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湛笑了起来:“好啊。” 越梨歪着头看他,琼鼻轻轻蹙了蹙:“你看不起我?” “没有。”魏湛对上她的眼神,看向她眸子里倒映的烛火,“我这是欣赏你。” 越梨抿起唇来,烛光跳跃在她明亮的眼底。 “明天府上要办端午宴,人手都到膳房那边去了,我想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燃烧的蜡烛灯芯噼里啪啦发出声响,夜风吹拂越梨的裙摆。他想起自己的来意,解释说,“毕竟你是为了我妹妹和阿蘅才受的伤。”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心虚,引得越梨一双眼睛略弯弧度。 “进来吧。”越梨让出一条道来。 魏湛犹豫了下,挠了挠头,撩起袍子走进屋内。因为她刚沐浴过,屋子里有股甜香的气息,魏湛走到屋内,后知后觉想起这股香味从何而来,他的耳尖登时有点发红。 “你来得真是时候,我还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越梨走到案边,拿起桌上的药瓶,转身回到他面前。 魏湛一转头,少女眼睛亮晶晶地正睨着她。 “什么?” 越梨把药瓶放到他掌心:“我背上的伤擦不到,你能帮我……” “不行不行。”魏湛急忙摆手拒绝。 “为什么?”她修长雪颈轻轻扬起,几缕湿润的青丝散在脸侧。 魏湛呆愣片刻,男女授受不清,他怎么可以帮她上药呢?早就听说山里人豪放,可这也太不合礼数。他抿了抿唇说:“于理不合。”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几个字,越梨神情中有几分迷茫,她不理解:“你们这儿规矩这么大吗?找个人帮我上药也不行?” 找人帮她上药? 魏湛耳根开始发烫,说话也有点不够利索:“我、我……我马上去给你找。” 越梨还在发愣,他已经把药瓶放在桌上,转身大步走出房门。她看着他匆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看着他如墨的衣袂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 白云观内的灯火燃了一整夜。 白云道长不过浅睡了半个时辰便浑身疼得睡不着,唤了人过来换药,触碰到身上的伤口,又痛得流了一身冷汗。 他站着痛,躺着也痛,在屋子里踱步骂了大半宿的人。 天快亮时喝了盏冷茶,仍是痛得钻心。 “师父。” 门外映出一道影子。 白云道长并未抬头,反是那候在一旁的童子推门走了出去问来人,“师父问你们想到办法了吗?” 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禀报,“我们打听到了,安氏今日要乘画船游河,只要在他们的船上做手脚,定能让他们沉尸河底喂鱼。今日河上行船如织,就算他们有心怀疑咱们,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躺在榻上的白云道长听闻此话,轻抬起眼帘来,略带几丝褶皱的面容上浮起一个笑来。他阴恻恻地问道:“人都打点好了吗?” “禀师父,都打点好了。”来人垂首,又继续道,“是几个水性极好的年轻人,他们趁乱到安家的船下凿个洞,就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沉尸湖底。” “嗯。”白云道长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安家这群小鬼欺人太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遭了这罪,活该他们下去喂鱼。只是可恨,安氏枝繁叶茂,背靠诸多朝廷要员,否则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师父为陛下鞠躬尽瘁,他们打你的脸,不就是打陛下的脸。陛下一直对师父恩宠有加,这次若是知道师父受了这样的委屈,少不得会补偿师父。” 白云道长知道自己平日里行事已经招来诸多不满,不愿在这个当口得罪安氏,可昨天那少年当街打他那一顿,拳拳到肉,到了京兆府衙门,那安元庆的态度实在可恨。 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去吧,我等你们的消息。”白云道长沉吟片刻。“师父放心。”来人俯首躬身,沉声道。 那人离去后,白云道长挥退童子:“下去吧,我眯一会儿。” “是。”道童依言合上门,转身退出房间。 白云想要翻个身,刚动了下,牵扯到身上的伤,顿时痛得倒吸了凉气,嘀嘀咕咕骂了几句。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安元庆王八蛋,几个崽子小王八蛋,安氏祖宗十八代都是王八蛋。 那门扇忽然吱呀响个不停,他以为道童离去没有关好门,忽听得门外有铁器劈木头的清晰声响。 他转过脸刚要唤人,那脆弱的木门轰然倒地,一道身量单薄的人影走进屋内。 晨风微凉,吹得那人影的衣袍鼓动,他抬眸,看见那个年轻人身形飘忽如同鬼魅,眨眼间便到了他的面前。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人从何处抽出一把软剑,寒光闪烁一瞬,有什么东西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浓稠的血液顺着刀丝流淌到李文简的手腕,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白云道长定格的惊恐模样,慢条斯理地扯了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哐当。” 门口传来水盆被打翻的声音,道童仅是愣了片刻,便转身往院内狂奔:“有刺客,有刺客……” 白云道长自知作恶多端,怕有人蓄意报复,特意哄骗戾帝拨了禁军在观中护他周全。 道童这一嗓子,惊动了观内的侍卫和禁军。 李文简纵身一跃,跳上瓦檐,顺着道观的飞檐斗拱飞快逃离。观中点起无数的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很快禁军发现了屋檐上的人,密密麻麻的飞镖和弓箭向他射来。 银光闪烁。 李文简眼看躲闪不及,身后忽有一把寒光冷冽的剑横在他面前,与飞来的飞镖和箭矢相撞,连续噌噌几声,飞镖和箭矢纷纷落地。 