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眯着眼睛,却见坐在另一边的少年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把香骨团扇,时不时扇动两下。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又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贴上一片冰凉。 她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少年无暇的面容贴得极近,她抬首,一时四目相接。她还有几分未醒的懵懂,坐起身来,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昭蘅后知后觉,目光落在他宽袖掩藏下的宽大而温凉的手上。 “没有。”她摇了摇头。 李文简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一直睡不醒的样子?” 或是觉察到他探究的目光,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虚地撒了谎:“昨夜蚊子太多了,叮了我大半宿。” 李文简点点头,嗓音温柔而清澈:“今夜我让盈雀早些给你熏香,把蚊子先熏死。” 昭蘅胡乱点了点头,更加愧疚得抬不起头,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一百张功课究竟什么时候能抄完。 她昨夜熬到子时也才抄写十来份,照这个速度下去,还得再熬四五天。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带了些苦色。 “晌午我们就能到宁县。”李文简见她已经清醒,从旁边的凭几上掏出一本册子展开来看,册子上丹青朱砂勾勒出锦绣山河,他的手指在册子上沿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停在一个黑点上。 “宁县有很好吃的冷面,入口十分甜美。” 昭蘅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真看到宁县两个字,她侧过脸看他,他一脸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避难的凄苦,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消减不少。 “过几天到了许县,还有你最喜欢的甜枣。”李文简的手指又往旁边挪了挪,指到许县两个字,“只可惜这个季节没有甜枣可以吃,不过你可以去看看甜枣的花。” “你不是喜欢种地吗?还可以看看甜枣是怎么种的,若是可以,以后回京城也种上几棵,就有吃不完的甜枣。” 昭蘅闻言馋得舔了舔嘴唇。 “好,让魏大哥帮我扛树回来。”昭蘅说。 提起魏湛,她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他,她伏到窗上,往外看了一圈,魏湛素来喜欢骑马,可今日却不见他的身影,她问李文简:“魏大哥呢?”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李文简说。 昭蘅讶异:“为什么?” 李文简也困惑得很:“不知道,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昭蘅在一旁捂着嘴笑。 “他去找阿梨姐姐了。” 李文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昭蘅别有深意地说:“阿梨姐姐以打猎为生,为了避血腥味儿,她身上用了很特别的东西,我记得她的味道,前几天我总是在魏大哥身上闻到。” “是吗?”少年唇角浮起笑意。 昭蘅急忙点头:“是啊。” 与此同时,被二人议论的魏湛正在小桃村的一棵树上半躺着,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衔了片树叶,不时吹两声,发出几声类似鸟鸣的声音。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洒落下来,碎金一样,在少年的脸上浮荡。 他嫌阳光刺眼,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隔绝开大片刺眼的光芒。 每当树下有人经过时,他的耳朵便会轻动几下,没有听到想听的动静,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日落西山,越梨父女俩踩着夕阳的余晖归家。 他们今天运气很好,打到很多的猎物,其中还有一头小小的野驴子。越梨特别高兴,野驴难得,可以卖钱,也可以留着自己代步,养大之后她和阿爹就可以骑着驴去镇上卖野货了。 “阿爹,过两天我们去后山砍些竹子回来搭个驴圈好不好?”越梨声音清脆地问道。 越父点点头,沉声说了句好。 知道阿爹是个少言的人,能应个声就不错了。她又说,“您今天累了,回去之后我去烧饭,您歇着吧。” “不用。”越父惜字如金,“你受伤了,你歇。”越梨正要反驳,一直乖乖趴在她肩上的阿奴忽然一跃而起,朝着头顶的树冠飞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密叶间纵身下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越梨急忙唤道:“阿奴,不要!” 可还是迟了,阿奴从魏湛的身侧跃过,他虽及时躲避,可阿奴锋利的爪子还是从他的脸侧划过,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越梨瞳孔陡然变大,扔下手里捆成团的猎物急忙上前,目光落在少年俊朗面庞的血痕上。 “这是什么猫?”魏湛看向抓伤他之后又回到越梨肩头上的小猫,眼里闪着光芒。 “不是猫,是猞猁。”越梨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想给他擦血,可是那张帕子她今天擦了汗,不好意思拿给魏湛用,一时间有些犹豫。 魏湛“嗯”了一声,笑:“它好厉害,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到了我面前。” 说完,他顺手从越梨手里拿过帕子,压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倒吸了口凉气。 “是我驯来打猎用的。”越梨略有歉意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血就跟山泉一样,擦都擦不干净,她眉心下意识蹙了蹙。 “原来如此。”魏湛也发现了那血止不住,放下帕子,掏出个白瓷瓶,倒出了一些白色的药粉在帕子上,然后紧紧按了一阵,再拿开帕子,果然就不流血了,“我还想悄悄下来吓唬你一跳。” 