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伸手抚棺椁,上面所落的雪便被她手心给捂化成水,犹如谁的泪珠,她喃喃道:“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这是十姐死前托人送到林府宽慰她的,还在提诗的绢帕上留了自号“五姐先生”。 那时她才知道,昔日廊下鹦鹉所念的,原是从十姐处听来的,谢晋渠说在她嫁去林府后,十姐便日日到蟾宫院去与鹦鹉说话,念新学的辞赋乐府。 而后她泣言:“我会好好记着的,十姐这下可安心去找大人与母亲,他们必会护你,有什么委曲尽可说,不要都藏在心里,那里日月同辉,比人世更好,别再念我。” 受过谢珍果恩德的柳斐听完,情绪一下便翻涌起来,从寝殿走到雪地里,哭着跪地磕头。 随着丧队愈行愈远,侍婢赶忙下阶去扶宝因回到殿檐下,又递帕拭泪。 谢府的奴仆也纷纷跪倒,朝东南方哭丧。 作者有话说: 鹦鹉念“年命如朝露”在90章。 *寝殿是古代家庙里灵魂起居的地方,非生人住。 *“年命如朝露...”这首诗是昭明太子萧统编录《文选》里《古诗十九首》的《驱车上东门》
第134章 正文完 越近年末, 风雪越盛,好在是有停有歇,没像前几年那般日夜不休的下,也算得上是一场瑞雪。 可等真的到除夕这日, 反倒不再下, 只有先前所下没过足腕的积雪。 明明天色还未大亮, 庭院里却已是亮白可见, 自北而来的寒风摇动竹林,再拂过香草瓦檐, 又有碎雪跌入廊柱间的竹帘缝隙。 阶上更是白皑皑,凝成冰花。 仆妇们寅时就爬起来, 拿着扫帚在抓紧扫雪, 好辞旧岁。 住在庭院以东的林真悫早早醒来, 衣裳未穿,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往父母所住的居室走去, 没一会儿, 还没能走到阶前的他便被着急寻来的乳母给带回去了。 而在内室, 男子披衣正起,坐在卧床边撑眉醒完神后, 方掀起眼帘, 哑着声问道:“何故起这么早?” 屈膝坐在暖榻上的宝因捂嘴打了个呵欠,细指轻扯身上白软的羊毛衾,嗔他一眼, 这人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昨夜里, 完全是把她这个人给当琵琶弹了, 整夜对她都是轻拢慢捻抹复挑, 又在她身上抖落一地白,还不止一次。 每次他亲手擦干净,再亲自弄脏。 撞她的力气回回都那么大。 林业绥明白这是在躲他,不由低笑一声,用手纾解久了,甫一再行敦伦,难免会失控,庆幸是未曾弄在她里面。 可似乎...她哭了,昨夜他揩去女子垂落下来的泪珠,亲亲女子的嘴角,一遍不够,便亲了一遍又一遍,如此才哄好。 他起身过去,嗓音低沉:“可是气我?” 宝因摇头,源流在她那句“我们已经一载多没行事”,气他作甚,不过恍然记得今日是除夕,想要早起望这份年喜,又抬头见男子眼里满是内疚,怜爱之心一起,主动靠过去:“何时进宫。” “食时。”林业绥身量高,站在榻边需女子抻长脖颈,方能与其对视,如云的鬓发也往下坠,似飞瀑。 他用掌心轻托其脑后,指腹轻按着,望见妻子眼中水雾弥漫,温声道:“你再睡一会儿,我不闹你。” 宝因倦意上来,温驯点头。 在女子躺下合眼后,林业绥便也走去一旁坐着。 朦胧间,时日变快,宝因只觉好像听见有人言语,大约是林圆韫、林真悫二人来到他们内室晨省,男子在淡淡应下一声后,便遣他们出去嬉戏了。 在彻底昏沉过去之前,又听到男子清润的嗓音问出一句“可想跟着你们叔父一块去见祖母”。 不知多久,待神志终于清醒,她轻吐口气,动了动僵硬的手,睁眼瞧炭火旁的圈椅,发现空无一人。 他已进宫去了。 守在外间的红鸢听见暖榻动静,忙进来看,然后吩咐侍婢端来热水,亲自侍奉女子盥漱。 宝因吐掉嘴里荡口的水,擦去唇边水渍,又接过尚热的巾帕净面,而后盥手。 等简单用过食,仆妇也抱着林真琰来让她喂乳。 想及昨夜里男子的拢捻,还不知现今红肿成何样,漱完口的宝因面不改色的嘱咐道:“喂些羊乳试试罢,要不肯吃,再抱来。” 仆妇笑着欸了声,只想着大概是要开始断奶。 人走后,宝因看向旁边,蹙眉疑问:“他们姐弟两个哪去了?” 红鸢端来一盏热汤,妥帖答道:“三刻前便与东府那边的人一块往家庙去了,玉藻姐姐不放心,跟着去侍奉。” 宝因轻颔首,恍然明白梦中所听的那话是何意,他是在徵求两个孩子的主张。 桃寿求到林业绥面前后,他态度倒不再那么淡漠,找来林卫铆直说若愿意去见便去,不必顾及他之前所说。 孝道在前,林卫铆自然不能不去。 林圆韫与林真悫为人孙,年纪还尚小,又岂能因他而落个不孝。 咽下一口汤水,五脏都慢慢变热。 宝因知足而笑。 * 风雨雰雰中,一驾车驶进望仙门。 林业绥在阙门下马车,徐步往含元殿走去,一袭白色毛领的墨色大氅,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沉寂。 行至百级殿阶前,便见居在周边山中别业的王宣正略显颤巍的往上走,余光瞥见男子后,停在原地,拱手敞笑道:“合该称一句令公了。” 林业绥还以晚辈礼:“王侍中,尊长先行。” 