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声音,打破了白芜想要时间停留此刻的幻想。 心中暗自叹口气,她抬起头来就想要退后半步。 手腕却突然被拽住。 眼睛忽的一冰。 白芜一个激灵,肿胀困涩的眼睛,却瞬间舒服了不少。 闭着双眼,她能感受到霍旻辰弯着腰,动作轻缓的为她敷眼睛,温热的呼吸就抵在自己面上。 心脏不受控制的咚咚跳了起来。 白芜突然觉得很委屈。 就像是明明注定要给旁人的糖果,却被刻意递在了她面前。 非要她馋上一馋,告诉她这块糖有多甜。 一点都不公平。 “霍旻辰。”白芜拖着哭腔开口,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他的脖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长久的沉默 直到眼皮上敷的东西都温热了起来,才听到他极快的一声。 “谋生手段罢了,我做的,不就是伺候人的生意。” 眼睛上的东西被彻底移走,白芜轻颤着睁开双眼,却始终只低头盯着他的脚。 咬住下唇,白芜在开口时,声音已平静许多。 她像之前的许多次一般,混不在意的温和笑着,嘴角弧度好看。 “霍旻辰,你若是真的喜欢白馥,我可以帮你去她身边。” 瞬间放大了瞳孔,霍旻辰凝着不肯抬头的白芜,浑身激起诸多的戾气。 还是昨夜那缩在柜子里,小小一团不会说话的阿芜,更可人些。 心底阴暗处,他放纵着晦暗念头的滋生。 久不见他回答,白芜却也无疑是松了一口气,已没有心力再多说什么。 闷头绕过他就走。 亦再没有任何挽留。 转身望着她越行越远,霍旻辰冷哼一声,狠狠甩手扔开两颗橘子。 咕噜噜沿着走廊滚了很远。 直到了一个洒扫庭除的小厮脚边,捡起来后,遥遥对着他惊呼,“霍琴师,如此时节,你哪里寻来的柑橘!” 一面说完,他还没甚出息的咽咽口水。 只闻这香气,观这皮色,就知一定很甜。 霍旻辰却并未搭理,只是快步离开,脸色极臭。 不论如何,他没有当下表示要走,白芜总是心中松快的。 见到府门前立着的沈绫昀时,她甚至有心思笑语,“总是得沈将军为我守门,怕是我名声要更臭了。” 沈绫昀却认真的面色一慌,急促道:“我没想过会如此,只是想来接你。” 也能早些见你。 见他当了真,白芜只得摇摇头笑,“还好,我这里算不得繁华,门前不经过什么百姓。” 表情略缓了缓,沈绫昀这才认认真真看着她笑,“殿下今日很是光彩夺目。” “也只有你,能将这些话说出原本的意味。”白芜由衷轻叹。 倘若不是他,恐怕到了别人的嘴里,都会有种油腻腻的戏谑感。 沈绫昀尚未解其意,就见白芜转瞬正了神色,道:“陛下容忍之期已到,可我……仍不愿意。若是过两日进了宫去,你只管撇干净你就好。” 神色默了默,沈绫昀转而为她放好登马车的软凳,“让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将他看了又看,白芜才勉强忍下将要脱口的拒绝,长叹了一口气,顺从的走上马车。 最终,马车停在了她尤其没想到的地方。 仰头望着刑狱大牢,白芜由不得愣了愣,“到这做什么?” “审讯一场,张纯最后的下场,你不想知道?” 心不可避免的动了一下,白芜想到了那几个无辜惨死的学生。 无声的跟着他走入狱中。 许是早做了安排,这一路上光线亮了许多,连血腥气都冲淡了不少。 是以白芜进来时也没有太多不适,跟在沈绫昀身后,到了上次审张纯的狱中。 他已然换上了一件新的素白衣服,似乎并非囚服,更像是一件文人长衫。 安安静静的坐在长椅上,手脚皆无镣铐,捧着一碗水喝。 听到了前来的脚步声,张纯转头看清来人,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碗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沈将军。” “请起。”略去对他的称呼,白芜在空中虚扶了一下。 与之前见过的数面相比,眼下的张纯似乎平和了许多,神态中露着读书人应有的文雅。 像是一张弓,猛然松了弦。 可又隐隐有种衰败感。 白芜矛盾的蹙起眉,耳边忽又响起沈绫昀的嗓音。 “殿下慢聊。” 只留下这一句,他便为白芜铺好坐具,直接转身出去了。 心中更觉诧异,白芜一头雾水的再次打量张纯,“是你找我?” “准确来说,是受人所托,有几番话想告诉殿下。”张纯倒自如许多,请她坐下后,便自顾自又端起了碗。 坐近了,才闻出来这碗中压根不是水,而是酒,味道凌冽。 任由她的目光打量,张纯哂道:“如你所见,我已然获释。” 对此不免心有惊讶,白芜下意识发问:“为何?” 问完就又觉得此话不合适,讪讪补充,“我并非是说你一定得获罪的意思。” “无妨。”对她的失言全无在意,张纯仰头灌下一口闷酒。 回荡在胸腔中,似是烧了起来,让人难受的咳嗽两声。 擦擦嘴角,他颓然倚靠在墙壁上,仰头望着从狭小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唇角微微上扬,“我有个世上最好的老师,他不但对所有的学生倾囊相授,还真的将他们当成了自家儿郎。” “一入歧途,便想以一己之力,挽救他的学生。” 不顾伤口的刺激,张纯仰起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先生重入京城,为我顶罪。” “怎么可能!”白芜噌的一下站起来,他的老师是黎崇光老先生,早已于山中隐居,怎可能再涉及朝堂。 顶罪一事,从一开始就说不通。 