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提剑人却不再是他,成了皇帝。 男子沿着龙尾道离开时,咳声仍未中断,大氅掩住了他官袍上的血迹。 等在阙门外的童官看见来人脸上的血,吓得失色。 登车回府后,林业绥直接去了书斋。 童官拿着氅衣,想起男子浑身的血,站在门帘子外,担心询问可要请医工来,却毫无回应。 没办法的他,只能仓惶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句“快去告诉大奶奶”。 - 正厅与书斋皆在二门外,过去不需多久。 宝因迈得沉重的步履赶到廊下时,厚重的门帘隔绝了所有想要往屋内探知的目光,只有一个小厮站在这里。 童官帮忙打起帘子,又小声禀告:“大爷脸上和身上都是血。” 宝因边解氅衣的系带,边跨过门槛入内,吩咐了句“去打些热水来”,便寻男子去了。 帘子也重新垂下。 书斋四壁是以将花椒捣碎混泥,涂抹而成的,不大冷时,室内温暖如春,可在孟冬,却仍感到寒意。 宝因抚着手,脚下慢移。 随后双手合十,指尖微微弯曲,停在胸前,喊了声:“爷?” 男子立在书案前,视线微垂,沉默不言,抬眼的那刹,冷意乍现,蜿蜒在眉眼上的血迹也已干涸。 她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林从安,眼中杂糅了无数的情绪。 决绝,痛苦,悲凉,杀伐还有弃舍。 望着女子潮润的杏眼,林业绥扯出一抹淡笑:“不是我的。” 两人才说了一句话,外面小厮便打来了热水,放在离男子不远处的高几上,宝因走过去,双手浸入水中,拧了拧帕子,目光在案上短暂停留后,抬头踮脚去擦。 她放柔声音:“我们回去吧。” - 湢室内,侍女婆子提着热水鱼贯而进。 宝因抬手,一粒粒的解开扣子,褪下男子染血的官袍。 等人去沐浴后,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接连挑起两道帘子,去到廊下,命人唤来男子的贴身小厮,厉声问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从院外跑来的童官被问得紧忙低头弓腰,把知道的所有事一一供出:“回大奶奶,昨夜宫中守岁并无事情发生,官家还赏了东西,只是今儿大朝会时,似乎出了事,喊了医工去含元殿,那些外来朝贺的使臣也都被留在了中书省的值房里。” “谢司徒和郑令公浑身也都是血。” 宝因凝眉:“他们身上可有伤口?” 童官摇头:“大概是没有的,看着没有被医治过。” 问完话,宝因便回了里间。 她坐在炭火旁,取着暖,怔愣出神。 直至炭中发出爆裂的声,一时思索不得的她方大梦初醒,吐了口浑浊之气后,便撑着扶手起身,走去外间拿来香丸和香具,站在榻边脚踏上,亲手焚香。 听到湢室的响动,宝因搁下手里用来压香灰的金扁,偏头看去,男子濯过的墨发散开了来,发梢还有水珠滴下。 大袖交衽袍,黑色金绣的大氅。 她在缈山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这样。 与那时不同的是,今日的他在朝自己走来。 可为何眉目间是那么疏离。 林业绥用冰凉的掌心轻抚女子鬓发,脑中充斥着前面童官所禀的话,他半垂眸,看着隆起的腹部:“四个月,好像可以了。” 宝因点头。 林业绥问:“要吗?” 宝因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不能太用力。” 林业绥意味不明的笑着,贴耳低声道:“我只用幼福两个地方,不用那处。” 宝因以为会是手和嘴,可当趴伏在榻边,双手死死抓住矮几边沿,双腿肌肤感知到阵阵冷风时,才知道错了。 粗壮的青竹磨在沟壑间。 林业绥掐住女子腰身,又小心的不去碰触到隆起的部分,他忽开口:“那血是郑彧族弟和谢贤门生的。” 宝因愣住。 男子那个小厮。 林业绥重新换了个地,毫不避讳的告诉她:“陛下要我处理西南三郡的事,他想杀了郑彧和谢贤。” 他又不满道:“夹紧。” 神魂不稳的宝因乖顺的听男子的话去照做,又努力保持着清明,西南三郡究竟出了什么事,惹得帝王大怒要杀人。 男子呼吸猛滞,随后长吐一口气,他以此姿势搂揽着女子坐在榻边,衔其口,闷声道:“丢了两个郡,守军将领逃了。” 宝因看了眼裙摆处的微微凸起,是那个东西。 她想着男子的异常,又思及书案藤纸上所写的那“吾本弃俗,厌离世间”八字,伸臂搂住,贴过去,将脑袋埋在男子肩上:“爷到底怎么了,便因为这事?” 那个从兄活不了了。 谢贤...到底是她的父亲,他是谢氏的主心骨,他一没,谢氏将军房便也没了,求饶的话就在嘴中打着转,可她不知道男子此番是不是在试探自己,看她在父族与夫族之间会如何抉择。 女子合上眼,泪水涟涟,咬着唇不泣,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圣命不能违。” 听着极力忍耐的颤音,林业绥喉结滚动,青竹也在火中软掉:“我能保下谢贤的命。” 宝因没有应答,悄悄抹去眼泪,问男子那八个字是何意,她记得那该是道经《坐忘论》中的话,大意是说我本来就厌恶世俗,要离开人间。 儿时读时,便觉世人大抵都是贪恋世俗的。 