越梨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她仰头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你干嘛躲在上面?” “不是说了吗?吓唬你啊。”少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容明媚又恶劣。 越梨看了看从天际铺陈开来的璀璨霞光,她说:“天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魏湛看了眼她堆放在地上的猎物,唇角微微扬起:“今天打了这么多,很厉害嘛。” 越梨侧过脸望着他,眉眼里都是桀骜,不打算理他,抖了抖肩上的长弓,转身就要走。 魏湛慌了一下,急忙伸手拽住她。 越梨吃痛,“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腕,望了魏湛一眼:“你拉着我做什么?” 魏湛收回自己的手指,耳尖微微发红,声音澄澈地说:“我有东西送给你。” 越梨半信半疑地直起腰来打量着魏湛,问他:“什么东西?” 魏湛从背后取下一个装满箭的箭筒,递送到越梨面前,声音也越发有些乱:“上次我看到你的箭头好多都钝了,这是我找人专门给你打的。” 他随意抽出一只,在她眼前晃了晃,箭尾的羽毛柔顺明亮,箭头的寒铁闪着夺目的寒光,一看便是精铁所制。 魏湛指着箭尾上的一处痕迹,跟她说:“看见了吗?这是一颗梨子,越梨。” 好漂亮的箭! 越梨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她抬手抹了把被汗水打湿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双眼泛光地看向魏湛:“这些都是给我的?” 魏湛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专门让工匠赶工,十几天不眠不休才做出这一筒来的。你看箭头上的梅花星,是我亲手画的图,比平常的羽箭更锋利。” 谁知他话音方落,方才还满眼期待地越梨突然把箭筒递还给他,摇头说:“阿爹说过,我不能平白无故要别人的东西。” “不是!”魏湛脱口而出,神色里夹杂着几分仓皇。 “什么?”越梨颇有几分迷茫地望着他,她不解,眉眼矜贵,唇角含了一抹浅笑的少年郎君为何会无措。 “不是平白无故要的。”敛了神色,镇定地看着她,张口就来,“我骑射不大好,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越梨对上他的眼眸,他黝黑深邃的瞳孔闪烁了几下。 魏湛强硬地把箭筒塞入她手里:“就这么说好了,等我回来,你就教我射箭。” 他低垂眼睫,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唇上,把她的话堵回喉咙里:“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你真奇怪。”越梨的声音极轻。 魏湛垂着眼帘,神色不清,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我不觉得奇怪。” “你要找什么样的先生没有?”越梨略微偏头,阿奴便温顺地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丝毫没有方才袭击魏湛时的张牙舞爪。 魏湛仿佛看不出她眼底的那几分冷淡似的,反倒是轻抬下颌,迎上她的眼睛:“有什么奇怪的?找了很多先生也教不好我,我就是个笨学生,能怎么办呢?你也教不好吗?” 她愣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我不知道。”越梨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说。 “试试啊。”魏湛面上浮起一些笑意,那一双眼睛里透出几分得逞的狡黠,“反正你又不吃亏。” * 宁县。 李文简坐在院中纳凉。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没有冰块可用,只能坐在院子的井边吹吹凉风。 今日是月中,月圆如盆,盛大柔亮的光泽洋洋洒洒飘散下来,毫不吝惜地照亮满庭。墙角的丁香在月光下散发着极轻极淡的香气,随着夜风不时送来。 坐了半盏茶作用的功夫,他身上的暑气逐渐散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抬头望向二楼上昭蘅的房间。 小屋里还点着灯,烛火映着碧纱窗上一道伏案的背影。 “阿蘅近来课业很多?”李文简盯了那身影片刻,问身旁的牧归。 牧归摇头说没有:“最近忙着离京,安老先生对他们的课业抓得没那么紧。” 若是上一世的昭蘅他或许不会觉得奇怪。 他收回视线,拿起石桌上的点心,往楼上走去。 昭蘅困得眼皮直打架,凉风不时从窗棂罅隙中传来,令她时而清醒片刻,可写不到两个字,眼皮又沉沉坠下去。 “吱嘎”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她的头往桌上重重一点,磕到书案上,她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揉着额头坐直身体,朝窗外望去,对上李文简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她以为是做梦,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唤了他一声:“书琅哥哥。” 李文简伸手越过长长的桌案,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刘海:“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冰凉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下意识拢过桌上的已经抄了十几张的功课,言辞闪烁地问:“书琅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昭蘅略微偏过头,便瞧见案头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瓷碟,碟中放了各种各样的点心。竟然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她愣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那是什么?”李文简看着她仓皇收起来的纸张。 昭蘅抿着唇只看他,也不说话。 “给我看看。”李文简朝她摊开手。 昭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一叠纸放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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