酒气上涌,张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再斟一杯,端着酒碗笑的样子,恍惚有几分当年意气儿郎的模样。 “有陛下最宠爱的福顺公主作保,有什么做不成的?” 顿觉发生了什么,白芜深深掐住自己的掌心,察觉到她并不该多问。依稀的,便想起霍旻辰那句话。 与白馥相比,谁会选择她? 可张纯却没有打算就此住口,晃着碗中酒,光亮在碗中支离破碎。 “连我也不知道她都与陛下如何说的,反正万般罪责,便都成了老师的。” “是他这个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自己不尊皇权,才引来如今一场风波。” 手抖的连碗都端不住,张纯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大。 白芜怔愣的望着他。 张纯突然弯下腰,狠狠抹一把眼角。未说出口的是,要不是他选错了路,依附错了人,福顺公主就不会为了保住他的命,让他继续在朝中为她做事,从而连累老师到此地步。 他不但害了那些学子,还害了老师。 厌弃的闭了闭眼,张纯忆起旁人之托,勉强压抑情绪扶墙站稳,正正望向白芜。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看不上你。 呼吸微滞,这份坦诚如今真像是捣向她的拳头,白芜无奈自嘲的笑。“诚然,我配不上公主的名号。” 不想张纯却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不,你是大梁唯一的长公主。” 狭缝中刺目的光,恰巧打在了白芜的脸上。就像是被电到一般,她浑身一颤,猛然错愕抬眼,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我自恃有才,来往之人又都是世家大族,即便是打着为天下百姓谋福,安稳江山社稷之类的名号,实则也是高高在上的。” “我曾经一直以为,你年少走丢固然可怜,可再回到宫中的你,已担不起公主的身份。你不知宫规礼数,从未受过任何教导,甚至连书文都大半看不懂。即便有着尊贵的血统,也只觉你粗鄙怯懦。” 光束轻缓的移动着,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土,细小无依。 白芜无可奈何的苦笑着。这些话,对于早已审视过自己无数次的她而言,何尝不是心中所思。 他说着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了后面的转折,白芜不由小心的屏息以待。 胸腔之中,心脏一下下加快跳动。 深吸一口气,张纯定定盯着她,眼中隐有欣赏,“直到你那日说的话,扰的我这些日子宿夜难眠,我才终于想清楚了。” “这官场凋弊、乌云蔽日的大梁,唯有你才能看到低下的百姓。” 豁然,那束光终于打进了她的心里,白芜用力的睁着眼睛,微张下唇。 略笑了笑,张纯恭敬的站直身子,“殿下往日的岁月难堪而痛苦,亦是人们轻视于你的原因,可更是殿下眼界宽于我等鄙薄肉食者之处。” “公主者,不该只是帝国王朝的装点物,更应是悲苦百姓的撑蔽人。” “唯有你,才是我大梁唯一的长公主。” 时间流淌,昏暗的牢狱中越来越亮,光束不断扩大。 白芜,久久的呼了一口气,想要往前一步,却犹豫不决的捏紧拳头,“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没有救下任何一个人。” “不。”张纯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用酒碗指向他的心,“你救下了我。” 捏起的拳头突然松开,白芜惊愕瞪大双眼。 手腕翻转,张纯以酒酹地,酒气纠缠着灰尘上涌。 撩起衣袍,他对着白芜跪地行礼。 近乎是受了惊,白芜抬脚就要避开。 “我等书生可都自负的很,我又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读书人,倘若能将我骂醒的人都不能受人尊敬,那岂不是打我的脸?” 却听到了张纯带着笑的戏言。 躲避的动作停下,白芜强忍着不适,勉强侧身受下了他的礼。 以手抚地,张纯朗声道:“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白芜默默伸出自己的手,来回看了看。上面的那些冻伤疤痕,不知何时起淡了许多,原来并没有她心中以为的那般刺眼。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张纯略思量了一下,目光越过她,笑道:“我说了,是受人所托。有人看出了你的心结,找到了我。” 挑眉,白芜忙转头去看,就见牢门外挺身站立等候的沈绫昀。 目光微有动容,“是他吧。” “沈将军?”莫名的顺着她看去,张纯蹙眉,却想起那人嘱托过,不可告诉她是他,便只好含含糊糊回,“殿下身侧之人,对你应是极为上心的。” 再回过头来,白芜自然错过了他眼中的神色,也微笑了笑,“沈将军是个顾念情义的人,但今日,我该多谢张大人。” “你方才说的所有话,我会好好放在心上。也请张大人卸下旧事,朝堂尚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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