站着,目光自始至终地盯在她面上,脸分明是擦过的,却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沈鸢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他,只将用完的帕子递回到他手中,离手时,低低说了一句:“我要回去。” 卫驰扬唇一笑,回了句:“天色已晚。” 不过随口的一句抱怨,又并非真想回府,眼前男人明知如此,却连句软话都不愿说给她听,还故意揶揄她。面上更红了,至蔓延至耳后,沈鸢抬头气鼓鼓的看着他,赌气道:“难不成此处不是镇北军主帅的营帐,而是贼巢不成?” 卫驰面上笑意更浓,故意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你若觉此处是贼巢,那我便让你见识一番贼寇的做派。” 沈鸢登时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只拿眼气鼓鼓地斜他。美人瞠目,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卫驰眼看着她,心情比方才在外庆贺时还好,他最喜欢看她真实情绪反应的样子。 外头声势渐小,火光也暗了些。卫驰又拿了条干净的帕巾进来,递给沈鸢,这回没再开口打趣她,只问她是是不是想睡了,之后便吹了灯,拥她径直躺下。 心里似还带着气,沈鸢故意没有回头,只背对着他,卫驰自身后拥着她,薄唇贴在她耳畔,声音缓和下来,仍然低沉的嗓音中,难得多了几分哄人的意味:“明日再回去,明日我和你一道回去。” 沈鸢静静听着,故意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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