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才拿过来还没吃的云片糕,姑娘尝一块罢,吃些甜甜的,好睡觉。” 沈又容点头,画眉就见外间放着的云片糕捧来,还有一碗盖起来的杏仁酥酪。沈又容就着热茶,吃了两块甜蜜蜜的点心,总算觉得缓过来,疲惫劲儿一上来,便说着要去睡了。 杜鹃与画眉伏侍沈又容洗漱安寝。 自沈又容与沈清妍从宫里回来,府上大小主子心里大约都清楚了,连带着府上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一些个有些体面的婆子媳妇比小丫鬟们碎嘴,说得难听的不得了。 那一日沈又容院里的小丫鬟在园子里玩,石子路边一簇一簇开得好的迎春,小丫鬟便折了几枝好的到湖边拨弄水。正巧一个婆子看见了,便训斥道:“多少的东西你要不得,又来园子里祸害我的花儿!” 小丫鬟赔笑道:“原是看着好才折两枝子的,才说问嬷嬷要些回去给姑娘插瓶,嬷嬷这就先来了。” 那婆子越发蛮横,“说你掐花惹草还搬出姑娘压我!我告诉你,姑娘也不中用。凭她多天之骄女的人呢,还不是输给三姑娘。” 这大概不独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好像女人的成败总要归功于男人看不看得上一样。 小丫鬟气也上来了,“嬷嬷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的事情与姑娘何干,什么就输不输的,回给姑娘知道,才叫你好看!” 说罢,小丫鬟就跑走了。那婆子兀自冷笑,“你只管去回,我看姑娘也未必有脸出来!” 婆子说着就要走,忽然看见沈朔自那边树后绕出来,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婆子。 婆子立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赔着笑道:“大公子好。” 沈朔没有动,仍旧看着她,沈朔身边的小厮走出来,一脚将婆子踹倒,呵斥道:“你有几条命!在这里编排姑娘!” 婆子自知瞒不过,跪在地上磕头,道:“老婆子知错了,求大公子看在我一辈子给府上当牛做马的份上,饶我这一次罢,求大公子饶我这一次罢。” 小厮回禀沈朔,“这是吴姨娘屋里的婆子,做过三姑娘的奶娘。” “把她降为最下等的奴才,罚一年月钱,手里的差事都挪给别人,不许进主子的院子,只许在园子里擦地。谁对她好,就跟她一起擦地。”沈朔神情冷淡,对那婆子道:“人情冷暖,你也好好尝尝。” 这边的事情沈又容一概不知,日头正好,她院里正给丫鬟们裁剪衣裳。沈又容穿了一身浅碧色绸子水裙,在秋千上坐着玩。 杜鹃让人抬了两箱子布料出来,都是压了不知道多久的,前儿杜鹃翻出来,说料子是好料子,就是花样旧了,索性都给丫鬟们做衣裳好了。 房里抬出来两条梨花大案,这些布料都翻在案上晒着,太阳下,越发璀璨夺目。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围在案边挑缎子,豆绿的,鹅黄色,草绿的,桃红的,秋香色的,或是云罗或是锦缎,简直要挑花了眼。一个小丫鬟挑着一匹桃红色银罗纹缎子,拉着杜鹃问道:“杜鹃姐姐,这个料子好不好,只是做身衣裳怕是不够。” 杜鹃拿着给她比了比,道:“你拿这个做件裙子,做件褂子,拿个翠色的料子滚边。” 她说着,看见画眉领着个小丫鬟进来,那小丫鬟一劲儿哭,与她交好的丫鬟们见了,都围上去。 沈又容也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画眉脸上还有怒容,将园子里的事情说了,那小丫鬟哭着道:“我只是折了一枝花,往日里园子里的花草,谁不能折?偏那老嬷嬷上来就骂我,言语不干不净的,还捎带着姑娘。” 画眉呵斥道:“行了,你自己行事不妥带累姑娘,还好来哭诉了。” 沈又容想了想,道:“罢了,索性大哥哥已经罚过了,便不要再提。也好给你们提个醒,日后做事更要谨言慎行,若有轻狂惹事的,我必定严罚!” 众丫鬟都称是,沈又容缓了神色,对画眉道:“给她挑匹好料子,叫她们去玩罢。” 小丫鬟们又都聚在一处玩耍,画眉进屋沏了茶,端给沈又容,道:“如今府里越发不成体统了。方才大公子罚了那老虔婆,吴姨娘不满意,立时就去找夫人了。我从那边过来,听见一耳朵,吴姨娘喊着说,‘您还别看不起我!风水轮流转,指不定什么时候,整个国公府都要指望我女儿!’姑娘说,这像什么话。” 沈又容默了默,道:“这话虽张狂,却也有道理。若三丫头能嫁给四皇子,日后府上可不是要指着她?就是为着这个,老太太和父亲也得给三丫头体面。” “宫里还不知道什么消息呢,她倒好,指定能去做皇妃了不成?”画眉十分鄙夷,沈又容把茶给她。她接了茶,进屋去了。 四月里陛下万寿节,老太太杨氏李氏等有品阶,都要入宫参加宫宴。淑妃更是命老太太将三位姑娘都带来,沈思慧还小,也就不提她了。 一连几日,杨氏将沈清和拘在屋里,命她穿着豆绿色团花宫装,头戴累丝金凤步摇,腰挂二珠三宝绦环,几个宫中出身的嬷嬷看着,教导沈清和步伐礼仪。 练了约摸半个时辰,沈清和停下休息,杨氏在一边看着,笑道:“你的仪态是好的,就是在宫里也不差。” 沈清和站在她身边,想了想,道:“这里嬷嬷好几个,偏我一个人练,传到别人耳朵里,未免有偏心之嫌。” 