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如此。此羹好,应多食。”曹操说。 说着,两人又对食起来。 良久,丫环进来问:“太公,八夫人问雉羹还要否?”太公说:“只管做来。” 曹操听闻后,审视起栾太公来。这栾太公五十多年纪,面色红润,身形壮健,全无老者之态,不觉呵呵笑了起来。 栾太公见曹操笑得诡异,问:“曹将军因何发笑?” 曹操说:“太公年过五十,依我看似三十多的壮年汉子。看来是多吃了八夫人的雉羹所致。实在是好福气啊!” 栾太公说:“实不瞒将军,我的八夫人是彭城人,善治羹,我们彭城的女人多善治羹汤。将军如有意,我为将军物色一个,随军带着,如何?” 曹操说:“此等福气,可遇不可求啊。曹某失态,太公见谅啊!” 当晚席散,栾太公给曹操找来一个二八姑娘侍寝,此女姓栾名真。曹操自逃离洛阳至今,有大半年时间,未曾着床安睡过,这一夜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望望身后战战兢兢的姑娘,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趣,于是解下腰间一个云纹玉佩放在榻上。 外面栾太公已备好羹汤,曹操梳洗用餐毕,吩咐步兵押运粮草先行,自己与几个亲信骑马巡视栾家庄。 栾家庄后有一小丘,庄前有一水。曹操站在小丘高处,向四周望去,只见晴空中有鸟翻飞,远处有竹树茂密,四周田野开阔,庄稼茂盛,农人荷锄,来来往往耕种忙碌,这真是乱世之仙乡啊。 曹操等人放马山前,快意舒畅。初夏的日头渐渐毒辣,他们走走停停,不觉走到一片竹林边上。曹操说:“进去那个竹林,讨些水来解解渴。”太公说:“将军稍歇,我叫人前去讨来就是。”说完横马在路上。曹操说:“此处幽静又凉爽,我等进去歇歇凉,也很快意。”太公说:“不瞒将军说,此处是栾家庄的禁地,里面住着失节妇人,平时禁止外人进入。将军行军打仗,要图吉利,还是不惹晦气的好。”曹操说:“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吾等从命。时候不早了,谢太公招待,曹某告辞。” 栾太公站在竹林边上,望着曹操一行人远去,才回转身来回去。 曹操等人行至一岔路口,只见一顶小轿放在那里,原来是栾太公送栾真随曹操从军。曹操本想打发栾真回去,又心念一动,问:“栾家庄有一竹林,里面住着什么人?” 栾真胆怯,不敢直视曹操。曹操好言安慰她。 栾真说:“九江郡的太守边让娶了栾姑姑,不知为什么休了姑姑。三年前姑姑孤身回乡,太公与边太守理论。边太守认为栾家庄反叛朝廷,带兵攻打栾家庄。后来,彭城国王刘和劝说两方,边太守才罢兵。太公后来在竹林里辟一住处,幽禁姑姑。” 曹操听后,吃了一惊,想此姑姑必是栾环。七年前襄邑城里那个白雪红梅般的悲情女子,时常在曹操梦中走过,如今就幽居在此。曹操又问:“栾太公为人如何?”栾真说:“庄里的事,太公说了算,从没有人反对过。”曹操听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二更鼓后,田野、村庄沉入了梦乡,蛙声蝉鸣乱嚷嚷。风过竹影重重,短墙陋室烛火明,幽人独居感伤。一个美人剪影在窗棂,只闻一声凄凉长叹,又闻的深巷中狗吠声声,一条人影一闪。美人起身吹蜡烛,心惊胆战意惶惶。啊,多少个黄昏,风雨乱打门。栾环哆哆嗦嗦,既不敢开门,也不敢睡,和衣紧缩在床角,双手紧抓住被角。 外头好一会儿没声响。忽然响起敲门声。“环儿。”门外一声轻唤。 “谁?”栾环下了床,来到了门后,一动不敢动。 “环儿别怕,我是曹操。” “曹操!曹将军!”栾环心头一惊,躲在门后不敢动。 曹操说:“环儿,你如果害怕,就别开门,我在门外与你说说话。” 栾环说:“将军,你为何深夜到此?” 曹操说:“我行军经过栾家庄,向栾太公借粮,无意中听说你被幽禁在此,特来探望。” 栾环说:“我是不祥之人,被边让所弃,还给家乡带来灾难。你走吧!”曹操说:“这不怪你,是边让有眼无珠。我来想带你离开此地。铜卿视你如妹妹,你跟我走吧。”室内沉默良久,“我不走。我十五岁嫁边让,远离家乡,受尽颠沛之苦,现在,我别无所求,只想在此终老。”曹操说:“现在天下大乱,栾家庄平静也只是一时,战乱一起,哪还有安宁,你跟着我,我虽不能保你一世荣华,但只要我曹操在,决不会亏待你。”栾环说:“谢将军垂怜。将军你前途要紧,栾环在此日日感念将军恩情。”不管曹操怎么说,栾环就是不开门。 曹操无奈,黯然离开。 栾环感到门外再无声响,长叹一声,本想上床睡觉,又毫无睡意,起来,拔开门闩,出了门,站立台阶。 遥望中天,只见河汉皎皎,月色溶溶,竹影寂寂。忽然一人自竹后草垛处窜出来。栾环大吃一惊。忙转身要回屋,后腰已被死死抱住,男子浓重的鼻息在耳后升腾。“环儿!”“将军!”栾环脚底一阵软,瘫倒在曹操怀里。唉!一个是幽闺怨妇,一个是多情的将军,洛阳府衙初相遇,襄邑城里托音书,荏苒光阴疾如梭,莫把多情空相负。青春易老莫蹉跎,尊什么礼,守什么节,竹深屋陋漾春波。栾家庄的夜晚,虽然漆黑却多情,扯断了羁绊,迈开了脚步,从此天涯海角把身许。 夏天夜短,曹操与栾环好一番折腾,直催得公鸡啼鸣,天边的云彩泛起潮红。 “将军,天要亮了,我怎么办?”栾环说。 “你收拾一下,跟我走。”曹操说。“我怕太公知道,找你麻烦。”栾环说。 