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将人迎进了门,将房门一关,柳萋萋一抹眼泪,便冲杨氏喊了句“舅母”。 打从苏泓那厢知道自家姑姐的孩子还活着,杨氏是打心眼里高兴,哪里会不配合做这场戏,她牵着柳萋萋的手,看着她这瘦弱的模样,心疼不已,“这人后叫舅母也就罢了,往后人前可得记得叫母亲,莫教人抓住纰漏。” 柳萋萋重重点了点头,她这身份是孟松洵一早便安排好的,就算无隆恩寺那桩事儿,他似乎也打算让她将来以此身份待在他身边。 杨氏将柳萋萋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禁笑道:“都说外甥肖舅,要我说这外甥女,分明也像极了舅舅,这对着外头说,你是苏泓的女儿,谁会不信。这家里往后有了你,我可热闹了,你舅父和你弟弟惯不是贴心的,平素哪里知道要陪陪我。有你在,便有人陪我赏花吃茶做女红了。” 这话分明说得寻常,可听在柳萋萋耳中,却令她蓦然有些鼻酸,未恢复记忆前,纵然武安侯府的人对她极好,她也囿于自己妾的身份向来低声下气,唯恐做错什么。 但如今她到了外祖家,真的有了血脉相连的家人庇护,所有人都疼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令她不必再拘谨,可以自由自在地过。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婢子扣门说给大姑娘做衣裳的裁缝到了,杨氏便拉着柳萋萋去量了尺寸,挑了几个花色鲜亮的料子做新衣。 末了,还将她院内的仆婢都叫拢过来,吩咐她们好生伺候,绝不可有一丝怠慢。 如此忙活了小半日,柳萋萋陪同杨氏用了午膳,便在婢子的伺候下小憩了一会儿。 孟松洵那日离开后不久,她也跟着被苏泓悄悄送出了府,藏在了澜州城外的一个小宅院里养伤,直到十几日后,才正式以苏家大姑娘的身份被接了回来。 苏泓和苏老爷子都是名医圣手,她这点伤于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养了这么一段时日,已然恢复了许多。 柳萋萋醒来时,已近申时,她穿了衣裳才出了内屋,便见一串糖葫芦自门外探进来,在她面前晃啊晃,她掩唇忍俊不禁,“外……祖父,你可别闹了。” 话音方落,便见苏老爷子笑嘻嘻地踏进来,宠溺道:“我们念念醒啦!来,吃串糖葫芦。” 柳萋萋伸手接过,却是哭笑不得,“祖父,我已经长大了。” 苏老爷子听到这话却是扁着嘴不大高兴,“欸,在外祖父眼里啊,我们念念永远都是孩子。怎的,不喜欢了糖葫芦了,从前但凡看到糖葫芦,你从来都是走不动道的,你母亲还说就你这样,只怕将来一串糖葫芦就教人轻易给骗去了。” “我哪有,祖父尽胡说。”柳萋萋转着手上的糖葫芦,不悦地反驳。 甜甜的糖香钻入鼻尖,一段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柳萋萋唇角笑意骤然一僵。 画面里,她看见一支糖葫芦被伸到了她面前。 有个看不清眉眼的男人弯着腰,在笑着哄她。 “念念,听说你看了你爹藏的那本书,你可还记得那本书中写了什么,能不能讲予我听听……”
第69章 柳萋萋秀眉蹙起, 紧接着,一道熟悉又急切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念念,无论是谁问你有关《异香录》之事, 都绝不可透露半句, 明白吗?你就说你根本来不及翻阅此书,根本不知书中的内容,还因着偷书被父亲打了一顿,再也不想看那书了,可记住母亲的话,记住了吗……” 这是她母亲苏氏的声儿, 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她蹲在她面前, 那张心急如焚的面容。 柳萋萋想不起先前问她关于《异香录》之事的男人的模样,但看他熟稔的语气与态度, 恐是她幼时亲近之人。 可那人为何要偷偷以糖葫芦哄骗她说出《异香录》上的内容。 柳萋萋想起先前在京中遇到的几个案子,似乎都与那本《异香录》有关。 那顾家当年的惨案会不会也与此书有所关联。 见柳萋萋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苏老爷子顿时担忧道:“怎的了,可是伤口疼了?” 柳萋萋摇了摇头, 亲昵地上前挽住苏老爷子的手, “没有, 我们外祖父妙手回春, 念念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 她拉着苏老爷子在檀木圆桌前坐下, 给他斟了杯茶, 旋即迟疑着问道:“外祖父, 你可曾从母亲口中听说过一本叫《异香录》的书?” 此时, 京城, 暮醉轩。 凛阳侯三公子邱辞下了马, 便由伙计领着一路往二楼厢房而去。 甫一打开房门,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而那位武安侯正举着杯盏一杯接一杯地往肚中灌着烈酒,余光瞥向这厢的同时,还不忘吩咐伙计再拿几坛好酒来。 邱辞皱着眉头,看着他这副样子,嫌弃道:“你难得约我,我本还高兴,以为你终于从失去佳人的阴霾中走出来了,不想原是来找我喝酒,借酒浇愁罢了。” 他也实在是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妾,竟惹得两个男人为她发疯,不止是眼前这个,还有那位刑部郎中,听说打那妾死后,也同样整日郁郁寡欢,他那位新婚妻子气得不轻,同他闹了好几回,还吵嚷着要同他和离云云。 孟松洵没有接话,只看着伙计送上几坛子酒,恭恭敬敬地将房门闭上后,才直了直背脊,眸中的浊色一扫而空。 