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她便嫉妒那人什么都有,天生灵敏的嗅觉,疼爱她的爹娘兄长,还有那个眼里从来只有她的少年。 顾筠眉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几欲将帕子绞碎。 既是死了,便要彻彻底底地去死。 可为何她即便死了那么多年,仍要占着她想要的东西不肯放呢! 马车内,柳萋萋原以为自己会瞧见浓情蜜意的一幕,不曾想却见那厢没说两句话,孟松洵便折身离开,再看那位顾家大姑娘满面落寞,眼眶都红了。 见孟松洵转身往这个方向而来,柳萋萋自觉像极了偷窥,心虚地放下车帘,开口道。 “我们回去吧。” “姨娘,您不下去同侯爷打招呼了吗?”玉书问。 “不了。”柳萋萋摇了摇头,“侯爷忙,不好扰他。” 再说了,她要这时候下去与孟松洵打招呼,只怕惹得场面更加尴尬。 玉书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也只得听命,命车夫继续赶车。 马车向前驶了一小段路,却听一声急促的“吁”,便陡然停了下来,柳萋萋和玉书玉墨身子不稳,皆不受控地往后倾倒去。 “怎的回事儿?”玉墨掀帘正欲问询,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容骤然出现在了车窗外。 柳萋萋眨了眨眼,惊诧道:“侯爷!” 孟松洵薄唇微抿,眸中漾起几分笑意,“分明看见我了,怎的一句话都不说,跑得这么快!” “我……” 柳萋萋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咬了咬唇,一时间面露窘迫。 待车夫将车稳稳赶在了路边,孟松洵才翻身下马,转而上了马车。 玉书玉墨都极有眼色地都下车避让,让柳萋萋和孟松洵单独待在了车内。 “方才都看见什么了,跑得那么快?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见柳萋萋低垂着脑袋,孟松洵忍不住逗她。 “瞧见……瞧见侯爷惹哭了一位姑娘。” 柳萋萋偷着抬眸看他一眼,不敢说实话,告诉他方才那场景,其实像极了负心郎抛弃了旧情人。 孟松洵浅笑道:“我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幼时两家关系还算近,稍稍有一些来往罢了。” 说得再准确些,应是当年小顾家与顾家来往密切,顾筠眉常去顾家做客,他便总在顾府见到她而已。 “嗯。”柳萋萋闻言点了点头,其实这都是他的私事,不必同她解释的。 孟松洵凝视着她的脸,然看着柳萋萋始终平静无波的神情,心下难免有些失望。 也对,她对他压根没有感情,又怎会在乎这些事呢。 他将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定在她身上,许久,才缓缓启唇:“萋萋,你该得的东西,总有一天,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柳萋萋抬眸看去,便见孟松洵面上的坚定决绝,似在同她信誓旦旦地承诺什么。 她该得的东西?讨回来? 她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沈家之事,忙道:“侯爷,沈家的事到底是我自己的事,侯爷不必帮我报复沈家的。” 孟松洵闻言怔愣了一瞬,晓得她是误会了,他只抿唇轻笑,没有解释,亦无法解释。 不过倒也没错,沈家欠她的,他也会一一讨回来。 说了这会子话,柳萋萋到底还是想起了正事,急切地问道:“那顾家三爷,侯爷可抓到了?” “没有。”孟松洵摇头,“但我料想,顾长骤应当还在京城,城门尚未开时,大理寺的人便冲进了顾长骤的宅院,后又命人加强了城门的守卫,他当是没这么容易跑得出去。” 柳萋萋垂眸思索片刻,“您说,国子监的武大人和那位顾富商可也是顾长骤命人所害?” “我觉得不像。”孟松洵蹙眉,“顾长骤做了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应当不敢大肆宣扬,而且两人诡异的死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瑶池幻境和婴香,若真是他杀了那两个人,那他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孟松洵的想法与柳萋萋如出一辙,她也觉得如此,她甚至觉得,前头几桩案子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引导人顺势调查,发现婴香背后的秘密。 “对了,仵作已查出身中两人的是何毒。”孟松洵又道,“那是一种毒蕈,盛产于南方一带,此蕈毒性极强,且有致幻之效,能让人产生幻境,并在不知不觉死去。” 毒蕈…… 柳萋萋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一时又抓不住,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索之时,却听车帘外焦急的声儿,“侯爷!属下总算寻到你了,方才有人让个孩子带着纸条往大理寺报信,说发现顾长骤就藏在红襄馆。” 红襄馆! 柳萋萋骤然一惊。 孟松洵闻言亦有些意外,打自顾长骤的宅院搜出那些尸首后,大理寺的人便抓了红襄馆的帮凶老鸨,并封了整个红襄馆,谁能想到顾长骤狡猾至此,竟将最危险的地方视为最安全之处,藏在了那里。 他看了柳萋萋一眼,嘱咐道:“我去一趟红襄馆,你先回府去。” 说罢,利落地跳下马车,翻身上马,往东面而去。 那大理寺来通禀的人说的话玉书玉墨可都听见了,一上车,玉墨便激动道:“太好了,总算能将这丧尽天良的东西捉捕归案。” “是啊,能将那些姑娘们活活扒了皮制香,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就该早些抓他归案,送他去见阎王。”玉书亦愤愤道。 “扒了皮制香?”柳萋萋疑惑地皱了皱眉。 “对啊,姨娘不知道吗?如今外头可都是这么传的。”玉书道。 此案未破,加之手段残忍,大理寺将案情瞒得牢,故而民间纵然窥得蛛丝马迹,更多的是猜测与臆想。 柳萋萋闻言皱了皱眉,少顷,脑中灵光一闪,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心急如焚地拉开车帘,冲车夫道:“快,调转方向,我要去红襄馆!” 那厢,孟松洵快马赶到时,贺颂已命人层层包围了红襄馆,四下防守固若金汤,顾长骤根本逃不出去。 