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顶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而此时的霞光,与那年所见一模一样。 他的心瞬间被霞光照亮,在最后的关头,他想起兄长,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尽管血淋淋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仍是没能劝服自己对入境的北狄军坐视不管。 更无法因为一己私情纵容蛮人入侵,践踏他的土地、□□他守卫的子民。 他看着帐外大片绮丽的霞光,洁净不染的冰层下染就无数鲜血,其中有数以万计东篱将士的鲜血,有东篱百姓的血,还有魏湛和他的血。 天彻底大亮之后,他亲点了两千骑兵精锐,借口要杀回京城讨要说法,夺回浮玉。 这一次,他一个亲信也没带。 当初送浮玉离开,只有几个亲信知道。他现在不知谁能信,谁不能信。放眼军中,无论是从京城带出来的旧人,或是在北地所识之人,他谁也不敢信。唯信掌中的刀。 从葛司齐的反应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军中有人出卖他。 可是停顿片刻后,他听到葛司齐得意地笑道:“不过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李奕承额头的青筋依然暴起,赤红的双目盯着马背上的葛司齐,对着身后藏于山林间的军士高喊:“杀!” 无数箭矢如同密密匝匝的雨丝从山林间射出,滚滚巨石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轰隆滚下山。寂静的山坳顿时火光四起,他那两千精锐勇猛异常,带着对北狄人的憎恨冲下山岭。 李奕承的神情阴郁冷冽,握着刀柄的手苍白厚重,青筋似乎马上就要穿过皮肤。他红着眼睛冲上前来,没有知觉似的砍杀着北狄将士,很快葛司齐的先锋军便教他砍杀干净。 葛司齐与贺喜安勾结,得到的消息是李奕承不会迎战,所以才大摇大摆领军打了前阵。此时见仗还未打开,先锋军便丧命于李奕承之手,又惊又怒。 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打仗?当初他设计诛杀魏湛的时候,他还只会哭。 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此时亦如是。 葛司齐挥退左右,亲自提了长矛上前迎战。 他望向李奕承沾满鲜血的脸:“当初多亏了你,我才能杀了你们的镇国柱石魏湛;如今我仍要感谢你,若不是你镇守珞珈,恐怕我还要费些功夫。这么多年,你还一如既往的贪玩、意气用事,带着区区两千人马就敢来埋伏我。” 晃眼的日光照在李奕承银色的铠甲上,他额间青筋鼓起,沉声压制怒火:“驻营还有我的十万北府军。他们会将你们杀尽,一个不留。” “就凭连饭都吃不饱的北府军?”葛司齐目露得意,抬手指向李奕承:“你还不知道吗?每年京城给你运来的粮草,大部分都入了我的军营。” “我为边将,守山河,护江山,死有何惧?今日纵使我埋骨此处,也死得其所。”李奕承浑身都冷透了,胸膛剧烈起伏,下一刻便踩着地上的尸身飞身上前。 李奕承冲锋陷阵,可他以一敌众,如何抵挡得住?一不留神,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却被葛司齐身旁的护卫一掌打在胸口,摔倒在地。 “李奕承。” 葛司齐立在马头,朗声大笑:“你比此前进步了不少,只可惜还是手下败将,你此时自刎,我便留你全尸,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说话间,李奕承悄然摸到身侧,摘下腰间一枚平安扣,他瞳孔微缩,转瞬间,指尖的平安扣飞出去,重重击打在葛司齐的虎口处,剧痛之下,他手指一松,长矛落地。 李奕承旋即而上,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胸口,掌中金刀不带一丝犹豫落下。 温热的血液迸溅在他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只见数名北狄军持矛向他冲来。他手中厚重的刀已经斩落葛司齐的头,碗大的伤口不断流淌出血液来,滴落雪泥之间。 几步之遥的头颅上,葛司齐还睁大一双眼,似乎不甘自己竟然命丧这个毛头小子之手。 无数北狄士兵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握刀的手逐渐失力,每一次挥刀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意识逐渐涣散。 落在他身上的刀剑越来越多。 山峦间的战鼓声不断衰弱下去。 两千人对三万人,他的胜算实属不大。 尽管开战后便有人回营传信,但来往少说也得两个时辰,还不带整兵的时间。 他似乎等不到了。 “援军来了。” 忽然间传来一声呐喊。 此时他正被三个北狄人围困住,甚至分辨不出,来的究竟是哪一方的援军,只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满地积雪混了无数人的鲜血,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凛冽的风吹着浮玉的衣袂,她勒紧缰绳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偶尔零散的北狄军冲过来阻拦,都被身旁的西林和宁宛致砍杀在刀下。 北府军的目光落在那身怀六甲,衣裙绯红的皇子妃身上,或是钦佩,或是激动。 谁也没想到,竟是她带了救兵过来。 浮玉在看到尸山血海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涌出了泪,此时眼中一片水雾蒙蒙。风声呼啸,犹如恶鬼哭嚎,吹得她脸如刀割。 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往被围困的那个人疾驰而去。 有西林等人为她清扫障碍,很快她就冲到圈中,她低头,正对上那热血沾身,乌发凌乱的男人的眼睛。 浮玉亲手为他打制的铠甲已经被砍破,浑身都是伤口,他抬头的动作似乎已尽了最大的力气。 李奕承的面容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好看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夫君,我来救你了。” 