她噙了噙鼻子,忆起从前的事来:“爷又起了什么心思。” 林业绥亦不答她,起身把人抱去卧床,仔仔细细检查了番,只见女子身上的粉底织金花卉对襟短袄被揉乱,蜜合色撒花裥裙的内衬也布满斑痕,裈被撕烂。 他叫了热水进来,而后一一褪下,亲自清洗女子腿上斑痕。 然后道:“那是大人生前所写。” 昭德太子死后,林勉常于夜里临湖望月,众人只道是缅怀旧人,却不知昔日意气风发的人已厌世许久,终在第三载的端阳节追随昭德太子而去。 为能满足其遗愿,能与昭德太子一同供奉,他故意掩去真相,装作是病逝。 这件事,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西南军情远没有那么乐观,他本想要弃舍这条命。 宝因坐在卧床上,安安静静的,任由男子来擦拭,待好后,她猝然道:“谢贤是我大人,你是我夫君。” 转身扔帕子的林业绥身形顿住,回头看她。 “朝堂之事,关乎一族存亡,爷该如何便如何,官家要杀的人,爷又能保几时,我早便明白的,所以在谢府时,婚姻之事,我从不多言抗拒,我十四年的吃穿享用皆是谢府和大人给我的。”宝因道,“如今嫁来林府,亦是如此,不必因此为林氏招致祸端。” 皇帝点名要男子处理西南三郡的事,就是要他想办法给牵涉进去的郑谢定罪。 林业绥拿来衫裙给女子穿上,瞧着她肃然的神情,不愿让这些事烦她,故笑说了句:“岳翁是司徒公。” 郑彧也是中书令,他们只是举荐,并未指挥,西南之事再如何严重,也不能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去。 屋内完事后,婆子也有眼力见的去吩咐东厨煮了汤中牢丸来。 两人吃完,一同回床上眠了会儿,到未时才醒。 云髻松散了的宝因拢好木屐,下到卧床,然后便立在屋中,望向窗外突然滴水的屋檐,无端生了感叹:“看来这场雪不久就会化了。” 先起了的林业绥坐在炭火旁的圈椅里。 闻言看出去。 那时,王烹也该出发去西南。 作者有话说: 6号尽量更qwq,我不能保证 -- 【出处】 1.“吾本弃俗,厌离世间”出自唐朝道士所著道教经典《坐忘论》,译文来源网络。完整的是[若以合境之心观境,终身不觉有恶;如将离境之心观境,方能了见是非。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不觉他非。故经云:“吾本弃俗,厌离人间。] 整段文的意思大概就是人如果贪恋世俗生活,
第90章 谶语 这场雪是在正月末开始消融的。 到了林妙意出嫁的这日, 已只剩屋脊瓦檐间还能窥见余白。 天虽还有些寒气,好在是没有什么风雪了。 晨起梳好妆后,宝因嫌屋内烦闷,便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喂食着鹦鹉, 眉目舒展, 五个多月的身子, 人也丰腴许多。 偶有日头时, 碎光撒在肌肤上,泛起光泽。 游廊转角处, 忽然传来一声稚气的“娘娘”,穿着上襦破裙的小女郎逃脱了乳母的桎梏, 奔向女子。 身量长至到三尺五的林圆韫也在这个冬天学会了走路, 平日里更是步如脱兔, 学语也能连着说上两三字了。 宝因偏过视线,笑容愈发浓烈起来,闲出一只手, 轻轻摸着跑到跟前来的女儿, 又见女儿抬头看着自己, 小手指着一处。 她柔声询问:“阿兕也要看?” 林圆韫坚定的嗯了声,然后张手要母亲抱。 如今女子还怀着, 乳母被吓得赶紧上前来, 两手抱起这位小主子,只是女郎不高兴,即使在别人怀里, 也依旧朝母亲伸着手。 乳母忙晓之以理的劝阻:“大奶奶肚子里有娘子的弟弟妹妹, 如今不能抱娘子。” 只想要母亲抱的林圆韫又哪能听懂这些, 努嘴就要哭。 宝因不忍让女儿生出母亲被未出生的弟妹夺走了的心, 将鸟食递给乳母后,便笑着伸手抱了过来。 没抱多会儿,玉藻来了,她惯会哄这位姐儿,上来就劝诱道:“娘子可要下来去玩儿?” 林圆韫嗯了声,又到院里玩鸠车去了。 女儿的一动一静,使宝因面上泛起柔和的笑,瞧见人安然后,她也重新拿来鸟食,喂着笼里的鹦鹉。 一片静好之时,红鸢从院门外走来,进了回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仔细听,依稀听得是几句诗文。 在陪林圆韫玩闹的玉藻听见了,抬头直取笑:“那只鸟还没学会呢,倒是叫这只鸟先给学会了。” 红鸢回过神,对着那边娇哼了声:“鸟学会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不晓得玉何时能赶上鸟。” 那时寒风烈烈,鸟笼提进了暖阁里去,这只鹦鹉一直在里面叫唤个不停,住在旁边耳房的玉藻听得烦了,每次都要啐一回,时日久了,善学人语的鹦鹉自也学会了几句。 一人一鸟互不相让。 院里的婆子侍女瞧见都忍不住笑上一笑。 宝因见她每日在徒生气,雪开始化了的时候,便也叫她把鸟笼重新挂回了廊下,只是这鸟平白学了些啐人的秽语,命她时常要来这儿念些经典文集和诗赋。 直到叫它出口是文,也正好让她再拾起往日没学完的诗文功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0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