孟松洵抬手正欲让人冲进去搜捕时,却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从里头传来。 他与贺颂对视一眼,忙带人疾步入了红襄馆,那瘆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息,众人循声入了地底,在见到眼前一幕后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只见宽敞的厅堂中央,那昔日有舞姬纵舞的木台之上,顾长骤周身被剧烈燃烧的火焰包裹,他尖叫着,不时地站起,跳跃,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吞噬他全身的火。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媛儿昏厥在地,衣衫上沾满了血渍,而就在她的身侧,沁玉手提匕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火中挣扎的顾长骤。 昔日在木台上舞蹈,被人拍卖,供人亵玩的她,如今好似在悠然地欣赏一场独特的表演。 听见大理寺的人闯进来的声响,她漠然地转过头,垂首踢了一脚翻倒的油灯,对着众人勾唇粲然一笑,淡淡开口。 “我不过杀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大人们这般惊诧地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他不该死吗?” 众人好一会儿才从面前的场景中缓过神来,忙冲上前替顾长骤扑灭周身的火,然已是来不及。 顾长骤浑身被烧得焦黑,已然面目全非,他躺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很快便睁着双眼彻底没了动静。 沁玉毫不挣扎,被大理寺的人押跪在了孟松洵面前,她昂着脑袋,无一丝惧意,嘴角反噙着一丝笑。 “告诉大人也无妨,这已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了,先前一位国子监的大人、还有那个富商都是我设计杀的。可谁教你们大理寺和刑部无用,京城底下发生了这般惨杀女子的事,你们却什么都不知道,还需得我靠这般方式去提醒你们,都是废物!” 说着,那张美艳的脸疯笑着,还不忘对着孟松洵猛啐了一口。 “放肆!”贺颂见状不由得怒道。 面对沁玉这般言语,孟松洵却是神色如常,他缓缓蹲下身,直视着沁玉,眼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同情。 “不,你撒谎,他们并不是你杀的……”
第41章 沁玉闻言面色微变, 骤然打断孟松洵,“不,是我杀了他们, 是我!” “那些沉迷婴香的人, 来红襄馆亵玩女子的男人,哪一个无辜!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出了几个臭钱,便可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她睁大一双眼眸,恶狠狠道,“他们全都该死, 都该死!” 沁玉说着, 蓦然秀眉蹙起,痛苦地捂住胸口, 下一刻,身子前倾,竟猛地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孟松洵皱了皱眉,“你服毒了?” 且看这血的颜色, 应是剧毒, 他伸手欲去探沁玉的脉搏, 却见她勾唇笑了笑, 猛然抬手作势去拔头上的银簪。 “侯爷小心。”贺颂提醒道。 然沁玉不过虚晃了一下, 在众人拔剑提防之际, 却是骤然起身窜到了一侧。 她站在圆柱边上, 含笑一把推倒了灯架, 红烛上的火苗乍一舔舐挂在圆柱上的轻纱, 便已不可阻挡之势蔓延开来。 看着火越烧越旺, 转眼燃了大半个地底厅室, 沁玉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仰头笑得痛快,“这般造孽的地方,毁了也好,毁了也好。” 说着,她转头看向孟松洵,笑意敛起,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大人,草民会以命伏罪,请您莫要再牵累无辜之人……” 孟松洵静静看着那个立在火光中的绝美女子,眸光复杂,少顷,瞥向倒在木台边上的媛儿,示意下属将人带走,旋即复又深深看了眼厅堂深处的沁玉,命所有人撤出红襄馆。 火势很快自地底蔓延到了楼上,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已吞噬了整座高楼。 柳萋萋远远看见遮了半边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待赶到时,恰见孟松洵带着人出来。 大理寺的人上前禀告,说已确认过,楼里的人已悉数逃出。 柳萋萋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的媛儿,环顾四下,却发现少了一个人,不由得惊慌道:“沁玉呢,沁玉姑娘呢?” 孟松洵眼眸微垂,正欲开口,便听一阵悠扬的歌声自楼内传来。 那是吴侬软语所唱就的江南曲调,优美如天上乐,曲中词言江南渔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丰衣足食的恬淡之景,那婉转动听的嗓音唱出的平静悠扬的歌声,在漫天大火中飘扬不息,令不少救火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聆听,有一瞬的失神。 柳萋萋听出是沁玉的声儿,急道:“侯爷,是沁玉,她在里头,她还在里头,您救救她。” “没用了。”孟松洵摇了摇头,“她承认武大人和富商是她所杀,提前服了毒,一开始便抱了求死的心。” 恰如孟松洵所言,很快,歌声儿逐渐弱了下来,终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随风消散。 熊熊大火整整燃了两个多时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京城,那四层的朱楼终也支撑不住烈火的吞噬,带着昔日的辉煌和不堪骤然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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