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懒得理会郑时初, 双眸如钉子般钉在迟明轩身上,一字一顿:“明轩哥,你可别忘了孟家。” 迟明轩暗暗握紧手中的拳,面上仍是神色不变:“我自然不会忘的,天色也不早了, 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要进宫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宫门口行去。 既然选定了这条路, 他便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哪怕是伤天害理丧尽天良, 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他也要不惜得到她,不惜要除掉一切阻止得到她的绊脚石。 郑时初行在他身侧,出言劝慰:“这姜氏虽有几分颜色,却是出身低贱见识浅陋,不过就是芸芸众生而已,迟大人才华横溢前途似锦,这京中高门鳞次节比,何愁找不到比她好的女子?” 迟明轩停下步子,扭头看他,语气毫不客气:“郑尚书,在下的私事就无须你来操心了。” 郑时初冷冷一笑,终是不发一言了。 此时宫门口的姜欣然怔怔看着两个男人消失的方向,也忧心得不发一言了。 屋外的天色又暗了一重,直至到了申时,仁帝总算看完了第三本案卷的最后一字,继而“啪”的一声将案卷合上,冷眼看向空地上跪伏的楚哲。 他看了大半日,他便跪了大半日。两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用膳,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这是楚大学士亲自去查的?”仁帝沉声问。 “回皇上,是。” “楚大学士,你逾矩了。” “臣知罪。” “知罪你还去查?” “知罪,臣也不得不去查。” 仁帝厉喝一声:“放肆。” 站在角落里的吴公公吓得身子一颤,仁帝一向仁善,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地吼人,何况吼的还是一向倚重的楚大学士,他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跪伏在地的楚哲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俊朗的脸上不见丝毫畏惧,桃花眼里的光坚定而无畏:“皇上,一公则万事通,一私则万事闲。” 仁帝凝神看他:“原大理寺丞孟喻之的外甥女乃楚大学士曾经的爱妾,楚大学士此举,是因公还是因私?” 楚哲面色不变:“回皇上,因公。” 话刚落音,门口的小太监便战战兢兢来禀报:“皇上,郑尚书已在殿外恭侯多时,说是有……急事请奏。” 仁帝敛住神色,咬了咬牙:“他倒是来得挺及时,给朕传。” 片刻之后,郑时初便领着迟明轩入得威仪殿内,二人瞄了眼楚哲,继而也对着高高在上的帝王齐齐跪下。 仁帝面色冷峻:“郑尚书,你突然前来,有何事要奏?” 郑时初将头埋在双肘间,振振有辞:“回皇上,郑楚两家自退亲后,楚大学士便将老臣狠狠恨下了,甚至有人传言他在背后布了一张大网,誓要将老臣送进牢狱不可,今日老臣得了消息,特意带迟修撰前来为老臣证明清白。” 楚哲闻言瞥了眼跪于旁边的迟明轩,正好撞见迟明轩也朝他看过来。迟明轩沉着脸,满目愤慨,他却神色淡然,不屑一笑。 此时高高在上的帝王满脸威严,目光如冷箭,“郑尚书的消息很灵通呀,楚大学士还未出这殿门呢,你就知晓这殿中发生了何事?” 郑时初答得理直气壮:“楚大学士一向擅长在老臣背后搞鬼,今日就当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仁帝冷冷一笑:“朕今日倒是想听听,迟修撰会如何给郑尚书证明清白。” 迟明轩将头埋下去,声音哄亮,语气铿锵:“回皇上,臣曾是前大理寺丞门下的学生,在大理寺受贿案案发前,臣曾常去孟府与孟家姑娘一道习字、作画、饮茶,那时……”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楚哲:“楚大学士也常去孟府,且每次去都会与孟先生关在书房密谈,有一次臣去书房给孟先生送茶水,无意中听他们聊到……先帝朝时的……废太子。” 一听“废太子”三个字,仁帝的面色愈发冷了下去。 空气沉静了一瞬。 仁帝沉声发问:“楚大学士,朕再问你一次,你此举究竟是因公,还是因私?” 楚哲回得大义凛然:“皇上,不管宵小之徒如何污陷,臣的回答不会变,因公。” 郑时初迫不急待地抢过话头,泣血谏言:“皇上,楚大学士明显就是废太子一党的鼠辈,心怀不轨地想要陷害我朝诸多忠臣,皇上万不可听信他的谗言啦。” 仁帝忍无可忍,随手抄起案上的杯盏,重重地砸了下去。 “呯”的一声脆响,杯盏碎在了他们身旁的空地上,晶莹的碎片散得满地都是。 地上跪着的人皆不敢再出声。 空气再次沉静了片刻,片刻后仁帝满目威严地反问:“你们当朕是傻子吗?” 无人应声。 连门口的太监都恨不能将自己钉在墙上才好。 如此过了良久,仁帝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唤了声“来人”。 冷凡应声入内:“臣在。” “将郑尚书押入狱中。”他说着又缓缓看向楚哲:“将楚大学士也押入狱中。” 冷凡抱拳应“是”,立即挥手让侍卫进殿。 楚哲自始自终没再说一句话,与冷凡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后,便随他押解着走出了威仪殿。 殿外的阳光更耀眼了,穿过云层洋洋洒洒照下来,恍如金子般璀璨而夺目,他其实不喜欢刺目的光线,但此刻他心头舒坦,禁不住眯起桃花眼,时不时朝天空看上几眼。 