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奉銮大人费心了,茶水暂且不必,我们直接去见孟家女便可。”楚哲微微颔首,唇角挂着浅笑,溢出满身矜贵。 奉銮大人自然得听从旨意:“既是如此,那下官便先领二位去孟平儿处看看。”说着微躬下身子,朝楚哲作了个“请”的手势。 教坊内屋子众多,四处鼓乐阵阵,几人七拐八弯总算到达一处僻静的曲廊,奉銮大人朝最里间的屋子指了指:“孟平儿身染风寒,下官特将她安顿在这幽静处,以便于她养病。” 姜欣然赶忙福了福身:“多谢奉銮大人。” 奉銮大人吓得身子一颤,立马拱手回礼:“姨娘不必如此多礼,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你且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楚哲故作温和地朝姜欣然微微一笑。 姜欣然点了点头,这才提脚往最里间的屋子行去。 其实她心里是忐忑的,手心里也开始冒汗,表姐孟平儿向来孤傲,以前在孟府时,她便常在姜欣然面前絮叨:“女子当自尊自爱,切不可让这世道的浑浊之气污了自己。” 又说:“若是寻不得一如意郎君,我宁可守洁到老,也不会让自己随便入了谁的火坑。” 哪怕她平日里行走的步态,也必定是端着得体的仪态,下巴轻扬,面色沉稳,一身风骨。 可如今她却偏偏沦入乐籍,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宽她的心。 屋子的门虚掩着,从里透出一抹幽暗来,姜欣然轻轻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幽暗的光线也被缓缓驱退。 “表姐?”姜欣然轻唤了一声。 屏风后的床榻上,孟平儿艰难地挪动了两下身子,没吭声。 “表姐。”姜欣然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绕过屏风步到床榻前,“你的身子可还好?” 孟平儿长相酷似其父孟喻之,姿色虽算不得上乘,却也是小家碧玉窈窕可人,但经历这一场劫难,她俨然瘦了一大圈,颧骨微露,面色憔悴,额前的发丝被汗湿,软软地贴在脸颊的两侧。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姜欣然,嘴角浮出一抹嘲讽来:“我如今这样儿,还能好到哪里去。” 姜欣然端了张圆凳坐到床前,用帕子给孟平儿擦了擦额角的汗:“眼下无论多苦、多难,表姐也要扛下去,我会尽力想办法去探听姑父姑母那边的情形。” 孟平儿将枕上的脑袋偏过来,眼里的光灰蒙蒙的,颓而无神:“听奉銮大人说,你给那侯府世子做妾了?” 姜欣然点了点头,低声道:“也不是我想要如此的,是父亲一百两银子将我卖给了侯府。” 孟平儿又将头扭回去,怔怔地盯着顶上的承尘,幽暗的光线里,同处困境的两姐妹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半晌后孟平儿无奈一笑,自顾自地说着:“当日我俩同在孟府长大,跟着母亲读书、习字,没想到一别数日,却已是物是人非,命途各有遭际。” “表姐眼下什么也别想,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我相信姑父定是被冤枉的,来日咱们想办法为他申冤。” 孟平儿闻言激烈地咳起来,咳得一张憔悴的脸发红、发青。 姜欣然赶忙轻拍她的背,想给她缓解。 她却推开了姜欣然的手,挣扎着从枕上支起半截身子,咬牙道:“我从狱中出来时,父亲曾向我交过底,他与伯爵府的人从没打过交道,也并不知那刻有伯爵府徽记的箱笼为何会出现在家中,那箱笼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纹银更是他从未见过的。” 孟平儿说着全身发颤,眸中落下两滴清泪,情绪几近崩溃,哭着喊道:“欣然呀,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呀……” 姜欣然一手扶着表姐的身子,一手给她擦眼泪,自个儿的泪却也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只得频繁地仰起头,将那泪水逼了回去。 两人如此这般抽泣了一会儿,待孟平儿的情绪平息下来,姜欣然这才哽咽道:“我就知道姑父是被冤枉的,等我回去了,无论如何都会求楚世子帮忙的。” 孟平儿躺回到枕上,眼圈又红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这案子被朝廷一层层查下来,早已是铁板上钉钉了,只叹我人生十多载,最后竟落到这教坊的泥坑里。” “表姐千万别灰心,只要活着,总会有盼头的。” 孟平儿嗤笑一声:“欣然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看不起你,你父亲爱赌,母亲又是个鱼贩子,你从小便能吃苦受罪,无论多大的侮辱压在你身上,你都能全不当一回事,我觉得你就似泥地里的野草,哪怕天生有几分颜色,终就是活得……太贱了。” 姜欣然一怔,垂目应道:“表姐如何想我没关系,我只希望表姐能好好的。” 孟平儿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但哪怕你是个生在泥坑的人,我的父母亲仍是那般疼你护你,这常惹得我心头不快,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明轩哥竟也对你青睐有加……”她说着眸中又溋出泪来。 “表姐难道真的对明轩哥?”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 孟平儿又是一声嗤笑:“一切皆为虚妄,我终究是与你不同的人,来处不同,归处也各异,你不必劝我,往后也别再来看我了,咱们各自安好。” 姜欣然:“……”