曹操略一思索,说:“不怕,我们先起程,等过了梧县,我派人带聘礼去向太公提亲。”栾环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收拾了两箱书籍和换洗的衣物,装了一担。他们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长大的军汉。 栾环大吃一惊,曹操见状,说:“莫怕,这是我的人前来接应。”原来曹洪带了十几个人跟着曹操,守护在竹林外。 十几骑马在晨曦里疾驰,看看要追上部队。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几十骑快马朝着曹操一行驰来。 曹洪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对曹操说:“你们先行,我迎上去看看。”曹洪招呼手下一字排开,自己跑马在前。 只听一人高喊:“曹将军慢行,我有话说。”来者是栾太公。 曹操忙拨开手下,骑上前来。栾太公下了马,气喘着抱拳说:“将军要带了侄女儿走,只需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嫁妆。哎呀,如此私奔,有失栾家庄体面啊!” 曹操高骑马上,拱手说:“曹某军务在身,不能耽搁,私自带走环儿,望太公谅解!”栾太公说:“我知将军行军急迫。特先行赶来报告将军,栾家庄虽无奇珍异宝,但出嫁女儿也得备好嫁妆。将军稍候我已命人装运一囷粮食,充当嫁妆,望将军笑纳。” 曹操放眼望去,见远处几十辆车子正往近处驶来。看看来得近了,曹操命几个士兵前去检查。 士兵回报说确是粮食无误。曹操忙携着栾环,下了马,双双跪在太公面前,行起大礼来。栾太公忙扶起他们,说:“现在世道不太平,我栾家能与曹家联姻,实在是幸事。梧县与沛国相邻,只望将军在保沛国平安时,别忘了有我梧县栾家。栾家庄愿为将军军队作一切努力。” 曹操感激说:“太公仁德,一为国,二为民,在我曹操困顿之时,慷慨相助,相识太公,乃曹某平生大幸!” 栾太公说:“将军过谦了。我这侄女儿自幼丧了双亲,望将军好好待她。” 栾环哽咽着说:“伯父,侄女儿失节又失礼,望伯父责罚!”栾太公说:“这世道太乱,怪不得你啊!” 曹操一行离开了栾家庄,粮草辎重在前,士兵在后,行在大道上。曹洪说:“主公,如今有何打算?”曹操看看有些毒辣的太阳,眯起了眼睛。戏志才说:“我们的粮草供现有的兵力可食用一年多,但我怕我们的兵力不足以保护我们的粮草。”曹操说:“志才的意思是------”戏志才说:“栾太公明知自己兵力不足,挡不住外人强敌,舍去粮草,求得主公保护,那我们又有何能力抵挡比我们强大的敌人呢?”曹操说:“志才虑得是,东西再多,无力保护,迟早会失去。如今我们就地招兵,再一路向西,回谯县再说。” 曹操一边行军,一边招兵,等他们到了沛国的相县时,有探马来报说兖州刺史刘岱杀了东郡太守乔帽,改任王纮为东郡太守。王纮原是刘岱手下,向来骁勇,多次平叛兖州黄巾,有功。 曹操先前在洛阳与乔帽交好,乔帽被杀,曹操心中愤愤不平。乔帽虽兵力少,却有义行,任东郡太守时,能为民请命。又有探马来报说袁绍赶走了冀州刺史韩馥,自任冀州刺史,又有探马报说黑山贼白绕乘乱攻打东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戏志才说:“众人相争皆为了地。地是万物根基,草木从地中吸取养分才能成长。我们现在只有谯县,但谯县地小,不足主公驰骋。我们应取得一块朝廷承认的地。”曹操说:“志才所言极是。现在谯县和梧县可以为我们提供军粮,是我们的生养地,但我们总不能老往娘家要吃的,应自己去外面创天地。趁着军粮充足,众人相争之时,我们应为朝廷出力,获得封赏。”于是曹操让曹忠和曹洪押运部分军粮去谯县囤积,再在谯县招兵,自己和夏侯惇、曹仁、夏侯渊等聚集向北。 曹操率军由相县出发,向东郡进军。他们到了东平国寿张县。寿张西面是一片茫茫沼泽地,过了沼泽就是东郡。沼泽里多淤泥潭,野花开得鲜艳,野鸭野兔成群出没,战士嘴馋,进入沼泽猎鸭,深陷泥潭不能自救。曹操见沼泽危险不能行军,就在湿地边缘扎营。 当晚二更,曹操携了栾环的手,步出营帐。迎面是清凉的风,风中夹着花香,草气,还有淤泥的腥味。只听一声“啵——咕”响起,接着又有尖利的“啁啁”声,瞬时间,沼泽里开起了音乐会,时不时有大鸟的翅膀掠过水面发出的“啵啵”音,也有小虫低声地弹唱附和。 一只大鸟从草间腾空飞起,两翅张开足有尺余,细长的脖颈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白光。栾环惊叫:“这是什么鸟?”曹操说:“这是天鹅鸟,一种志向高远又深情的鸟,它喜欢与伴侣结伴飞向高天,或者一起游戏水间。”又听得“扑棱棱”声响起,又一只天鹅鸟向高空飞去,两鸟在黑夜的星光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至无影。栾环深深叹息了一声,曹操说:“环儿何所思?”栾环说:“但愿此生长久远,伴君仗剑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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