杨氏神色淡淡,“随她们怎么说,大姑娘的规矩自不必说,至于三丫头……”杨氏冷笑一声,“我哪儿敢管人家,人家以后是要做皇后的,我还得指着她的脸面呢。” 沈清和知道是前几日吴姨娘说话不中听,她心里也有一股气,至此也不再说话了,只陪着杨氏取乐。 万寿节那里,天不亮府上就开始准备,沈又容等人起床装扮去老太太那里请安,随后就跟着众人一道等着入宫。 入宫先拜见后妃。宫中淑妃娘娘膝下有四皇子,丽妃娘娘圣宠在身,膝下七皇子尚且年幼。这两人自来便是要打擂台的,但是因有四皇子,所以陛下愿意给淑妃脸面,命所有命妇都到淑妃宫里拜见。 一时间宴会齐备,众人便都挪到宴会上去。沈家几位姑娘一色的豆绿色宫装,簪着大差不差的金丝步摇,看去水葱般齐整漂亮的三个姑娘,便是在满座群芳中,也殊为亮眼。 靠近陛下的一张桌案上,端王的目光便绕过人群,往这边看来。
第34章 等了不知道多久,陛下携众妃入席。众人齐齐跪拜行礼,千百人的宴会上庄严肃穆,丝毫不显杂乱。 陛下年至天命,须发花白,身形虽不显佝偻,但掩盖不住身上的苍老气息。明黄庄重的冕服包裹着苍老如柴的身躯,但是当他坐在御座之上,没有人敢直视天威。 少顷,陛下命众人免礼平身,众人依次入座。后宫之后没有太后亦没有皇后,为首的便是淑妃丽妃二位,她二人在陛下左侧入席。右边则是四皇子与端王。四皇子坐在仅次于陛下的席位,几乎已经表明了他的地位。端王身边,坐着的或是宗亲或是王爵,再往后便是几位国公爷。 沈又容几人随老太太杨氏李氏入座,与陛下隔着一段距离。先时只听得前面陛下与几位宗亲国公说笑,又听得淑妃丽妃二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如此热闹了一番,才有人提起京中贵女。这样好的场合,有的是人想去露脸,二公主不过提了个话头,就有不少贵女上前去,或是献舞或是献曲,安国公府家的大姑娘一身骑装,上去就是一段舞剑,英姿飒爽叫人叹服。 自来女子身上的枷锁就很多,少有能展示自己的时机。如今陛下面前就是个很好的时刻,能尽力为自己争取一回。 沈又容几人觑着老太太的神色,不动如山。 陛下对安国公府大姑娘的舞剑赞不绝口,又问道:“配乐可是《破阵曲》?琴筝甚好,赏!”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个贵女从席外上来,道:“谢陛下赏。” 陛下有些惊讶,笑道:“方才是你在弹琴?” 那贵女俯首行大礼,道:“回陛下,是。” 沈又容认得那人,是御史中丞家的姑娘,姓郑,与沈又容她们不大对付。御史中丞乃二品大员,监察百官,是陛下肱股之臣,朝中大臣轻易不敢得罪。 前头丽妃忽然起身,道:“闻得齐国公府家三位姑娘天姿国色蕙质兰心,难得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不见上来露露脸儿?淑妃姐姐,你藏得也忒严实了。” 淑妃笑了一声,道:“我娘家三个侄女不比诸位姑娘们聪慧,就不叫她们上来献丑了。” “这话怎么说的,”丽妃意味深长地笑道:“谁不知道沈家三个姑娘都是好的。” 淑妃面色淡淡,皇帝看着丽妃,问道:“你那说,叫她们做些什么好?” 这个问题好答,若是丽妃有意为难沈家三位姑娘,那便有些行事轻狂,会惹得陛下不喜。 丽妃笑道:“听闻沈家三姑娘妙手丹青,二姑娘腹有诗书,不如就由三姑娘为今日盛景做幅画,二姑娘做诗,大姑娘题字罢。” 这本来是没什么的,沈清妍会画画,沈清和会作诗,唯独沈又容字写得难看。 这是个既宽容又严苛的要求。沈家三位姑娘退去偏殿做画,席上弹奏继续。 纪琢收回目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身边坐着年纪相仿的淮安王,问道:“端王叔,我记得你与齐国公府有些交情,这几位姑娘你都认不认得?” 纪琢道:“认得。我早先在齐国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这几位姑娘都有师徒之谊。” “那你看,她们会如何?”淮安王道:“我看着齐国公府今日低调得很,是不打算出头的,估计也没准备什么罢。” “我也说不好,”纪琢道:“但是几个小姑娘,能做出来多惊为天人的诗画?你若好心,言语上回护两句最好不过。” 淮安王便道:“知道。” 少顷几名宫人捧着画回来,一副长长的画卷,从九天阊阖到万国衣冠,从遮天蔽日的华盖到香烟袅袅的金兽香炉,见微知著,见一隅而至繁华盛景,可谓独具匠心。 再看画首的题诗,诗赞太平盛世,赞天下归心,是一首意头极好的诗。而写诗的字,俊逸风流,大开大合,别有一番风骨。 “好!”四皇子率先夸赞,接着又有许多人应和。 丽妃笑道:“沈家三姑娘的画别具匠心,见微知著,真是不一般,若不说出去,谁能知道是个姑娘画的?怕是比翰林院的许多大家也不差什么。” 陛下圣心大悦,道:“赏。” 于是众人争相夸赞沈清妍的画,沈又容与沈清和倒没有人再提及了。 淮安王对纪琢笑道:“都说画好,依我看,沈家大姑娘的字写得也极好,看着,依稀有些端王叔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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