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看了一眼莲舟,莲舟当即会意,从书案上捧来一个小匣子,在安胥之面前打开。 匣子里写着一封密信。 “在召你来的时候,我就写了这封信,让二皇子速速回京。如今陛下身体已近油尽灯枯,殿下若是有个好歹……”言及此处,昭蘅微微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才继续说:“有二殿下坐镇京中,王照之流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莲舟、林嬷嬷等人站在一旁,忍不住用袖子擦泪。 交代完这些话,昭蘅仿佛精疲力竭,她也不容安胥之再说什么,拉起被子盖在身上,闭起眼平静道:“我想歇息了,你去吧。” 安胥之拿起那封信,强忍鼻尖眼中的酸涩,转过身,大步走向铺春光铺陈的庭院。 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昭蘅抬眼,忍了好久的眼泪如簇跌出。她侧过身,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抚着属于李文简的枕头。 枕头上、被子里,满是他的气息。 她裹紧被子,埋入枕间,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还在他怀中。 从李文简失踪到现在,她甚至来不及为他哭一场。 他教她要冷静,遇到事情不要慌张,一件一件慢慢做,总能全部解决的。 所以她用他教自己的办法,忍着心痛,解决眼前的麻烦。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敢任由自己脆弱些。 她为了留在他身边,做与他相匹配之人,所以逼着自己坚强、懂事,努力地追上他的步伐。 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点,为什么要任由他撇下自己? 她就应该不依不饶,又哭又闹缠着他陪自己去寺中礼佛,不许他离开自己半步,不许他言而无信。 昭蘅的手指不断收紧,将他的枕头抱进怀中。 巨大的悲伤如同山崩海啸,向她倾倒而来,让她几乎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她满脸都是泪水,纤长的睫毛沾满水珠,苍白的脸颊粘着碎发,面色惨白至极,蜷缩在被窝里,终于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太子找到的消息, 让覆盖在朝廷上方的阴云短暂地散去。 东宫属官称李文简在合江别院坍塌时炸伤了脸,性命无虞,但面上的伤需要些时日慢慢将养, 暂时不面见朝臣。 众人虽说免不了疑惑,但是每日送进东宫的折子都是他御笔亲批改发回的, 饶是他们怎么看,那笔迹跟李文简的字迹都是如出一辙的。 他们渐渐地,就放下了戒心,只当他真的只是病了。 安静了好几日。 直到这日不知是谁传出风声,说合江畔有羽林卫仍在暗中寻人。风声越传越烈, 有的说太子根本没有找到, 东宫每日的朱批都是东宫属官照着太子的字迹写的。 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有些惶恐不安,有的等着看笑话,有的唯恐天下太平,纷纷寻着各种借口前来求见。却被昭蘅下令,全都挡在了殿外。 一日两日还成, 过了十来天, 东宫属官挟储君而令天下的消息疯传,以柳毅为首的太子一党遭到百官的口诛笔伐。柳毅与他们在朝堂上破口大骂, 气得刚出朝堂人就晕了过去。 柳毅卧病在床, 更是让众人笃定他心虚,太子殿下现在根本没在东宫。 江鹤等人乃是前朝旧臣,本就是墙上芦苇般的人物,在朝堂多年早就学得一手见风使舵的好本领。前些日子王照与他密谈, 要他从朝中做内应, 跟他里应外合, 扶持前朝小殿下登基。 人心自有一把尺,彼时李文简健在,东篱根基不动如山,他自然没有蠢到背叛李氏。可如今李文简被炸死的传闻甚嚣尘上,他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之前,先得弄清楚太子殿下究竟是否回来了,于是他在朝臣中煽风点火,让他们打着探望的名义蜂拥至东宫。 可东宫里被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跟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似的,连只蚊子大概都没办法从那里全须全尾地出来。 如此一来,围在东宫前的人越发地多,他们气焰嚣张地要求面见李文简,言辞极为犀利。 谏宁带着郑太医多次到宫前讲李文简面上伤得厉害,暂且不能面见众人。 他们却不依不饶,更是反问谏宁,如今帝后远在庆州,他们将殿下藏在东宫秘不见人,是不是有了反心? 谏宁是武将,本就不善言辞,被气得捂着心口半天说不出来话。 风声飒飒,春雨如织,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 屋中空空荡荡,昭蘅坐直身子,停笔活动手腕,听到外面的叫嚣声,浑身抖如筛糠。她回头望了一眼李文简的书案,那里空空荡荡,案前的烛台上剩了一半未燃尽的烛火。 昭蘅感到自己被遥远的喧嚣声,拖入了不能呼吸的窒息中。 “主子,不好了,谏宁将军拔刀了。”莲舟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朱门半开,冷风嘶地入内,将案边残烛吹得摇晃欲灭。 昭蘅静了片刻,双手扶着案沿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谏宁在外面跟中书令王璧为首的人起了争执,王璧自恃权重,对谏宁推推搡搡。眼看着越来越往东宫里走,守门的羽林卫大声呵斥,驱他出门。 王璧颜面受损,推推搡搡,连拉带扯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正打得热火朝天,一道袅袅婷婷的人影撑着伞从雨中走来,跨出东宫大门,走到众人之前。 她身姿窈窕,双肩轻沉,乌发如云,虽身怀六甲腆着孕肚,却仍难掩她的摄人艳光,肌肤亦有明珠莹润光华。 