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柳嬷嬷说要宫里要安排我和冰桃到另外的地方,今天才知道是来服侍昭训。我还奇怪……我们怎么能……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突然跑了,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莲舟眼皮子浅,还没开始说话,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几句话说得稀碎。 昭蘅弯起唇角,轻轻拥着莲舟,温声说:“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莲舟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有些不真实地说:“你没事真好!还能见到你真好!” 昭蘅无奈地笑笑,轻轻擦她脸上的泪。 正是这时,林嬷嬷又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宫女抬来了两盏宫灯,她问昭蘅:“这是陛下和娘娘赐下的长信宫灯,您看是放在寝殿内,还是库房?” 昭蘅抬眸,懵懂地眨了眨眼。她也是第一次当主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放在寝殿怕磕碰坏了,放库房又怕说是对陛下娘娘不敬。 林嬷嬷微笑:“陛下和娘娘都是很仁和的长辈,这是他们的心意,放在寝殿日用也无妨的。” 昭蘅看向宫灯。 那两盏灯异常精美,五彩琉璃打磨成薄片的灯罩蒙在烛台上,灯架用整木雕成两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花叶上的露珠以透明宝石镶嵌而成,即使没有灯光,也闪着五彩光芒,美轮美奂,炫目至极。 她点点头:“那就放在寝殿里吧。” 林嬷嬷道好,指挥宫女将宫灯摆在床的两端,出去前,她又请示昭蘅:“陛下娘娘赐了您丰厚的恩赏,殿下可否说何时带您去谢恩?我好提前准备。” 昭蘅愣了下,上次和李文简在行宫分别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她在宫中生活了十年,对宫廷生活却仍然很陌生。 “殿下最近忙于春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也是正常。”林嬷嬷见她神色微黯,又解释道。 昭蘅点点头:“殿下国事为重,我等他的安排。” 林嬷嬷瞧着昭蘅的眼睛里,亮起些许赞许。她原以为生得如此美艳的女子多少有些娇气,没想到她竟如此淡定沉稳。虽是行文上粗陋了些,但胜在脾性好。 心里正夸着,忽听她又道:“嬷嬷,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昭蘅道:“你能教我认字吗?” 看着林嬷嬷微愣的神情,她解释说:“我家中贫寒,小时候没看过几本书,也认不得几个字。” 林嬷嬷先是觉得惊奇,随后推辞道:“我才疏学浅,恐怕误人子弟,实在不敢答应昭训。” “无妨的。”昭蘅摇摇头,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也不求学得才富五车,只求能勉强读写。” 她仰头看着林嬷嬷,眸中水光潋滟,声音轻轻柔柔:“嬷嬷也不想我以后丢了殿下和东宫的颜面吧。” 这个理由倒是让林嬷嬷无从拒绝,她只得轻轻颔首,立刻吩咐宫女去张罗笔墨纸砚。 昭蘅很早就想学识字写字,可是没有那个条件。在村子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上学堂,况且她还是女子,去义学偷听夫子讲学被发现了还会被驱赶;入宫后忙忙碌碌,机会更少;认识白榆,他知道她有心学字,曾想办法借过一套幼儿启蒙的书给她,她散值后窝在房里悄悄看,被茯苓发现,故意打翻蜡烛,把书烧了…… 白榆、茯苓…… 如今想到从前的事情,分明不过半个多月,却仿佛漫长得过了几辈子。 李文简刚踏进门,就看到昭蘅坐在床边,面前铺着纸墨,以手支颌,望着窗外出神。 春-光浮动,映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轮廓投映在屏风上,眼睫被拉得长如丝羽,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如蝶翼轻扇。 “吱吖”一声推门声,把昭蘅的思绪拉回,她侧脸看向门口,见是李文简,起身走向他,举止端庄地福了福身。 李文简看着她。 奶奶刚去世,他没有让宫人为她准备颜色鲜妍的春装,大多都是雅绿、山岚一般的素雅之色。 她今日穿的便是身雅绿素裙,云鬓间仅簪了一支硕大的珠钗,看上去素得有些过分。 但素雅的妆饰在她身上自有仙气,倒如春日里的杏花仙。 “在写什么?”李文简的目光落在桌案的纸上,伸手去拿。 “殿下!”昭蘅下意识去夺,不料李文简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拿到纸张,她的手正好抓在他的手腕上。 李文简目光下移,落在昭蘅抓着他的双手上,雅绿的袖子下滑,露出一小节如玉藕臂。 昭蘅急忙松开李文简的手腕,有些窘迫地小声说:“是我让林嬷嬷教我写字。” 李文简展开手中的纸张,纸上赫然映着幼童启蒙一般歪歪扭扭的笔画。 昭蘅望着他仔细端详纸张的模样,她的脸,忽然红了,如同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 太子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在他面前,她不免自惭形秽。 昭蘅低下头,细声说:“刚学写字……写得不好……” “还不错。”李文简的眼光看过来:“比我初学时好多了。” 昭蘅更无地自容了,他初学写字时多大呢,三岁?还是两岁…… “有人聪慧绝伦,少年成名,有人跛鳖千里,钝学累功。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启蒙虽晚,但习文之功不在朝夕之间,但求日有进益。”