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若真的是呢。”白夫人注视着面前愤怒的小女郎,冷静开口,“如今皇储未立,九殿□□弱不能胜任,宫内有机会的只剩下淑妃所生的六殿下,如今三四殿下各有军功,且在军队中依仗更重,若是四殿下出事了,军中势力系数归顺三殿下,这件事情中获利更大的是三殿下。” 白淼淼怔怔地看着阿娘,身上有一瞬间的动摇。 阿娘的语气太过坚定,好似当着一眼就看清盛昭那颗遮遮掩掩的心。 “我知道你和三殿下关系好,但朝堂之事,岂有好坏之分。”白夫人叹气,“三殿下再好也是追逐东宫位置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自他立下泼天大功之后,这件事情便由不得他。” 白夫人伸手,握住小娘子冰冷的手背:“这些事情你要问了,我今日收到你阿耶的信,半月后就会回来,你且安心等着你阿耶回来吧。” 白淼淼低着头不说话。 “过年的衣物可准备好了,你许久没见耶耶了,多准备新衣首饰。” “听到了没!”白夫人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无奈问道。 白淼淼抬头,盯着阿娘的瞳仁,从那细碎的光亮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点影子小小一只,在亮堂的大堂内不过是一只萤火大小,却又不肯后退一步,只是坚持说道:“不是的,三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白夫人扬了扬眉,不解问道:“你为何这么信他?” 白淼淼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说道:“他不能看着四殿下死啊。” “他若不上这道折子,四殿下也未必会死。”白夫人无情反驳着。 白淼淼紧紧皱着眉头,她有很多话要讲,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只能固执重复着:“可他只有自己啊。” 他不是六殿下,内廷有淑妃娘娘撑腰,外朝有李静忠为他招势。 他也不是四殿下,只凭着一腔意气,世人也都会舍不得他的才华。 可他,从来只有自己啊。 他八岁的时候可以把那个位置让给四殿下,十八岁的时候,可以带着四殿下去另博一番天地,二十岁的时候,自然也可以为了四殿下背上这些骂名。 白淼淼对此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她可以笃定三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可这些,其他人都不知道。 “好了,怎么要哭了。”白夫人见小娘子瘪着嘴,轻轻搂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这封折子也算彻底保了四殿下的性命,也能让前线安宁几日,你阿姊那边也能放心了,你这几日若是想入宫,就递折子上去吧。” 白淼淼靠在阿娘肩上,小声说道:“你看,他开了口就是有这么多好处,你们怎么都看不见呢。” 白夫人摸着小娘子的发髻,叹气说道:“看见又如何,白家从不站队,他再好,陛下看不见,朝臣不爱护,世人不关心,人们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三殿下难,可这世间难的人太多了。” 白淼淼趴在阿娘怀中,盯着墙角上那簇微微跳动的烛火,只觉得那光刺得眼睛疼。 “阿娘,你为什么不喜欢三殿下啊。”白淼淼低声问道。 —— —— 入了夜的台省依旧灯火通明,章从周坐在案桌前,面前时堆积如山的折子,眉眼低垂,神色隐晦,前几日朝中风向还是弹劾四殿下,今日陡然一变,折子上的内容便都成了三殿下。 盛昭昨日上呈的那份折子石破天惊,彻底打乱了朝中的局面。 原本避而不见人的陛下也因为这封台省不敢批复的折子先后宣召李静忠、苗元辅、章从周还有白衣山人,直到天色渐黑,这才摆驾清思殿,可就此之后,陛下对此事并无任何意见,甚至连折子都按下不发。 至于那掀起惊涛骇浪的三殿下却一直闭门不出,不曾见人,听说今早白日里四殿下都没能见到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数人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却又因为对这位殿下的了解知之甚少而百思不得其解。 夜黑孤光一点萤,乌云欲下星斗动。 章从周案几上的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夜风吹得跳动了几下,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光亮,一直紧闭的大门上却蓦得冒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角落的更漏终于颤颤巍巍换了个方向,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门口的那道影子也紧跟着动了起来。 “此事未了,殿下自有决断,诸位相公不必操心,只还请相公们谨记当日之言,护破碎山河,爱飘零百姓。”门口压低的声音也挡不住略显尖锐的声音。 那人说完话,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了。 门口恢复了夜色的沉寂,屋内依旧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案几上的小烛灯终于熄灭了,亮堂的屋内暗淡了几分,端坐在蒲团上的人却缓缓垂眸。 正中的位置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红色的折子,金黄的火漆,无不彰显着这封折子主人的尊贵。 许久之后,章从周的声音缓缓响起:“心思难测,恐非明君。” 长脚仙鹤高枝烛台下有影子微微一动,这才惊觉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双足伽趺,身形被团团夜色笼罩,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到整齐铺平的一角白色衣袍。 “刀若有鞘,便是善器。”那声音波澜不惊,好似冬日凉夜,听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章从周揉了揉额头,把面前的折子打开,看着上面熟悉的文字一字一行出现在面前:“陛下对我越发不信任,想来没多久我就会离开长安,今后还请山人多多扶持百姓,吾让奸臣祸乱朝纲。” 黑暗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 —— “三哥。”夜色沉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得落在屋内。 盛昭坐在夜色中,手中握着一条鲜红的花络,细细长长的流苏落在膝上,让灰色的衣袍也多了几分艳色。 “你来做什么?”他并未回头看人,声音甚至还带着漫不经心地随意,“今日神策军加强巡逻,可别被抓了。” 盛显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憔悴的面容上还有还未擦干的泪痕。 “今日许多人来找我了。”盛显小声说着,“与我说了很多话,就连陛下身边的小黄门也都来了。” 盛昭抚摸着花络的手一顿。 “我今日来,就是跟你说,我不信他们说的。”盛显声音紧绷,被夜色笼罩着的身形在微微发颤。 盛昭轻笑一声,声音虚幻:“也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盛显声音激动,“他们以为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不堪,所以才这样看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一向聪明,八岁那年把我送到昭仪娘娘身边,我知道她一开始本打算收养的是你,再后来,你跟我说屈居后宫,不如战死沙场,也好为自己博一次前程,这些年你总能为我们谋出一条路来。” 盛昭垂眸看着手心处的花络,神前求来的红绳,为的是保人一生平安。 这是寻常人触手可及的东西,却是他求而不得的愿望。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只信你。”盛显上前一步,认真说道,“三哥,我是信你的。” 盛昭侧首,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 当年傻乎乎的笨小孩终于还是长成顶天立地的郎君了。 “那就好好去前线吧。”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一如既往地运筹帷幄,“尽快结束这个乱世吧。” 盛显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握紧,高大的郎君在此刻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声音哽咽:“好。” “此事未了,你我不必再见面了。”盛昭低声说道。 “好。” “今后也不要和白家的人见面了,不可牵连她们。” “好。” “回去吧。”盛昭叹气,声音温和,“愿我们能早日再见。” 盛显沉默地看着面前之人,掀摆跪下,叩首而拜,悲泣道:“三哥……保重。” —— —— 朝堂上的事情越演越烈,三殿下成了众矢之的,以前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似乎战场上的所有坏事都是他做的一般,连着三月前劝阻回鹘掠夺洛阳这件事情都成了居心叵测的行为,一时间朝野唾骂不断,四殿下就是这样的氛围中悄然离开的。 “战场无眼,这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白淼淼看着马背上的人,把还带着香火味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认真说道。 盛显接过那个崭新的平安符,仔仔细细揣进胸口,笑说道:“好,等我回来一定是战乱平息时。” 白淼淼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殿下,该走了。”守在一侧的小黄门不阴不阳开口说着。 盛显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却难得没有开口顶撞,只是嘴角抿起,拽进缰绳。 “四殿下一路平安。”白淼淼乖巧说道。 “你回去吧,这里风大。”盛显声音蓦得降低,只身侧的白淼淼能听到片刻话语,“你信三哥嘛。” 白淼淼失神,还未说话便看着四殿下的离开的背影。 “二娘子也快回去吧,这里风大。”小黄门上前,和和气气地催促道,“您回去了,奴婢也好去交差啊。” 身后的碧酒顿时一脸怒色,却被昔酒拉着手压了下来。 “知道了。”白淼淼点头:“今日劳您陪我们一起吹冷风了。” 昔酒笑脸盈盈地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小黄门手中:“马上就要下雪了,给公公买壶酒喝。” 小黄门捏着那沉甸甸的荷包,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哪里哪里,这满长安都不见人来送四殿下,只有二娘子最是仁厚,奴婢也不耽误您了,这就回宫了。” “公公好走。”白淼淼笑着点了点头。 等那小黄门走远了,碧酒才呸了一声,厌恶说道:“一个无根的东西,也敢这么嚣张。” “不要给二娘惹祸。”昔酒冷冷呵止她的话。 白淼淼拢紧肩上的大氅,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看着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宛若盛世祥和一般,三年前的战乱早已成了过往,长安城外的血泪不能顺着风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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