众人都认识昭蘅,一个浣衣婢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如今怀着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 不过宫女终究是宫女,就算一飞冲天成了天子的枕边人,也改变不料低贱卑微的出身。 昭蘅双目沉沉,压下眸子里的云波暗涌,看着闹剧般的众人,藏在披风之下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此情此景荒诞至极,这些人平日里簪缨带帽,威风神气,此时却跟闹市里的蛮夫别无二致。 她终于开口,吩咐道:“住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可没有人理会她,仍旧扭打在一起。 牧归见此情形,忧愤交加,猛地拔刀,大刀与刀鞘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你们聋了不成?” 此言一出,有站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冷笑道:“帝后在庆州,太子殿下没有发话,我们不知道还要听谁的话。” 牧归蓦然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放肆!” 昭蘅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唇角挤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太子殿下有令,传中书令大人觐见。” 扭打的人群停了下来,王璧跟谏宁终于拆分开来,王璧将谏宁一把搡开,不屑地冷哼了声,抬手整理了下被扯乱的头发,抬步便要往内走。 昭蘅吩咐:“谏宁,关门。” 王璧愕然回首:“良媛这是什么意思?” 昭蘅对着他莞尔一笑:“殿下还有吩咐,他如今天颜受损,不便见人,难为王大人一片赤诚之心,要入宫探望,既是如此,便留在东宫陪他下棋聊天解闷,消磨时光。” “你敢威胁我?”王璧胸口微微起伏,手指向昭蘅。 下一刻,铮然一声,冷冷刀光掠过,身后羽林郎的刀就握在了昭蘅手里。刀尖径直指向王璧,离他的脖颈只有寸余。 冷肃的刀光后,昭蘅双目熠熠,声音冷冽:“我乃太子良媛,皇嗣之母,今日为太子犬马,替他传话,你却说我威胁你,莫不是想置我于炭火之上,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以往每次相见,她总是温柔地坐在太子身边,从来都表现得温柔如水。以至于众人都以为她便是这样温吞的性子,从不料她竟有如此虎牙。 昭蘅提刀贴着王璧的脖颈,用力往下压,刀锋压入血肉之中,他保养得宜的肌肤立刻出现一道鲜红血线,淋漓的鲜血顺着放血的凹槽往下淌。 “王大人若是觉得这一刀挨得冤,大可向殿下告我的状。”昭蘅檀口轻启,冷冷说道,扭过身指向雨幕对面灯火葳蕤的宫殿:“他就在里面等你。” 她的眼中有逼人的锋芒,单手提着沉重的长刀却稳得出奇,那刀若是再沉下半分,便能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咽喉。 而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往前走半步,她会毫不犹豫关门杀他。 昭蘅收刀,递还给那位羽林郎,转头看了阶下众人,问:“还有谁想进去陪伴殿下,我这就进去向他请示。” 众人见长刀白刃沾了血,多半脸色煞白,再不敢说什么。 “既没人求见,大家就别在这里堵着,都散了吧。” 昭蘅没再理他们,当前一步撑伞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雨幕泛着白,昭蘅有种筋疲力尽的无力感,可她仍努力地让自己的步履稳重一些,维持着身形,不许自己露怯。 昭蘅回屋之后,没多久安胥之便回来了。昭蘅状若无事地跟他讨论事情的进展。 距离李文简失踪,已经半个多月,合江畔已经搜了无数遍,却还没有找到人。时间拖得越长,找回来的希望越渺茫…… 昭蘅不想听这些,只要一天没看到他的尸首,他就有存活的希望。只要他还活着,她便不能让自己陷入悲伤绝望。 如果连她都不肯信他还活着,他就真的没了。 昭蘅压下如潮涌的悲痛,没事人一样坐在他的位置,听取属官们的意见,在堆积如山的折子下,奋笔疾书。 柳毅见她没日没夜地伏案劳作,于心不忍,劝她道:“良媛,你也去歇歇吧。” “柳大人,我心中有数。”昭蘅抬头对着他淡笑。 柳毅长叹了口气:“你还怀着身孕……” “柳大人,我不能停下来。”昭蘅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别过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满脸斑驳的泪水:“只要一停下来,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想殿下已经失踪半个多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柳毅望着昭蘅,眼眸中也闪烁着泪花。 昭蘅这些日子强撑着批折子,跟众人周旋,冷静自持地处理好每件事。他们私下里也曾议论过她,有人说她生性凉薄,太子生死未卜她却一滴泪都没流,还有人甚至怀疑她用心不良,揣着未出生的皇嗣将他们控制在东宫,有效仿武后之嫌。 可是,她到底是个身怀六甲,丈夫下落不明的女子。 又怎会不痛心? 昭蘅哭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丢人,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偏过脸,声线里还噙着哭腔:“柳大人见笑了。” 柳毅心中也酸涩得厉害,劝慰她道:“等二殿下回来就好了。” 昭蘅正因为刚才的失态而有些不自在,听到柳毅岔开话题,她顺着点头说:“但愿如此。” 可李奕承还没回来,王璧竟然带着褚时老大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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