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目光迟滞地盯着屋内闪动的烛火,芙蓉面上浮出沉重的悲色来:“若是我今日不去看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今日死?” “孟姑娘定是早就生了此意,今日走与明日走本也没两样,姑娘又何必自责。” 姜欣然沉默了片刻,喃喃道:“表姐终究是宁可死,也没让这世道污了她呀。”她说着跌回到枕上,侧身而卧,声音有些暗哑:“玉儿,我想一个人躺会儿,你先回房吧。” “姑娘的身子还没大好呢,一个人待着……”玉儿不放心。 姜欣然头也没抬,又恹恹地重复了一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回房。” 玉儿见主子执意要如此,只得顺从地福了福身:“那奴婢就在隔壁屋子守着,姑娘若是有事就叫奴婢一声。”说完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并轻轻拉上屋门。 待玉儿一走,屋内便只剩了一人、一烛。 姜欣然将手卷成拳,抵在自己的唇边,继而打开齿关用力一咬,泪便从眼中汹涌而下。 她哭得用力又无声,身子一抖一抖的,似要将体内所有水汽都从眼中泼出来一般,湿了发、湿了脸,湿了黑色的枕。 她哭表姐的死,也哭自己的生。 表姐孤傲而刚烈,受不得丁点羞辱与欺压,故尔也刚而易折;但她不一样,她圆融而勇敢,哪怕被人踩成脚底的一抹泥灰,也誓要随风而起,活出心底的那口气儿。 表姐说得没错,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她即使活得卑贱,也想好好地活下去,而表姐却宁肯死,也不想自己的一身风骨被玷污。 她们都是姑母姜妙君教出来的女子,如今却一生一死,阴阳永隔,但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她们的初衷都是渴望从生活的泥坑里解脱。 姜欣然越想越悲,越哭越凶,明明压抑住的哭声时不时地从唇齿间跑出来,让寂寥的夜显得愈加凄清而幽冷。 此时的楚哲正坐在东厢房的屋顶,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他的黑色衣袍在膝间猎猎作响,清俊的面容显出几分深邃与冷酷来。 在黑暗中,他有着极好的目力与听力,自然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她隐忍的抽泣声,失去亲人之痛,他何曾熟悉,体会得又何曾深刻。 楚哲仰头看了一眼茫茫夜色,从脏腑深处呼出一口浊气来,无星无月的夜晚,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九泉之下的母亲,此时会不会在天幕上看着自己? 其实他脑中母亲的音容已越来越淡了,偶尔忆起儿时往事,总免不了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但他却记得母亲过世那日穿的那件绯色褙子上的金色云纹,记得母亲发间常插的那几样钗镮,也记得母亲抚摸他额头时柔软而温暖的掌心。 母亲喜欢龙涎香,屋中便常年萦绕此香。 母亲常说:“每个女子天生都是花朵儿,须得给自己多添置些好看的衣裳、钗镮,才对得起这份儿美气。” 所以,母亲也如一朵盛放的花,那美里还藏着仙气与灵气。 所以,当日他决定要纳一房妾室时,哪怕只是利用对方来当个幌子,他也吩咐邹伯去给女方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裳与首饰。 但终究母亲死在了他五岁生辰那日,死于一碗有毒的蘑菇汤,他记得那日的母亲本高高兴兴的,午膳时还饮了几杯米酒,后来有些微醺,便在屋内的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丫鬟夏竹见主子饮了酒,特意端了一碗解酒的蘑菇汤让主子服用,周虞音服下汤汁后不过半刻钟,便开始头晕、呕吐,并进而面色青紫呼吸困难。 折腾了不到两刻钟,医官都未来得及进府,周虞音便咽了气。 他记得母亲咽气时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叮嘱他:“别让……你父亲失望……” 那时楚玉书正宠幸柳若施,对她们母子几乎到了不管不问的地步,周虞音成日里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触怒到楚玉书,以让母子俩的处境更艰难。 五岁的他哭着点头,眼睁睁看着母亲撒手人寰。 那时的他也如姜欣然这般悲痛,只是他哭得更肆意、更张扬,更不管不顾,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人人闻之而悲痛。 楚哲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又在屋顶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长腿迈过高高的屋脊,稍一提气,朝正房的方向飞快跃去。 房中并未燃烛火,漆黑一片。 他恍如白日一般顺利地绕过门口的香炉、屏风,避开屋中的矮柜、茶台,静静坐到了案前的太师椅上,并抬手从屉中拿出一束绦线,抽出一缕,轻轻挂在了桌前的暗钉上。 幽暗的夜色里,他骨节均称的手仍透出一片莹润的白皙,指尖在绦线间往来穿梭,一个个绚丽色彩的络子在夜色中也如瑰丽的花朵一般,悄然绽放。 第二日,姜欣然刚醒来,玉儿便端来了汤药:“姑娘快把药喝了,医官说了,你这是气血淤堵,得空腹服药。” 姜欣然昨晚哭了半宿,此时眼皮水肿得如鱼泡一般,一对幽黑的眼睛倒显得更大更亮了,“我不过是为表姐伤心而已,又不是生病,何须喝药。” “世子既然好心给姑娘请了医官,姑娘就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吧,总归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姜欣然叹了口气,接过药碗一口喝净,擦了擦嘴后吩咐玉儿:“今日你留意外头世子的动静,待他上朝一回来,便赶紧来告知我。” “姑娘是找世子有要事么?” 姜欣然“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言,玉儿也没敢再多问。 楚哲过了未时才回府,那楚家马车刚在云溪宅大门口停稳,躲在拱门后的玉儿便身子一扭,小跑着赶去东厢房通知主子。 姜欣然得了信,简单收拾了一番,又在东厢房挨了两刻钟,这才提脚出了屋,去往正房的方向。
