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 这个名字令他无端想起一人, 十三年前大周镇北军主帅。 同样是姓卫, 只是时过境迁, 那人姓名已然记不清楚,但那时的镇北军主帅,亦是令北狄军闻风丧胆的存在。好在其王上胆小昏聩,自己折了自己一员大将。 一年前战败之后,他无一日不想复仇雪耻,之后亦花时间蛰伏备战,直到派去大周的探子回报称,如今的镇北军主帅卫驰乃十三年前镇北军主帅之子时,他方才明白过来那股似曾相识之感,来自何处。 可笑这样一位英豪,却要为自己的杀父仇人卖命。大周皇帝驾崩之际,蒙桑知道他一雪前耻的时机已到,同样是大周内部争斗之时,亦同样是新旧交迭之时,十三前的一幕,或可复刻。 故一个月前,他突然发兵白城,表面是为攻城,实则是为探北疆几城的防御和布防,还有更重要的是,探清大周皇帝对此次战事的态度。 然而这一次,大周皇帝的态度,却令蒙桑有些失望。不过大周也有一句老话说得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言,他一直深以为然。十三年前,他正值壮年,如今他已是半截身子没入黄土之人,此番是他为北狄开疆扩土的最后机会,绝不会轻易放弃。 好在天助他也,近来边境连降大雨,手下探查消息的士兵来报,称落石溪附近发现有山石松动。蒙桑亲自来探,当即决定修改作战计划,白城外驻扎的兵士依旧不动,另从北狄分出一支主力队伍,利用落石溪这一处的漏洞,将他们的人送进来。 此举几乎倾尽北狄所有国力,蒙桑更是亲自带兵借落石溪而过,而今夜大雨连绵,又逢月黑风高,正是他们发兵的最好时机。 他早已派人探清,从落石溪到白城,最快也需三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即便镇北军中有人能即刻发现他们行踪,可三个时辰,足够他们北狄军做太多的事情了。 却不料,那姓卫的居然又一次看破了他的布阵,早早带人埋伏在此,还有此时此刻,亲自带兵策马,持刀策马立在他面前。 时间不够,北狄军尚无法全然而过,蒙桑也知自己寡不敌众,可身后已无退路。卫驰冒雨前来,所带兵力不多,此刻只能趁对方兵力尚未全部集结之际,奋力一战,以求生机。 两军交战,一触即燃。 镇北军士气高涨,随着卫驰一声令下,已有先锋军策马冲出。 所到先锋队伍,人数不多,后方有援军很快赶到,这一战,北狄军必败无疑。 蒙桑也知自己胜算无多,只是被镇北军已占尽先机,眼下他是别无选择,不得不战。 手下亲信掩护他撤离,退路难行,他索性两腿一夹马腹,朝西策马而去。西侧是白城,白城外尚有他们的兵力集结在外,只待他一声令下,命人天边放出火烟信号,驻扎在外的北狄大军便会全力出击。 “砰砰”几声彻响,暗黑夜空中绽放出几簇白烟,照亮天际,随即散去。在场之人无一不见此信号,亦能猜到此举用意。 卫驰一早猜到蒙桑打算,白城早已部署妥当,留了江澄守城,亦有其他几位善战将领和大军驻守,北狄军在那,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 眼下最重要的目标是蒙桑,或杀或擒,总之不可让他活着回到北狄,只要此人一死,北狄再无人挑事激战,边境太平,对两国子民来说,都是好事。 眼见蒙桑策马往西,一支镇北精锐立时快马而出,全力追击其后。 西面早有埋伏,卫驰不动声色,面色从容。却见原本已快逃出包围圈的蒙桑忽然调转马头方向,不再往西,而是忽地往北,直往背后的山林里去。 卫驰心头一凛,那里有从白城撤下的百姓,眼下正安置在那里。蒙桑此举绝非偶然,定是因为知道什么风声,方才如此。是他部署疏漏,百姓安置点外寥寥驻守兵士,绝不是他对手,以他好战弑杀的性子,安置在那里的百姓,必死无疑。 卫驰眉峰一拧,立时策马追上。 蒙桑勾唇一笑,显然料到卫驰会亲自追上,他的心里装着百姓,在他心里,北地百姓的性命比他自己重要的多。卫驰此人有勇有谋,也算他心底敬重之人,偏就这一点,他最看不上,蒙桑眼底的阴翳逐渐深浓,也刚好能以此利用要挟。 蒙桑长鞭一扬,一人一马迅速往前,随行亲信左右掩护。 “放箭!”卫驰高喝。 利箭齐发,蒙桑左右护卫皆上身中箭,听见惨叫,蒙桑回看一眼,没做丝毫停留,又扬手一贬,加快速度。 无情无义,蒙桑此人,便是如此。卫驰对他反应没有丝毫意外,亦扬鞭疾驰,策马跟上,紧随其后。 速度太快,两人与身后队伍拉开一段距离,渐入山林,没了火把引路,前路难以看清。这是蒙桑刻意为之,卫驰清楚,只勒紧马绳,放缓马速。他走得方向不是安置白城百姓的方向,他对安置一事并不知情,忽然有此异常举动,当是其他原因。 马蹄在原地踏了几下,卫驰不再追击,此处密林另无出路,蒙桑一人入内,凶多吉少,待明日天亮之事,再派人搜寻即可,他根本无处可逃。 马绳勒紧,卫驰停下,却听前面不远处,有蒙桑说话声传来:“怎么?怕了,不敢来了?” 语气中满是嘲讽,卫驰不以为意,若这样三言两语的激将法便能轻易将他说动,他便不会是镇北军主帅了。 “你不是卫家的儿子吗,卫家人,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胆小如鼠的,”暗夜中,蒙桑嗤笑一声,“前面就是你父亲当年战死之地,十几年过去了,尸骨早被狼啃光了,也不知还寻不寻的到踪迹。” “姓卫的,想不想来亲眼看看?” 握住缰绳的手一紧,是因听到“你父亲当年战死之地”几字,当年与之交手的,确是蒙桑此人。 