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食布了一桌,仁帝却仍只顾支着额,看也未看。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权力竟如此的来路不正、如此的肮脏不堪。 那些信件算是一切事件的源头,倘若信件系伪造,其余的一切便也不用再去证实了,一切的经过楚大学士已写得仔仔细细了,郑时初若敢在当初胆大包天地陷害太子及大将军,后面那些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 仁帝无力地吐了口气,目光落到打开的案卷上,上面的“赵德”二字恍如两根针,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口里。 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心里装着的,竟然是一个太监。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争风吃醋,从来不要求他的陪伴,他甚至几次提出给她晋位分,她也以“不想惹人眼红”为由拒绝了。 原来她不是不想惹人眼红,她不过是不爱他而已,不在乎他给的位分而已。 她唯一的一次向他提请求,也仅是为自己的侄女求一纸婚约,后来,又求他收回那道婚约,他还因此被人戏称为君王言而无信,但他从心底里仍是高兴的,至少,她与他不见外了啊。 但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所以为的那些幸福时刻,于她而言,或许都是痛苦的,她心里的人终究不是他呀。 仁帝弯下手指,朝案卷上“赵德”二字狠狠抠下去,纸张霎时被他抠出了一个大洞…… 另一厢,被降职的迟明轩刚跨出宫门,便见姜欣然凛然站在了他面前,隔着半丈的距离,狠狠凝视着他。 所有的光线都落到了她身上,映得她熠熠生辉,但她的面色和语气都无比冰冷:“明轩哥,世子怎的没与你一起出来?” 迟明轩:“……” 姜欣然朝前行了两步,又问了一次:“明轩哥,世子去了哪里?” 是质问,更是逼问,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竟丝毫不顾忌他的感受,迟明轩握了握拳,也朝前行了两步,“欣然,你听好了,世子被皇上抓进大牢了,你等不到他了。” 姜欣然心头一沉,抽了口冷气,她本已预料到这最坏的结果,但当这结果真的到来时,她心里仍然很难过。 两人相隔咫尺,莹莹对望,他眼里是求而不得的痛苦,她眼里是灰心失望的悲伤。 “你帮着郑时初来陷害楚世子对不对?”她冷着脸问他。 “欣然,朝堂的事情太复杂,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你与郑时初合成了一伙儿对不对?” “欣然,楚世子被抓进大牢乃是他触了皇上逆鳞,跟我与郑时初并无关系。” 姜欣然往后退了一步,无奈地看着他:“明轩哥,你变了,那个在孟府与姑父饮酒作诗畅谈理想的男儿不见了。” 迟明轩瞬间被戳到痛处,握了握拳,逼近她,眼角泛红:“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姜欣然面色疲惫地摇了摇头:“明轩哥,人活一世首先得学会看清自己,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她说完凝视了他一眼,转头往身后的马车行去。 迟明轩看着她的背影,身子一软,趔趄了一下,胸口被巨大的悲伤揪住,他捂着胸口大喊:“欣然,你听好了,无论我变得如何不堪,我也会咬牙走到你身边去的,你等着便好。” 姜欣然却头也不回,态度决绝地上了马车,车帘“啪”的一声放下,自此他再看不见她。 “姑娘,回店铺么?”胡大握紧缰绳问。 “去一趟侯府。”楚世子被抓进大牢,她势必要与老夫人商量如何救他。 胡大应了声“是”,一甩响鞭,朝安平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侯府前厅里。 国公爷坐于首位,身后站着周为。 鲁氏坐于次位,旁边则坐着楚玉书。 断绝来往的两家人,因为这次意外,终于难得地坐到了一起。 国公爷面色不善,底气浑厚,“我的音音便是葬身于你们侯府,若是她唯一的骨肉再出意外,老夫真恨不能踏平你们这座府邸才好。” 鲁氏抹着泪珠子,语气哽咽:“老哥哥呀,子仲可是侯府的独苗啊,我唯一的孙儿呀,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别说踏平这座府邸,就是你要了老身这条性命,老身也二话不说,反正老身也活不下去了。”说完呜呜地低声哭起来。 孙姑姑忙递了巾子过来,给老太太擦泪:“老夫人,您别急,眼下国公爷上门,不就是想一道商量出个法子么,世子一定会没事的。” 国公爷抖着白须,鼓着腮帮子:“万一不行,老夫便亲自进宫,去找皇上求情。” 鲁氏忙接下话头:“老身也去,老身拼了性命也要求皇上饶过我家孙儿。” 周为也急得面色发红,斜了一眼楚玉书:“传说你们楚家军不是挺厉害的么,依我看,不如让楚家军之前那些将领去宫门口跪求皇上,跪一日不行就跪两日,跪两日不行就跪三日,眼下皇上正着力发展大周军事呢,对这些军中将领颇为倚重,如此一来,自然就会松口饶过表哥了。” “放肆。”国公爷一声厉喝:“子仲本就是在逼迫皇上,如今你还怂恿一帮将领去跪,说得好听是与军中一起逼宫,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意图谋反。” 周为讨了个没趣,懊恼地撇嘴:“那祖父就当我没说好了。” 