王宣点头,动身继续前行,感概道:“今日过后便不是了,我此行已决意要跟陛下致事,你岳翁逝去,郑氏大淮房落得那样下场,老夫与他们同朝入仕为官,又岂敢再占庙堂一席,该是林令公与裴御史的了。” 来年裴爽便会任为御史大夫,虽还未正式下诏,但大家都已了然于胸。 此言更是指向往后的朝堂都将有博陵林氏与河东裴氏做主,郑王谢三族已成往昔。 始终落后半步的林业绥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指腹,漆眸半敛,语气莫测:“王大郎人才俊伟,庙堂之中仍还需王氏人才来治国。” 王宣慢下脚步,打量着这位才将近而立之年便拜相的丹阳房长子。 望仙门之变中,除却博陵林氏外,太原王氏、河东裴氏、琅琊王氏、陈留袁氏、河内魏氏等其余世家亦皆对新帝即位有功,便连江淮郡王也为掩护李乙行踪而立功。 他此举是提前为博陵林氏的将来铺路,历来帝王无不忌讳功高者,今日新帝赐下的恩荣,来日便是挥下来的刀,但将所有士族都拉进来,平分这一份从龙之功,日后也可反牵制住皇权,通过其余士族的力量来保住林氏。 他不但要博陵林氏起势,还要形成新的士族利益,比昔日郑王谢更紧密,高官不必都是林氏子弟。 想罢,王宣释怀,腰背微微佝偻着,双手背在身后:“你当得起老夫喊这句令公。” 等在殿外的内侍见到两道人影,疾步上前。 行在后的林业绥缓缓抬眼扫过去,语调淡然:“先给王侍中解氅,我不急。” 得到这句话,内侍也不敢再动男子,转而去给旁边老去的王宣解氅衣,拂去雨丝,请他入殿。 有人致事,君主必要极力劝留,以彰显朝廷纳贤之心 在里面君臣一番推拒的表演过后,王宣才从殿内出来。 随后,林业绥解下大氅递给内侍,迈步进去。 刚挽留完的李乙还站在殿中央,瞧见男子进来,摊手笑叹:“没留住啊,看来是我贤德不够。” 林业绥拱手行礼,又劝慰这位新帝:“突厥已快被征虏将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待他们重新退回天山以北,那便是陛下最大的德。” 谈起这事,李乙终于有了几分慰藉,自古帝王皆以开疆扩土、击退外敌为功绩,突厥被重新打回天山以北将是他治理天下的开始。 他笑着邀男子入席:“宫宴还早,令公怎么就入宫来了?” 林业绥未动,长眸微阖:“臣正是为此而来,臣想留在家中陪妻儿守岁,还望陛下能成全。” 李乙见过几次那谢宝因,只觉她通达明理,难付真心,与柔软的皇后不同,当下更是诧异而言:“倒是看不出湘国夫人会如此黏令公。” 林业绥沉声,无奈笑道:“她从不黏臣,是臣黏她。” 李乙微怔,想起他的那位皇后,变得落寞,心肠对旁人是软的,独独对自己和他是硬的,最后还是允准了男子。 * 日入后,西府便热闹起来。 林卫铆、袁慈航、林勤、王氏都来了此处,又有林明慎、林圆韫、林真悫、林礼慎几个子弟在玩爆竹。 被送来守岁的林肃文也很快玩了进去。 至于林益、杨氏,倒也遣奴仆去请了,没来就是,李毓死后,林益侍郎的官职被夺,如今闲赋在家,男子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林卫罹还在西北,大约要四五月方能回来,遣去接林却意的奴仆则是说这个娘子不愿下山,自言山中守岁也很好。 一家人用过晚食,宝因站在偏厅窗牗前,搓手哈着气,瞧孩子们在扔竹子进篝火里,眉头微蹙,待听见那响脆的爆声,又展颜,一颦一笑都跟着一起,只是这样的情形,总是叫人忍不住去想她刚来林府那年。 林卫隺、林妙意与林却意都在,他们兄弟姊妹也是这样玩闹。 忽然便看林圆韫捬髀雀跃起来,丢掉手中的竹子,扑向黑乎乎的夜色,林真悫起初还不知为何,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也欢悦的跑去。 宝因只怕出事,正颜厉色要仆妇跟去瞧瞧。 转瞬又冁然而笑。 王氏瞧见,直打趣:“看来是怕我们湘国夫人寂寞,特地回来的。” 袁慈航也凑上来,玩笑的大言艳羡。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 林业绥走去正厅与叔弟叙话,宝因在偏厅和女眷围炉夜话,直至宵分,众人才各自散了。 驱傩大队入了长乐坊,正往巷道而来,玉藻、红鸢与仆妇们带着林圆韫、林真悫出去瞧,微明院内的其余奴仆也都驱散,允他们各自去庆贺。 林业绥看向榻边:“幼福。” 宝因把林真琰哄睡下,刚放在暖榻上,便听见男子喊自己,她不解的走过去,柔声问道:“怎么了?” 林业绥长臂一伸,揽着女子楚腰入怀:“抹药。” 如此姿势,宝因双手被迫抱着他脖子,以求不摔下去,然后垂眸看他长指几下便挑开了自己上襦的系带。 林业绥轻抚女子被吃痛吃红的地方,拿来旁边几上的药膏,指腹擓出,在那处缓缓抹开,直至融入肌肤。 接着,他清冽道:“他们姐弟二人也该另住处屋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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