冷凡小声问:“真有把握么?” 他唇角微微上扬:“以前只六成,现在有十成了。” “为何?” “皇上抓了郑时初,意味着他信了我。” 冷凡撇了撇嘴:“还不知要关你到何时呢,还不知会不会出现变数呢。” 楚哲淡然一笑:“不急,我等便是。”两人说着便前后脚下了殿前的台阶。 身后的郑时初却满腹不甘地大喊:“皇上,老臣是被污陷的呀,老臣冤枉呀,老臣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啊。” 但仁帝压根儿不理会他的呼喊,漠然地看着他在殿前的空地上挣扎、扑腾。 侍卫下了狠力,三下五除二便将他制服,半拖半拉地带出了威仪殿,押往狱中。 四下里终于静下来,只剩了迟明轩孤零零地跪伏地殿中。 吴公公提着胆子,战战兢兢地重新给仁帝上了一杯参茶,又猫着腰将殿中的碎片细细地清理完。 仁帝饮了一口茶,仍将案卷打开,一页页地翻动:“迟明轩是吧?” “臣在。” 仁帝眼也未抬,“从修撰降为编修,退下吧。” 迟明轩眉眼轻颤,应了声“是”,继而起身退出了殿门。 也罢,虽降了职,好歹那楚世子也被关进了狱中,若自此楚家失去圣恩家门落败,他这一趟来得倒是值了。 没了楚世子挡道,他自此便可以一步步走到姜欣然身边去。 想到此,迟明轩也不由得心头舒坦,抬眸看了眼云层里的阳光,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殿内,仁帝将案卷内所夹的证物轻轻抽出,那是一些保存完好且字迹清晰的信件,内容无非是如何私铸兵器,如何早日篡权夺位之类。 信件的抬头与落款分别写着:宋承、李光磊。 因了这些信件,他的兄长宋承被夺去储位,含冤下狱,而功勋显赫的李光磊也因此被枭首示众,朝堂倾刻间变天,他这个并不得父皇宠爱的皇子,在朝夕间便成为了太子,不久后又顺利登基得到江山。 仁帝唤了声“吴公公”。 吴公公立马上前一步:“奴在。” 仁帝满脸疲惫,眯起眼缝看了眼殿外的阳光,喃喃吩咐:“将承晖殿的宫女司棋带过来吧。” 吴公公应了声“是”,便转身出了殿门。 司棋正在承晖殿里陪着德妃娘娘侍弄花草,乍见吴公公出现,忙上前招呼:“公公来啦,可是皇上要召见娘娘?” 吴公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尴尬一笑:“皇上没说要召见娘娘……皇上说,让司棋姑姑去一趟威仪殿。” 司棋面色滞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在一旁给花草洒水的德妃娘娘闻言也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吴公公:“皇上要召见司棋?” 吴公公恭恭敬敬地朝德妃行了个礼:“回娘娘,没错,许是皇上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司棋姑姑。” 德妃虽不解,却也没深想,转头吩咐司棋:“你且随吴公公去一趟吧,看皇上有何事要问。” “好的娘娘。”司棋眼珠子一转:“说不定皇上是想找奴婢问问娘娘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想给娘娘什么惊喜呢。” 提着水壶的德妃斜了她一眼:“你呀,先去了再说吧。” “是,待奴婢回来了再说与娘娘听。”司棋说完便放下手里的铲子,转身跟着吴公公出了承晖殿。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去,便再没机会回来了。
第117章 救他 司棋进入威仪殿时, 仁帝仍在案前重复地翻阅那些案卷。 她面色沉着地跪地行礼:“奴婢拜见皇上。”皇上宠幸德妃,平日里常去承晖殿, 她也便跟着常见到皇上, 故尔也训出了几分胆量,此时倒有几分处变不惊的从容。 仁帝眼也未抬,而是将一摞信件递给吴公公:“问问她, 这些可是出自她手。” 吴公公接下信件,也不敢乱瞄,躬身直接将信递到司棋手上。 司棋接过信件细看了几眼, “回皇上,这些确实是出自奴婢之手。” 仁帝的眸中闪出一丝阴冷, 嗓子也有些发干,“谁让你写的?” “是郑尚书, 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你可识得信中所写内容?” 司棋坦然作答:“奴婢不识字, 并不知信中所写内容,但奴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故尔能临摹一手好字画。” 仁帝这才抬眸看向司棋:“你当真确定……这些是你写的?” 司棋恭敬作答:“奴婢确定。” 仁帝松了口气, 又唤了句“来人”。 门外一侍卫进殿:“臣在。” 仁帝神色恹恹, 语气虚浮:“将她拖下去,杖毙。” 吴公公听得身子一僵,头皮一阵发紧。 司棋也大惊:“皇上,奴婢做了什么……” 但侍卫不容她分辩,束住她的手臂便用力往外拖。 “皇上, 奴婢做了什么要被如此惩罚,皇上……”司棋一直从殿内喊到了殿外, 聒噪了一路, 她到死也没明白, 自己为何突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杖毙了。 殿内再次静下来,仁帝仿佛虚脱了般单手支额,偏着头,好似想歇息片刻。 吴公公提着胆子小声问:“皇上,您还未曾用膳呢,龙体要紧,奴现在给您布膳吧?” 仁帝没应声,却也算是没拒绝。 吴公公忙朝殿外的小太监扬了扬手,两名太监猫着腰,蹑手蹑脚将食盒往殿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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