楚玉书倚着矮几,支着脑袋,懊恼地叹了口气:“都怪这逆子胆大包天,竟去查什么废太子案,这下好了,连自个儿都搭进去了,弄得全家人都不得安身。” 国公爷斜了楚玉书一眼:“你有何资格说他是逆子?想当年,你被柳氏撺掇倒向誉王党后,你的执友李光磊负屈含冤被枭首示众,你可有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你没有,你连给他收尸的胆量也没有。”国公爷说着冷哼一声:“后来人死了,你倒是每年腊月初一去祭拜他,如此惺惺作态,当真是连子仲一半也比不上,如今子仲顶着压力让冤屈的人得以昭雪,让正义得以伸张,倒被你说成是逆子了,楚玉书你且听好了,并非他不配为人子,而是你不配为人父。” 话说得有点重,楚玉书一时无言以对。 鲁氏也只默默抹泪,没吭声,她知道自己养了个怂包儿子。 正在几人沉默之际,牛二匆匆来报:“老夫人,侯爷,姜姑娘来咱们府门口了,说是要见二位主子,奴要不要……放她进来?” 鲁氏一听姜欣然来了,面色总算缓过来:“快传,快传。” 当姜欣然款款步入侯府前厅时,立于国公爷身后的周为眼前一亮,自经历那场掉包的婚事后,两人便再未谋面,今日一见,他未变,她倒变得愈发干练而美艳了,一双黑幽幽的眸恍如注了水一般,亮晶晶的、水润润的。 他虽脉脉盯着她,她却并未往他身上看,进门后行了一礼,开门见山:“今日民女过来,是想与各位商议救世子的事。” “孩子,你也知晓了?快来这边坐。”鲁氏说着便将姜欣然拉在自己身侧坐下。 国公爷见姜欣然容貌倾城且沉着冷静,不由得心下甚慰:“还是子仲有眼光。” 周为闻言百般不甘地翻了个白眼。 “眼下世子已被皇上抓进大牢,几位长辈可想出什么救他的法子?”姜欣然问鲁氏。 鲁氏叹了口气:“事发紧急,一下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明日,我会和国公爷亲自进宫,先去求皇上开恩,看看皇上的态度。” “祖母。”姜欣然仍未改口:“能不能将晚辈也带进宫?”她不名一文,想单独进宫无异于登天,只得请求老太太帮忙。 老太太一怔,满脸不解:“你……进宫作甚?” “晚辈想去见见德妃娘娘,听闻皇上一向宠爱德妃娘娘,若是由娘娘出面去劝皇上,怕是一句可顶旁人十句百句。” 鲁氏眉眼微蹙:“莫非你与娘娘有什么交情?”问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姜欣然摇头:“晚辈就是一寻常百姓,怎会与宫里的娘娘攀上交情,晚辈不过是想去见见她,让她出面去救世子而已。” 鲁氏感动得湿了眼眶,握着姜欣然的手:“孩子,我知道你救子仲心切,但也切不可如此冒然行事,说白了,宫里的主子无异于吃人的虎虫,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若一不留神惹恼了她,怕是有命进去却无命出来了。” 姜欣然微微一笑:“祖母放心,我知道一些德妃娘娘也想知道的事情,若是将那些事情告之于她,她定然会帮忙去劝说皇上的。”
第118章 进宫 鲁氏仍是心下不安, 想问姜欣然究竟知道哪些德妃想知道的事,却又觉得太冒昧, 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事胜算太小, 别怪老身不允你,毕竟那郑时初也是德妃的兄长,她凭什么帮着咱们?万一你再出个什么岔子, 子仲怕是要恨毒了老身。” “祖母,你相信我。” 一旁的国公爷忍不住发问:“姑娘,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 国公爷看向鲁氏:“楚老夫人还是允了姜姑娘吧, 如今咱们走的哪步棋又不是险棋呢,不如都将招数使出来, 赌一赌。” 鲁氏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慈爱地看着姜欣然:“你当真有八成把握。” 姜欣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那明日你早些过来, 咱们一起进宫去。” 姜欣然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准许。” 回到明德街时天已经黑严了,店铺也在玉儿和胡三的操持下关了门, 姜欣然回到后院草草吃了几口膳食, 洗漱完便抱着蓁蓁回了自个儿的屋。 蓁蓁虽还小, 却已会咧着没牙的嘴对着人笑了。 姜欣然将她放在床榻上,轻轻给她换尿布,她扑腾着小胳膊小腿,挨她一下,她就笑一声, 笑得姜欣然心里也跟着暖乎乎的。 “蓁蓁呀。”她一边给她垫尿布,一边自顾自地说:“明日一定要让你母亲保佑我哟, 愿我能马到成功一举救出世子。” 蓁蓁好似听懂了一般, 举着小手笑得更欢了, 口水流了一嘴。 姜欣然给她穿好衣裳,又给她轻轻擦去嘴角的口水,继而倾身上前,在小家伙娇嫩的脸上亲了又亲,孩子多温暖啊,能化解心底的一切愁思,是希望,也是力量。 李春娘推门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糖水:“让蓁蓁再喝点儿,免得晚上饿着了。” “喝了不得又尿一身?” “你小时候不就这么尿过来的么?” 姜欣然一时无言以对,依了母亲,抱着蓁蓁坐到了屋内的圆凳上,李春娘也搬了把圈椅坐到她旁边,一勺一勺地给蓁蓁喂糖水。 “明日进宫,当真没危险么?”她还是担心女儿啊。 “母亲放心,我都有数的。”以前她总是事事瞒她,现在将她接到身边了,倒不想瞒她了,免得她跟着胡乱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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