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本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封后的圣旨乍一传到我家时,全家人喜出望外,只有我觉得奇怪。”朱氏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出几分悲意,“进了宫才知晓,原不是什么泼天的富贵,不过是因着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还未出嫁,保留着处子之身,这才将我封为皇后,以便时时取血之用……可这般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 朱氏眼睫轻眨,泪水簌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衾被上,染上点点深色的印痕。 柳萋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因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只能抓住朱氏的手低声道:“娘娘再忍一忍,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这话,像是在同朱氏说,又像是在告诉她自己一般。 没错,总能捱过去的。 天弘帝是一月服一回药,因而朱氏也不必时时去乾华殿,柳萋萋用草药兼香方替她调理,朱氏的身子倒也慢慢恢复过来一些。 是日,柳萋萋正在屋内翻看香谱,便有宫人领着一个眼生的内侍进来,道太子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传唤她去东宫诊治。 柳萋萋疑惑地蹙了蹙眉,毕竟她既非御医,也不是冶香官,太子为何要让她前去。 那内侍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待她问,主动道:“夫人有所不知,相比于普通草药,我家殿下更喜用香药,可新任冶香官宁大人整日都在乾华殿伺候陛下,匀不出时间来,我家殿下便想到了夫人您,想让您前去探探脉。” 虽心下不是很愿意,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亦是宫中的主子,她不得不从,只能乖乖跟着那内侍去了东宫。 相比于皇宫,东宫此地甚为寂静,听说太子并未有太子妃,只有一个良媛,一个良娣,但因着太子身子不好,几乎未临幸过两人。 被一路带至太子寝宫,柳萋萋便见太子正披着大氅,坐在一张偌大的花梨木红漆桌案前,身侧燃着暖炉,批阅那些因天弘帝生病无法处理的,自御书房搬来的奏折。 余光瞥见柳萋萋,他停笔起身迎来,“夫人来了。”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柳萋萋上前施礼。 太子虚虚将她扶起,命宫人上茶,“孤突然召夫人前来,也未提前告知,想来让夫人受惊了。孤今日也无旁的事儿,就是近来身子不适,颇有些头疼,想请夫人给孤探探脉。”【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殿下吩咐,臣妇不敢不从,但臣妇学医时间不长,只能诊出些皮毛,还请殿下莫怪。”柳萋萋道。 太子闻言浑不在意,“无妨,夫人诊断便是。” 见他这般坚持,柳萋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能让太子坐下来,将手臂搁在桌案的脉枕上,替他细细诊断。 她原以为太子这般体虚的模样,定是脉象微弱,然当探得再正常不过,甚是强劲有力的脉象时,柳萋萋拧了拧眉头,差点以为是自己探错。 心下顿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之际,便听太子蓦然问道:“听闻母后前阵子身子不爽,孤近日因政务繁忙也顾不得前去探望,也不知母后近日如何?” 听他突然问起皇后,柳萋萋稍愣了一瞬,不禁想起那日在太子身上嗅到的朱氏所用的香膏香气。 她朱唇微咬,不清楚太子知不知皇后为天弘帝放血治疾之事,但明白此事不可提起,只模棱两可道:“娘娘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倒也无甚大的毛病,臣妇开了方子,娘娘服下倒是有些起色” “那便好,幸得有夫人在母后身边照料。”太子露出欣慰的神色,顿了顿,问,“不知夫人,孤的脉象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萋萋抬眸看去,便见太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分明神色温柔,然她却觉一股寒意自脊背攀上,令她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相信自己的诊脉手法不会出错,太子根本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体弱多病,甚至活不过三十岁,反而身体强健,没有一丝问题。 他的病,根本就是装的! 柳萋萋不觉得是太子认为她诊断不出来,放任她断脉,他当是故意让她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她扯唇勉笑了一下,“臣妇看殿下的脉象尚可,您身子不适,或是近日批阅奏折,太过劳累所致,还望殿下平日保重身体,多加休息才好。” “听夫人这般说,孤便放心了。”太子笑起来,“还望夫人能开些香方,助孤恢复地更快些。” “是。”柳萋萋恭敬地应下。 她提笔写了副养身无害的香汤方子,递予东宫的内侍,这才低身告辞,退出太子寝殿。 正埋头思忖着太子脉象一事,踏出垂花门时,柳萋萋险些与一人相撞。 那人虚虚扶了她一把,柔声道了句“小心”。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柳萋萋抬眸看去,微怔了一下。 