李文简抚平纸张,放回桌案上。 昭蘅站在那里,目光与李文简相对。他的话如同涓涓暖流,从她的心口流淌而过,抚慰了她的尴尬和窘迫,也让她心底更加坚定。 “殿下,要用膳了吗?”林嬷嬷站在门外,低声问。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林嬷嬷一提醒,李文简顿觉有些饿了,侧头问昭蘅:“可否留我在此用膳?” 昭蘅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林嬷嬷急匆匆去外间吩咐摆膳。 等膳食摆好,立刻进来请昭蘅他们出去。 满桌珍馐玉肴,是昭蘅从没有吃过的菜色。 她举着筷子,夹了青菜,小口小口吃着。 李文简抬眸看了她一眼。 昭蘅吃得很慢,刚低头喝了口白粥,再抬头时,李文简夹了一枚水晶菱角饺子放到她的碗中。 昭蘅受宠若惊地抬眸望着他,眸底显出几分受不起的慌乱,轻声道:“多谢殿下。” 李文简淡淡而笑:“这个是素的。” 昭蘅低着头。 香软的菱饺入口,昭蘅忽想起尸骨未寒的奶奶。鼻子一酸,她低头藏起眼中氤氲的泪意。再抬起头时,又是从容淡定的眉眼。 “殿下。”昭蘅想起下午林嬷嬷说的话,缓慢地眨了下眼。 李文简喝了口鸡汤,温和道:“有话就说。” 昭蘅扭头看向屋子里,隔断阻挡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那两盏灯了,她放下碗筷道:“皇上和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我是不是应该去谢恩?” “不用。”李文简一口回绝。 昭蘅茫然地看向他,仔细思索片刻。也对,陛下娘娘日理万机,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昭训就算不去谢恩,他们应该也记不得。 李文简视线缓缓上移望向昭蘅的眼睛,目光凝在她的潋滟眸光里,半晌,他又开口:“等你守过下个月再去吧。” 昭蘅微愣,原来殿下看出来了吗? 她想给奶奶守满五七。祖孙一场,缘分稀薄,分离十年,她能做的也不过为她哭一场,茹素守孝,仅此而已。 李文简温和一笑:“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她点头“嗯”了声,有几分感激。 她守孝茹素、不饰珠玉,是她内心用来缅怀奶奶的方式、约束自己的准则。 李文简看出了她的打算,并未以天家威仪要求她不许守孝。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她温澜潮生。 她心中有了底气,顿了顿,又道:“殿下,我想给她烧完五七。” 说完,又有些忐忑。宫中向来禁止私祭,一是宫里住的都是主子贵人,若是不慎走水,后果不堪设想;二是怕私祭招来秽物,恐冲撞了贵人们。 以往宫人们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烧了就算了,真要拿到明面上来说,昭蘅都为自己臊得慌。 心正七上八下,忽听李文简道:“找个僻静的地方。” 昭蘅肩膀都松了下来。 她已无数次感受到殿下的善意,压着微微颤抖的声线跟他商量:“我去清凉殿。” 清凉殿荒废多年,几乎不会有人经过,那里又临湖,若起了火可以就近取水灭火,不容易出事。 李文简听到清凉殿几个字时微愣了下,飞快调整好表情,只轻声道:“让林嬷嬷和你一起去。” 昭蘅起身感激地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用过晚膳之后,李文简没有留下,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守在门外的莲舟和冰桃才放松下来,走进屋内。 莲舟大口大口地呼吸,害怕地问:“那就是殿下吗?” “嗯。”昭蘅低声说。 “姐……主子。”太子殿下气势太盛,哪怕方才她只守在门外,仍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似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你不怕吗?我刚吓得腿都快软了。” 昭蘅道:“怕的吧?” 第一次在静安小筑见到他,她吓得腿软挪不动道。 冰桃小声问:“殿下不在这里过夜吗?” 昭蘅抬眸,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四目相交的刹那,冰桃眼神慌了下,立马挪开,看向一旁。 昭蘅便也移开眼,摇头说不会。 殿下许她守孝,许她私祭,自不会留在这里过夜。 饭后,昭蘅又央林嬷嬷带着她到处逛了逛,给她介绍一些宫里最基本的情况。昭蘅在宫里待了十年,却从没有真正地认识这里。 即便是东宫,她最熟悉的也只有浣衣处那潮湿阴暗的一隅。和林嬷嬷粗略走了一圈,才发现,这里远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再回到长秋殿,已经入夜,莲舟和冰桃准备好了热水,伺候她沐浴。 刚从浴池中出来,林嬷嬷她端着只青釉薄瓷碗进屋,走到昭蘅面前,堆笑道:“昭训,殿下说你晚上没怎么用膳,特意让人送来了清汤雪耳。” 刚刚沐浴过的昭蘅身上带着一层柔和的湿意,她抿了抿唇,接过碗大口喝下。 林嬷嬷笑道:“殿下说你近来茹素,让我们明日开始都为你准备斋菜。” 昭蘅听着林嬷嬷的话,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或许是从小没被真正认真对待过,太子排山倒海的善意反倒令她无所适从。 林嬷嬷看出她的紧张,宽慰道:“殿下一向是很好得到人,你不要害怕。” 昭蘅细声:“我只是……受宠若惊。” 太子英名在外,是整个王朝最耀眼的明珠,纵使他在自己面前,也觉得如皓月般遥远;月神的光辉润泽大地上万事万物,可甄甄落在她身上,她欣喜感恩之余,有细碎的忐忑不安慢慢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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