第21章 帮她 楚哲刚进入正房,邹伯便着急忙慌地提来食盒:“都这个时辰了,世子定然饿坏了吧。” “邹伯不必忙了,我已在宫中陪皇上用完了午膳。”楚哲说着便脱下身上的官服,换了件白色常服穿上。 邹伯将打开的食盒又重新盖上,“没饿着就好,那世子先歇息,老奴退下了。”说完瘸着腿提着食盒走出了屋门。 楚哲刚在案前坐下,正欲批阅文书,忽闻两声叩门声,他以为又是周为不请自来,便随口说了个“进”。 姜欣然垂着头碎步而入,穿过昏暗光线里的香炉、屏风、茶台,屋内温度微凉,龙涎香的味道一阵阵飘在鼻际,沁人心脾,她也不敢抬头四顾,径直走到案桌前,伏身跪下:“奴拜见世子。” 楚哲正聚精会神地批阅文书,闻声一愣,这才抬起头来:“是你?怎么,身子好了?” 姜欣然伏身作答,“多谢世子关心,奴已经无大碍了。” “何事?”楚哲问得直接。 “奴想求世子帮忙,让奴……见见姑父姑母。”她第三次说出这个请求。 楚哲合上文书,身体轻轻一展,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俊美的脸上仍覆着一层冰冷,桃花眼里的光黑沉黑沉的:“你姑父姑母如今关在天牢,那案子也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寻常人等根本见不着。” 姜欣然沉默了片刻,沉声应道:“奴听闻世子乃天子近臣,以世子的智慧,定是能想到办法让奴去见的,奴求您了……” 楚哲一声轻笑,语气里带着戏谑:“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本世子去徇私枉法?” 伏身在地的姜欣然咬了咬唇,泪滑落眼角,又被她用衣袖轻轻拭去,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太师椅上矜贵的男人:“表姐过世前曾亲口与奴说过,姑父是被冤枉的,他根本就不曾与伯爵府的人打过交道,更不知道家里为何会冒出那么多银两来。” 楚哲看着她肿成鱼泡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放软了语气:“我再去想想办法吧,你且回去等消息。” 姜欣然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应下,“当真么?” “怎么,你不相信我还来求我?” 姜欣然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奴一时欣喜说错了话,奴这就回去,老老实实待在东厢房等世子的消息。”她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再次福了福身后转身款款往外走。 “姜欣然。”楚哲突然唤她。 她步子一顿,转头看他:“世子……是还有事要吩咐奴么?” 楚哲眉目冷清地重新打开文书,一边翻阅一边淡然道:“下次你若是敢将眼睛哭成这样,我是没脸带你出门的。” 姜欣然怔了怔,有些羞怯地以手挡住面容:“奴知道了,奴不会哭了。”说着踏着碎步急匆匆步出了屋门。 屋内的楚哲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唇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来,随后唤了声“来人”。 丁秋生应声而入。 楚哲敛住神色:“去给军机大臣陆大人递个消息,就说今日戌时三刻我与他在老地方见。” “是。”丁秋生得了旨意,提脚出屋。 经过楚哲的几番协调,两日之后,终于有了一次去天牢探望孟喻之夫妇的机会。 这一日丁秋生早早就来东厢房通知姜欣然。 姜欣然闻言心头一喜,忙与玉儿去后厨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为姑父姑母准备了两盒糕点。 谁知刚将食盒提上马车,便迎来楚哲的一声冷笑:“你莫非想将这食盒带进天牢?” “奴想着姑父姑母已在狱中数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故尔想给他们带点儿……吃的。”姜欣然低声回道。 “你当天牢是什么地方?能让你光人进去就不错了,岂还会让你带这些?”楚哲隔着车帘厉声吩咐:“秋生,替姨娘将食盒拿下去。” 丁秋生得了旨意,挑开帘子从姜欣然手中接走了食盒。 随后一声响鞭,马车徐徐驶离了南大街。 京城的天牢建在灵山寺后面的一排石窟旁,灵山寺乃国寺,香火鼎盛,但寺后的那片牢狱却罕无人至,除了偶尔在半夜传出的哀嚎声,城中百姓几乎并不知晓那里还有座天牢。 马车驶离城门后又几经颠簸,总算到达天牢门外,楚哲将腰牌递给丁秋生,让他去与门口的侍卫对接,不一会儿,天牢半掩的大门便徐徐打开。 楚哲将姜欣然扶下马车,继而领着她步入门内。 两人被侍卫带着穿过了一条幽长的走廊,又经过了几道看似正常的例行检查,七拐八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最后终于到达昏暗且散发着异味的囚室区。 孟喻之夫妇的囚室在走廊的最里边,光线更暗,且地上还泛着秋潮,姜欣然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到达囚室的外头。 “姑父,姑母。”她扒在栅栏门上,哽咽着朝里头低唤。 囚室内燃了一盏烛火,孟喻之躺在草席上歇息,姜妙君则就着那盏烛火缝制衣物,闻得姜欣然的声音,双双抬头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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