身后那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轻松一跃,跳下屋檐。 两人穿梭在清晨的白云山上,也不知跑了多久,天光微明。 满山酢浆草深深浅浅,在一片淡白的晨光中,清新动人。 魏湛躺在草地上,睁着眼,看着天上乍明乍暗的星子,大口大口喘着气:“歇会儿,跑累了。” 李文简并肩躺在他身旁,把蒙在面上的头巾往下扯了两分,口鼻艰难的呼吸。 他嗅到酢浆草的香气,转过脸问:“你怎么在这里?” 魏湛闻言,也侧过头看向他,他眉毛轻轻挑起,望着他的侧脸,“我也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天边的弯月已经很淡,几乎要被东边破晓的光芒遮盖殆尽,李文简修长的指节慢慢屈起。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到身侧的少年略有几分愉悦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是去帮我出气。” 魏湛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躺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拔下来的草。 “你很够义气,不枉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兄弟。” 李文简一双眼睛盯着天上淡去的星月,没有打破他美好的幻想。 “走吧,回去我请你吃油茶。”魏湛起身,拍落沾在身上的苍耳。 西月街上很多卖早点的食摊,李文简和魏湛很喜欢吃白记的油茶。他们到的时候,店主才刚出摊,给他们做了今天早上的第一碗油茶。 “这不是他第一次纵马行凶,我离京之前,碰到他踩死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雨水如注,打在店家的油布棚顶,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小孩的父母拉他去见官,他的随从把他们也打成了重伤。”雨雾里,魏湛的身影也似蒙了层水汽,“送到官府后,只判了他二十两银子。” “一条人命只值二十两银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文简仰头,望了眼他在草丛里躺得乱糟糟的头发,“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打算杀了他。” “没错。”魏湛大口地喝着油茶,“只不过那时候我急着去梅州,回京之后我又一直在忙梁星延的事,暂且留下了他的狗命。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敢犯到我手上。” 魏湛搅动汤匙,夹了口酱菜吃下,神情松快许多,“我昨天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就想这次一定要杀了他,没想到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李文简放下手中的汤匙:“这世道真坏,逼得握笔的手拿了刀。” “也没那么坏。”魏湛说,“至少还有志同道合的人跟共伐世道。” “那你要永远在。”李文简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魏湛不解,“我不在又能去哪里?” 李文简垂头,看见他脚上那双黑青皂靴已被山间的泥路弄得脏透了。 “哪里都不能去。” 魏湛闻声,挠了挠头,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奇怪。 两人走到西月街路口,李文简把给安胥之买的包子递给魏湛,“帮我带回去给小四郎。” “你去哪里?”魏湛问。 李文简头也不回地往东边街口走去:“给阿蘅买花灯。” *又打雷了。 山中又要爆发山洪,滚滚的洪水就跟猛兽一样奔涌下山,顷刻间就将良田阡陌统统吞没。 阿娘踩着梯子将她举送到摇摇欲坠的屋顶,她刚弯下腰去拉她,洪水忽然奔涌而至,卷着阿娘浩浩荡荡奔向远方。 大雨如注,不断地灌进她的眼睛里、耳朵里,她猛地跳进洪流之中,拼命在浑浊的水里寻找阿娘的身影。 可是水势太过汹涌,她被浪打得无力划水。 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不能像从前那样松开阿娘的手。 浑浊的洪水瞬间淹没她的口鼻,她的呼吸逐渐变得艰难。 阿娘究竟在哪里? 阿娘又不要她了吗? 她意识逐渐回笼,想起来了,阿娘早就死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之中了。 她不会来救她了。 这时,浮浮沉沉中一只手拽住了她,把她从水中提了起来。 那种心被揪住的窒息感一挥而散,她终于可以喘过气了。 魏湛垂眼,看着不断哭喊的少女,眉心都蹙得极紧。她双眼紧闭,口中一会儿绞着阿娘,一会儿喊着阿爹,眼泪跟外面的雨一样,怎么也擦不干净。 “醒醒,快醒醒。”魏湛想起身找条毛巾给她擦汗,可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就跟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 越梨昏昏沉沉睁开眼,蒙了水雾似的漆黑眼眸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似乎有片刻不知云里雾里的怔忡。她定定地看着魏湛,过了好一会儿,那种揪心的窒息感才逐渐消散,她松开他的手,哑着嗓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魏湛倒了一杯热水,去扶冷汗淋漓的越梨,把水喂到她嘴边:“我从荔香园外经过,听到你哭得好大声,以为你碰到什么事情了,所以才冒昧进来看看。” “我应该是被魇住了。”越梨的声音有些虚弱,低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 她唇角沾了些水渍,正要抬袖子抹去,魏湛递上一张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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