女子俯身向他伸出手,腕间牧羊女的小羊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像是在提醒他,是真的浮玉。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下,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绯红的披风,慢慢地将雪粒融化。她的鼻尖冻得发红,刚落出来的眼泪就变凉了。 隔了半晌,他才试探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浮玉努力探身往前,紧紧攥住,用力拉他,他借力踩着地上的尸首跃上马背,靠在她的身上。 “夫君,坐稳了。”浮玉立刻调转马头。 李奕承迟钝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触碰到她突起的腹部,贴在她的后背。浮玉努力地往回跑,刚迎上带人过来接应的宁宛致,便觉后背一空。她回头望去,看到李奕承直挺挺地摔下了马背。 她立刻跳下马,搂着他的脖颈,将人抱在怀里。 浮玉低头,看着缩在怀中的男人,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似乎将他的衣服都染湿了。她贴着他的口鼻,发现他呼吸好微弱,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浮玉紧抿着唇,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掉。 “浮玉,别哭。”李奕承疲惫地睁开眼,抬手用指腹轻蹭她脸颊的泪珠。她的眼泪怎么也落不尽,他便用袖子耐心地一遍一遍给她擦拭。 她再也压不住,抱着他痛声大哭:“都怪我来晚了。”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着,试探性地起身去拥抱安抚她,可他伤得太重了,根本起不来。只能仰着苍白的面庞看着她:“浮玉,你没事真好。” 浮玉点点头。 “对不起,我没有去救你。”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掌上的血将她的脸抹得脏脏的:“不过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也去陪你。” “不要。”浮玉终于开口了,声音仍然带着几分哽咽:“我要跟你一起活。我去梅州搬来了救兵,我们都不用死了,可以一起活很久很久。” 他慢慢转过身,贴在她鼓鼓囊囊的肚皮上。 “谢谢你。” “不用谢。”浮玉的手穿过他的头发,将他抱得更紧。 “我杀了葛司齐,给魏大哥报了仇。” “我看到他的头了,像颗马球一样在地上被踢来踢去。”浮玉忍下眼眶再度泛起的酸涩泪意:“我夫君真厉害。” 他抬眼看着她,或许是伤得太重了,目光显得有些涣散,他努力地想看清她的模样。 “我阿兄没有想杀死我。” 李奕承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喜悦。 浮玉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眼泪又滚了下来。 “我也知道,他的人救了我,又带我去梅州搬来救兵救了你。” 作者有话说: 老二:兄长还是爱我的,好耶,开心~ 浮玉:老娘为了你豁出命,你就跟我说这?
第90章 自从收到北府军在乌蛇岭下伏击北狄军的军报后, 李文简就提心吊胆。 傍晚时分,王延鹤等人的密信又传回,说王延鹤按捺不住, 终于溜入珞珈城中寻找魏晚玉,意外探得北府的粮仓不对劲, 每年朝廷足数拨放粮饷,可库中余粮所剩无几,与朝廷拨放之数对不上。他怀疑北府军内有人对粮饷动了手脚。 李文简一时无法接受,停在那里怔愣了片刻,忽然又想起早上的军报。子韧只带了两千精兵到乌蛇岭下设伏, 可北狄先锋军便有三万人之众, 两千人如何抵挡得住? “我明白了……”半刻钟之后,李文简扶着桌案陡然站起来。 北府军有十万,若是正面迎敌,不至于打不过。恐怕子韧也发现了军中细作,才悄悄带兵去乌蛇岭,若他能攻退北狄先锋军自然再好不过;就算打不过, 也可以为十万北府军拖延时间。 “快, 让宁远立刻押送粮草去北府支援。”李文简几乎失了理智,拿过纸笔, 小臂将宣纸一压, 便将信匆匆塞给牧归。 牧归拿着信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文简一个人坐在屋内的窗下,他摊开手,看着掌中的军报,早上收到的那封军报是三日前从北府穿回来的。 三天, 太长了。尤其是在战场上, 形势瞬息万变。 两千对三万, 无异于以卵击石,能不能撑过两个时辰都是问题。子韧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迎敌,恐怕他早就存了……死志。 他捏着军报的手指蜷缩着,指节近乎苍白。 初春的寒风夹杂着树枝上的积雪从窗棂吹进来,凉风裹着碎雪粒扑了满面,他喉咙间涌起一阵阵痒意,忍不住掩唇轻咳了起来。 他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手掌扶着桌子支撑着身子,不停地咳,仿佛肺都要炸了一般,剧烈地咳到最后,他松开手,掌心一片殷红。 他好像变得有些恍惚,头疼来得很突然,神思不清的一瞬,他踉跄退了几步。 “殿下。” 昭蘅推门进书房,便看到他身形摇晃欲坠,急忙跑上前去扶他。李文简抵在昭蘅的肩上,他勉强站定,墨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要听不清:“子、子韧。” * 收到王延鹤的信报后,京城中大雪纷飞。 李文简翌日醒来,胸口剧痛难忍。昭蘅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搭在膝上的手颤了颤,一点一点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向李文简伸出手,指腹落在他的脸庞,将他脸侧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哽声问:“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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