十三年过去,当年蒙桑正值壮年,如今已垂垂老矣,杀伐之心却丝毫不减。紧握缰绳的手松了松,而他亦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如今手握重兵、肩负重任的镇北军主帅。 当年之事的实情故然重要,但时过境迁,如今他身负重任,绝不能被此动摇心智。 “十三年前,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话毕,战马往前走了几步,握住缰绳的手松开,卫驰的目光落在前方茫茫黑暗中,缓缓抬起了左臂。 左臂上绑有袖箭,他在等蒙桑开口回话,以辨别其方位。 许是觉得对方上钩了,蒙桑朗声大笑起来:“要怪就怪你们大周那个昏庸无用的皇帝去吧,我与他不过战场厮杀,真正致他于死地的,是……” “嗖”地一声破风之音,袖箭飞出,直中眉心。 说话声戛然而止,蒙桑两眼瞪大,心底不服,撑着最后一口气,咬牙把话说话:“真正致他于死地的,是你们自己人啊……” “嗖嗖”两声,又有箭矢飞出的破风之音传来,蒙桑一声惨叫,终是没了声音。 四下静了一瞬,随即传来重物跌倒在地的声音,四下昏暗,听这声音,卫驰知道蒙桑必已没了气息,只咬紧牙槽,似在强忍。 北地的夜很静、很黑,四下无光、无人,卫驰坐于马上,许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身后传来近卫策马而来的追击声,方才抬手缓缓提了一下马绳,扭头看去。 不远处,一队人手持火把而来,待看见大将军坐于马上的身影时,皆松了口气。 手中缰绳提振,卫驰朝他们策马而去,沉稳嗓音伴着阵阵马蹄:“北狄王已死,割下头颅,连夜给北狄王室送去。” 顿一下,又道:“如今北狄无人领兵,即刻返回白城,集结兵力,夺会边境一城。” 援军已到,火光将原本暗黑的密林照亮,来人纷纷应声:“属下遵命!” 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交代完事情后,卫驰一扬马鞭,策马朝白城方向赶去。 行出密林,天刚破晓,一簇金黄亮光自天边浮云出射出,明亮耀眼。 卫驰抬头看一眼天边,随即继续策马赶路,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低声说了一句:“父亲,兄长,卫驰今日算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 四月初二,周国大军自白城而出,直往两国交界的加阑关而去。 北狄王已死,北狄王室一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蒙桑有嫡子一人,其余皆为庶出,朝中未立太子,嫡子虽名正言顺,却执政能力不足,王位空悬,北狄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大军压境,北狄却连能下决断的王上都无,且之前蒙桑一意孤行,执意出兵,已损耗了大半兵力,眼下北狄境况,着实难堪。 从出兵到破城,不过用了短短几日时间,加之此番粮草、军饷充足,几户所向披靡。 四月廿七,镇北军直逼北狄皇城,朝中仍未选出继位之人,朝中推出使臣,前来议和。主帐中,卫驰看着议和书信,没有应声。 是战,是和? 如今的北狄,已没了能和大周抗衡的实力,议和无疑是对北疆百姓最好的结果。如今北狄王室后继无人,与其无休无止地交战下去,到不如扶一个性情温和、能听令于大周的北狄王上位,比如嫡子蒙翰。卫驰连夜书信一封,命人快马传回京中,交给圣上。 五月十三,北狄新王登基。 三日后,北狄新王派出的议和使臣抵达上京,提出交还十三年前所占大周一城,每年进奉岁供且嫁公主入京和亲,以示两国和平邦交诚意,其余条件,可另做商议。 五月底,两国达成和平相交之约,镇北大军择日班师回京。 ** 镇北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是在六月出才传回上京城的。 沈府中的迎春花早已凋谢,如今已是盛夏,烈日灼灼,池塘中芙蕖开得正盛。 时值傍晚,沈鸢穿一身湖蓝色纱裙,坐在亭中摇扇纳凉,神情怔怔。 在镇北军中有“相熟”之人,她自比旁人提早知晓镇北军即将班师回京的消息,可除此之外,她亦知道些其他消息,比如,卫驰派人带给她的书信上,亲笔写着—— 北疆事多,镇北大军先行返京。 一月之后,待处理完手中事务,吾即刻启程回京。 沈鸢再次低头,看了眼手中快要被她揉烂的信纸,撅了噘嘴,移开目光。她当然知道军务繁忙的道理,可战事已了,大获全胜,他们二人婚期在即,究竟是何事令卫驰放缓回京的脚步?
第86章 完结(上) ◎他对她,独有的情话◎ 原本钦天监为二人拟定的婚期, 是在六月,因突如其来的北疆战事,卫驰离京之时, 婚期并未定下。交战时日,可长可短, 闹不好如三年前一般, 一打便是两年, 甚至更久, 都未可知。 初时, 沈鸢也是抱着平和心态对待此事,毕竟婚期在即,二人却因北疆战事无法完婚的事情, 早发生过一次。虽说心境和先前全然不同,但和战事相比,二人间未完的婚事, 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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