第20章 孟平儿之死 姜欣然无措地看着孟平儿,不知要如何才能拉近与她的距离。 “我与表姐乃血脉至亲,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呢,在我心里,表姐一辈子都是我最亲的姐姐。” “你且回去吧,我累了,想歇歇。”孟平儿不想再多言,翻了个身,背朝她静静躺着了。 姜欣然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表姐该知道我与明轩哥之间乃是清清白白的,如今我既已进了侯府,与他就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了,听闻他参加了会试,若是能高中的话,定然也能为姑父的案子出出力,所以还请表姐放宽心,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床上的孟平儿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她的言语一般。 姜欣然无奈吸了口气,“既然表姐不想我在这儿陪着,那我便先行回去了,表姐要用的一应衣食、汤药,我皆会找奉銮大人打点好,表姐尽可安心地养好身子,来日得空了我再过来看你。” 孟平儿仍是懒得理会她。 她暗暗叹了口气,失落地转身出了屋,并将屋门轻轻带上。 曲廊上,楚哲正与奉銮大人闲聊,见姜欣然出来,忙拱手道别,那奉銮大人还想留二人饮茶用膳,皆被委婉拒绝。 姜欣然又对奉銮大人客气地交代了几句,这才与楚哲转身打道回府。 两人七拐八弯走出了教坊,身旁还跟着教坊送行的官员,临上马车前又是好一番客套的说辞。 在外人面前,楚哲对姜欣然也表现得格外贴心,毫不忌讳地牵她的手,并轻轻托住她的细腰将她扶上马车。 看得那奉銮大人也顺势讨好:“楚大学士与姨娘的情意当真是蜜里调油羡煞旁人啦。” 楚哲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姜欣然也一直未说话,直到上了马车,心里还在默默思量,待会儿要怎么开口才能让楚世子为自己的姑父伸冤呢? 是声泪俱下地求,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呢?这楚世子好似软硬不吃,她当真拿捏不准他的性子。 车外的丁秋生抽了一响鞭,马车缓缓掉了个头,又颠簸了几下,正欲离开教坊门口。 一谐音郎突然从教坊跑出来,大声嚷着:“不好啦,不好啦,楚大学士快停一停,别走。” 丁秋生闻得喊声,忙停下马车。 楚哲也赶忙从车里探出头来,“发生了何事?” 谐音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位孟家女,自戕了,用一把匕首割了喉,血……流得到处都是……。” 楚哲:“……” 姜欣然只知表姐性子孤傲,却未曾料到她竟这般决绝。 待她奔下马车再次赶回到那间屋子时,孟平儿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连面色都开始发白了。 她眼眸紧闭,下颌处全是血迹,脖颈上的伤口很深,手里仍牢牢抓着那把匕首,连指节都抓得泛白,可想而知她赴死的决心有多大。 床上的枕头褥单皆被染上了血水,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使幽暗的光线里又增加了一层凝重。 案台上放了一张宣纸,上面写着“欲洁何曾洁”几个大字,不知是她之前就写好了,还是在姜欣然离开后写下的。 楚哲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又略略查看了一下尸体,确认是自戕无疑,死亡时间约在半个时辰前。 姜欣然半倚在屏风旁,呆呆看着床上没了气息的孟平儿,好似被抽掉了心魂一般,整张脸灰暗无光,连平日那双黑幽幽的眼眸此时也空洞得可怕。 楚哲看着她这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咱们不能在这间屋子久留,得先与奉銮大人签署你表姐的死亡文书,再商议着给她办后事。” 姜欣然趔趄了一下,摇着头,眼底无泪,嘴角却浮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笑:“表姐怎么会死呢,她刚刚还在与我说话来着,说什么我活得太贱了,说她与我是不一样的人,还让我以后别再来看她了。” “姜欣然你清醒点儿。”楚哲压低了声音。 姜欣然仍是不清醒,继续摇着头:“她还说她喜欢明轩哥呢,却又怪明轩哥喜欢我,我怎会跟她抢明轩哥呢,我不会的。” 楚哲一听这话,桃花眼里的光沉了下去:“姜欣然你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姜欣然抬起眼眸,目光越过他去看床上的尸体:“表姐说她只是累了,想歇歇,不过是歇歇而已,你们竟说她死了,我不信,我要去将她喊醒来。” 她说着就要赴到床榻前去喊孟平儿,却被楚哲一把拦住,沉声喝斥:“姜欣然,你睁大眼睛看看,那只是一具尸体了。” 姜欣然闻言一顿,整个身体僵在楚哲的臂弯里,继而眼眸一闭,晕死了过去。 楚哲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姜欣然再次醒来时已躺到了东厢房的软床上,屋内燃着一盏烛火,玉儿伺侯在旁,眼皮都哭得红肿了。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可急坏奴婢了。” 姜欣然的脑袋里仍是浑浑噩噩的,双目无神,面色张皇:“什么时辰了?”说着又抬眸看玉儿:“你哭什么?” 玉儿抹了一把泪:“已过戌时了,姑娘晕了好几个时辰,世子也让医官来了好几趟,奴婢看着着急……” “我晕了?”姜欣然面色滞住,这才想起自己到过教坊,还见过孟平儿,她支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表姐她……自戕了?” 玉儿生怕主子又出个好歹,立马好言相劝:“姑娘刚醒转过来,可千万别着急,千万别胡思乱想,孟姑娘的后事世子已派人去置办了,一切都会安排得妥妥的,你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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