邱辞还未来得及品上一口好酒,就见一副卷轴被骤然丢到了眼前。 “这是什么?” 他疑惑地打开,然只草草扫了几眼,面色骤变,顿时似烫手山芋般将此物丢得老远。 “你疯了!”邱辞差点喊出声,但想到这是在酒楼,忙压低声儿道,“这可是大理寺的案卷,上头记载的还是……你居然敢将此物偷偷带出来,不要命了吗!” 孟松洵却是不为所动,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并非原卷,不过我是记下了其上的内容,抄录下来的罢了。” 他瞥了眼那卷轴,眸色冷了几分,“而且,其上有价值的东西并不多,从案发状况到证人证物,可谓纰漏百出,我看过不少大理寺的案卷,像这般荒唐的还是头一回见……” 看着孟松洵唇角露出的嘲讽的笑,邱辞抿了抿唇,大着胆子拿起那卷轴,复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得双眉拧起。 的确如孟松洵所言,这份案卷内容太过单薄,甚至连先皇后和云妃的尸格也记录得极为简单。 按理说皇后之死是大案,当时三司联手调查,能调查出的东西绝不可能仅有这些。这样的案卷都能入库,确实荒谬得紧。 邱辞垂眸沉思之际,就听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想就你听说的,应当也比其上记载的更多的吧?” 他抬首看去,便见孟松洵正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邱辞顿时明白了孟松洵今日约见他的缘由,敢情是想从他这儿知晓一些案情。 他消息的确灵通,孟松洵也确实没找错人,邱辞掩唇低咳一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就那些……” 他娓娓道:“听说,当初头一个发现先皇后被毒死的,是入宫前便开始伺候先皇后的婢子,据她所说,先皇后前一日因身子不适并未吃什么,只服食了顾家开的香汤。先皇后死后,那婢子还告诉陛下,说她怀疑是云妃娘娘联合顾家害死了先皇后。后来陛下命人囚禁了云妃,让人验了煎香汤剩下的药渣子,证实那药渣子的确有毒,正当陛下欲命人拷问顾家时,云妃自缢并留下了那封认罪书,此事你也知道,但你可能不知……” “不知什么?”见他显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孟松洵神色一凛。 “我也是听人说,不知是真是假。”邱辞迟疑许久,才道,“当年被带来验那药渣子的,正是如今颇受圣眷的冶香官顾大人。” 顾大人? 顾长奕! 孟松洵剑眉蹙得更紧了,此事他的确不知,案卷上甚至丝毫未提及此事。 可为何不提,是谁想掩盖此事,若那香材真的有毒,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记载其上,以便将来复核,可刻意避而不谈,则像极了做贼心虚。 想到这个小顾家,孟松洵不禁想起上回顾长骤为制婴香残害无辜少女一事,难不成当年透露《异香录》一事的正是小顾家的人? 还有先皇后被毒杀一案,不消细想,都能发现此中诸多细节处处透露出拙劣可笑,无法令人信服。 首先是云妃联合顾家通过香汤向先皇后下毒一举,此法不免太过直接,毕竟如果香汤有问题,一查便能被发现。顾家用这种法子害先皇后,就是在向世人昭示其就是凶手。 其次,便是云妃愧疚自经,以死谢罪,为何还要留下那封认罪书,承认自己和顾家的罪行,她是顾家人,此举不等同于亲手将顾家往火盆里推。 孟松洵对这位云妃,即顾湘绯的亲姑姑,原来的顾家姑娘尚有几分印象。她是个明眸善睐的婉约女子,说话温声细语,嗓音似流水清泉般悦耳熨帖人心。 她本不愿进宫,但无奈一朝被天弘帝看中,为了顾家,只能被迫入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她将自己的家人看得极重,以孟松洵对她的了解,就算认罪,她也是会一人承担所有罪责的人,绝不会连累到顾家。 那封认罪书是否是她亲笔所书仍有待商榷。 要说在看了那份案卷后,孟松洵最怀疑的,莫过于那位胡首辅,毕竟先皇后和云妃死后最大受益人,无疑是胡贵妃。 原因着云妃得宠而被冷落的胡贵妃在天弘帝悲痛之时趁虚而入,重获恩宠,甚至在之后后宫无主的十几年里,一直实际把控着后宫,还为天弘帝生下了四皇子。 而当年作为刑部尚书的胡钊壁亦参与审理了此案,那些案件中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究竟是真的没发觉,还是故意视而不见? 看来,他要调查的事仍有很多。 今岁的夏天又长又热,站在外头似都能将人硬生生晒脱一层皮。 因久不落雨,南方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胡贵妃带着四皇子在殿中吃斋,虔心祈福求雨,而太子自皇家围猎惊马一事后,重新恢复精神,则自请前去赈灾,虽因身子虚弱几度晕厥,但索性最后老天眷顾,天降甘霖,也算顺利解决了此事,收获了一波民心。 与太子一同前往的江知颐,因陪同出谋划策,在此之后,更受器重。 朝堂上暗流涌动,已开始了皇位较量,孟松洵却始终努力让整个武安侯置身事外,不受牵扯。 过了十月,眼看离入冬不远,京城的冬日又严寒,孟老太太上了年岁,身子骨差,根本受得住,孟松洵便趁着天儿还算暖和,亲自将祖母送回嵇南老家过冬。 在嵇南待了三日,孟松洵便启程离开,只同上一回一样,并未直接回京,而是继续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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