那人面若冠玉,唇间笑意温润,正是江知颐。 柳萋萋已许久未见过他了,那句“江大人”差点脱口而出,忘了自己如今已不是柳萋萋。 她低身福了福,有礼地冲他一颔首,方欲离开,便听江知颐道:“可是武安侯夫人?” 柳萋萋闻言止住步子,不得不面对他,“正是。” “在下是太子洗马江知颐,方才,有内侍同在下道,武安侯夫人在此为殿下诊治,在下这才敢猜测夫人的身份。”江知颐顿了顿,笑道,“夫人生得很像在下认识的一位故人。” 柳萋萋当然知道他说的故人是谁,可她大婚那夜当众承认了顾湘绯的身份,却未道出自己就是柳萋萋。 对于“柳萋萋”此人,有太多让她不愿回首的过往,她宁愿柳萋萋真的已经死在了隆恩寺的那场刺杀中,葬在了孟家祖坟。 “是吗?倒是有缘。”柳萋萋敷衍地笑了笑。 “是啊,确实有缘。听闻夫人如今住在坤安殿,为皇后娘娘调理身体,夫人是聪明人,在这宫中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自能分辨。而且,夫人要记得,那些旁人无法得知的事,亦能成为你保护自己的武器。” 见他将视线凝在自己身上,眸中含着道不明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颇为突兀的话,柳萋萋心下升起些许说不出的异样,她听得出来,他是因着好心才提醒自己这些。 江知颐说罢,却又不好意思道:“因着夫人与故人生得像,在下便忍不住多说了些,望夫人莫怪。” 对江知颐此人,柳萋萋从头一回见到他便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再加上他先前救过自己,如今甚至还惦记着自己,对他便实在冷漠不起来,她莞尔笑道:“怎会,我反是要多谢江大人了,我头一回进宫,确实对宫中的事都不大懂。” “江大人,殿下还在里头等着呢。”见两人说个没完,一旁领着江知颐进去的内侍忍不住催促道。 “那在下便先进去了。”江知颐说罢,冲柳萋萋一拱手。 柳萋萋点了点头,目送他往正殿的方向而去,旋即折身走了几步,却似乎踩到了什么,让开脚,弯腰拾起。 这是一只很寻常的月白色荷包,掌心大小,里头似乎放着什么小物件。 她猜测此物或是方才两人险些相撞时自江知颐身上掉落下来的,转身正欲喊住江知颐询问,却是倏然怔在那里。 她朱唇微启,震惊地看着那荷包上的穗子,穗子中央,恰被编成了一股一股。 和那日苏临轩拿来的芸签上的穗子一模一样。 亦和她幼时,哥哥亲手为她打的一般无二。
第84章 柳萋萋指尖微微发颤, 忍不住抬首去寻江知颐的身影,然那厢已然步入殿中,看不见了。 她手指收紧, 将荷包牢牢握在掌中, 回坤安殿的路上神思恍惚,险些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入了侧殿,她以疲累为由退了宫人,迫不及待地打开那荷包,企图寻求更多关于江知颐身份的蛛丝马迹。 荷包中是一小卷纸,纸张已然泛了黄, 展开时, 边页卷起,有些磨损的痕迹, 显然常被人摊开来瞧。 那纸不过巴掌大小,其上所写显然是一个香方,字迹工工整整,看起来略有些稚嫩, 看到其上所书的一瞬间, 似有一道惊雷落下, 劈得柳萋萋脑中一片空白。 她久久地捏着那页纸, 倏然有水滴落下, 在纸页上晕染开来, 她忙背手擦掉眼泪, 可根本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和泪水的决堤。 柳萋萋只得咬住衣衫, 止住想嚎啕大哭的欲望, 却仍是不免自喉中泄出声声呜咽。 是哥哥, 是她的哥哥啊! 她哥哥真的还活着。 写这香方的不是旁人, 正是她自己。 幼时,她在识字后读了几本香谱,便迫不及待给孟松洵写过一个适合他的香方,被哥哥知晓,却是生了好一阵子的气,说念念只在乎她的阿洵哥哥,却一点也不爱亲哥哥。 她为了哄他,挠着脑袋连夜又写了个香方,告诉哥哥,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方,旁人都没有的,顾柏灏这才消了气,取走了写着香方的纸,说这回便原谅她。 她却不知,原来她那哥哥,这些年始终珍惜着这幅香方,完好地保存在荷包中,贴身带着。 怪不得,初识不久,他便对她这么温柔。 鹿霖书院时,为了保护她,他以闹鬼的传闻吓她,不让她去后山药庐。 红襄馆那夜,他念及她的安危,提醒她莫要走动,眼看着她入了屋才肯离开。 还有京郊马场,他不顾自己性命的相救…… 分明有那么多可疑之处,她怎就没有认出他来呢! 反是他早已认出了她,却始终没有与她相认,隐瞒身份,靠着自己金榜题名,在朝堂上一路高升。 她不信胡钊壁一事与他毫无关系,她的哥哥,当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为顾家报仇。 只她想不通,顾家出事时,顾柏灏已然九岁,按理应当有了大致的模样,可为何他如今的容貌却丝毫没了以往的痕迹。 柳萋萋越想越难受,她将那香方捧在怀中,蜷缩起身子,心口一阵阵发疼。 甚至不敢去想,当初跳崖逃过一劫后,这些年,她这哥哥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那厢,程家香药铺。 程羿炤看着面前的宁翊鸢,焦急道:“都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愿相信你父亲就是当年害了顾伯伯一家的凶手吗?” 宁翊鸢低垂着脑袋,眼神躲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相信我爹他……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以为我信吗?”程羿炤低叹一声,“我也在宁伯伯手下学过一段时间的香术,若非武安侯大婚那日,亲耳听他承认了此事,我也是万万不愿相信的……” “可我爹他……”宁翊鸢的声儿哽咽起来,她明白,程羿炤平日里虽喜欢戏弄她,但绝不会同她开这种玩笑。 其实这两日她也感受到了她父亲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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