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为何要收手,他已经恶贯满盈了,实在不想唱那一出不伦不类的魔头忏悔的戏码,他傲骨在身,不允许自己干出这么窝囊的事。 更何况,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不低头,不认输,也不后退。 纵为众生所唾者,无怨亦无悔。 卫展鸣艰难地从水中爬上岸,过眼处满地疮痍,他愤恨地一拳锤在地上,竟把本就龟裂的地面直接砸裂了口。 这时,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穿过硝烟,步履慌乱地行至他跟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卫展鸣愣愣地道:“夫人。” 女子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拧着眉道:“卫息茗,狗都比你体面。” 虽说被骂了,卫展鸣却热泪盈眶地把女子拥入了怀中,哽着声道:“是,夫人教训的是,为夫错了。” 女子推开他,正色道:“渡军已经跟大将军汇合了,各州府得到消息也已经全面戒严,但游鸢势力太广,怕是捂不住。” 卫展鸣沉声道:“那就要看大将军这场仗如何打了,打得好便是一出闹剧,打不好……就要闹这天下了。” 女子却道:“闹吧,早该闹一闹了,‘倾帆’积怨已久,没有他也迟早会闹起来,正巧他挑起了这乱子,所有人都能趁机泄一泄愤。” 卫展鸣牵起女子的手,温和道:“夫人,你又拿你那套匪论说事了,哪有人成天那么大怨气,谁不希望这天下海晏河清。” 女子满不在乎地勾起了唇:“哼,与我何干,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夫君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卫展鸣一阵汗颜,正要开口说话,只见江天远际一个响箭直冲云霄,卫展鸣瞬间敛神收心,对不远处一个亲卫一点头,那亲卫即刻会意,转身放了一支响箭。 卫展鸣将剩下的兵马整合起来,下令道:“系有乱党为祸百姓,杀无赦!” “是!” 裕州渡口经此劫难怕是短时间不能再用了,因“倾帆”繁华起来的这座城,也将在硝烟缁尘的熏染下受尽凉薄,谁也没能逃过命运的棋盘,楚河汉界隔绝不了战火,面对才是最终结果。 总有人能罢天下之战,登顶人极,救万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挡不了天灾阻人祸。 江面上,渡军水师已近在眼前,将“倾帆”截在了河道中。 渡军的头船也是楼船,但渡军的楼船是正儿八经的战船,威严整肃,威风凛凛,军威浩荡。 远观时尚且胆战心惊,逼近后更让人一阵气短,这样庞大的兵力,“倾帆”如何斗得过? 贺琅一眼便看见了甲板上的贺苍晖和他身后的贺珩,他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身披战甲,冲锋陷阵,他何时也能堂堂正正地威风一回? 贺苍晖的身边还有一元老将,身姿挺拔,精神矍铄,正是渡军统帅。 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贺苍晖率先开了口:“你就是穆渲的儿子?” 穆洛衡彬彬有礼道:“久仰大将军威名,在下穆洛衡。” 贺苍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见他目光如炬地盯着这边,心里头愈发愧疚,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正了正神色,继续道:“当年芜崎山之乱,本将领兵平反,半路上是你下绊子拖慢了行军脚步。” 穆洛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略施小计。” “穆渲呢?”贺苍晖又问。 “死了啊,”穆洛衡看起来很平静,也很有耐心,“他被先皇的人逼得太紧,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抱着月相格躲到月华禁地给老爷子守陵陪葬去了,也是好事,他若是死在外头,我可不会管他。” 程莠和贺琅皆是心头一震,所以,这才是林禹下地宫的真正目的吗?为了拿回被穆渲带下去的月相格? 可是穆渲为什么要把月相格带到地宫,却不给他儿子? 贺苍晖眉头一皱,没想到这后生这么直接,他道:“你爹既然把这东西带到了地下,便是不想让这些秘密重见天日,你又为何执迷不悟?” 穆洛衡冷笑道:“贺将军,我想你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船上的人,哪个来头都不小,他们若是出了事,小皇帝还能不能稳住这天下?” “这最后一弈,他竟也不出面吗?是稳操胜券了?” 船上的人都目光殷切地望着贺苍晖,他们并不知道穆洛衡口中的事,也并不关心,他们只想快点摆脱困境。贺苍晖扫过十二艘沙船,眉目冷厉地道:“什么条件。” 穆洛衡勾唇一笑:“拒绝求和。我要当初冷眼旁观、落井下石者,统统给我陪葬。” 渡军统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好大的口气!” “那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程莠忽然开口道。 战! “锃——”的一声,程莠猝不及防拔刀攻向穆洛衡,大概谁也没想到在这紧锣密鼓的关头会有人骤然打破僵持的平衡,都跟着呼吸一凛,看向那胆大妄为的姑娘。 穆洛衡拔剑相迎,寸锋不让,一声又一声的铿锵铮鸣声声掷地,程莠卯足了劲斫砍式咄咄相逼,一刀劈下又旋着一刀劈下,半干不湿的衣袍旋成了一朵绽开的花,“当——!”地一声狠狠地压着穆洛衡的剑锋,刀风与剑风绞在一起,寒刃迸出了火花。 程莠此番的刀势太过野蛮,与她平日的刀法大相径庭,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让她只想把这个王八蛋砍了,不论别的,单她自己与他仇深似海,她今日也定不会善了。 “程莠!你找死吗?!” 穆洛衡的耐心似乎被她一刀接着一刀的刀锋磨光耗尽了,他剑势陡然一沉,旋即顺势仰身,而后在程莠紧跟而下的刀锋里,溘然旋身半滑而出,紧接着一剑刺去被程莠格开,他连着错了两步,在程莠逐锋的间隙一剑狠狠劈了下去! 贺琅一早就拔了锟山剑,却没寻着机会插进去,他始终提着一颗心,见势头不对刚要开口提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程莠!躲开!” 程莠只觉心头一悸,而后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凝滞,又是那该死的蛊毒,就像有人在她内府中重重砸了一拳,她身形一顿,剑风接踵而至,穆洛衡这一剑毫无保留,出奇的狠辣,程莠只来得及错开一步,长刀堪堪架住,却没来得及蓄上力,“刺啦”一声长鸣,她的刀被长剑掀开了去,随即脸颊蓦地一凉,她眼前一道寒芒带过一道血弧闪过,火辣辣的疼遽然在脸上炸开。 她被剑气震得连退几步,撑刀半跪于地。 一道一寸长的口子赫然横在她苍白的面颊之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下巴就淌了下来,滴在甲板上砸开了花。 四周传来阵阵唏嘘声。 穆洛衡握着长剑的手一顿,他愣愣地看着剑刃上的血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没想到会伤到程莠。 程莠嗤笑一声,她这张脸真是多灾多难,当初在生杀殿被代清婉抽的鲜血横流,现在同样的位置又被穆洛衡开了一道口子,真好,好得很! 她的面色越来越阴戾,在贺琅惊慌失措奔过来之前,她猛地站起身来,劈手拿过了桌上的酒壶,而后在尉迟溱张口欲止的震惊下,全浇在了脸上的伤口处,“哗啦啦”的酒水冲散了鲜血,所有人都感到牙根一酸,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她一把将酒壶砸在船舷上,玉质的酒壶“啪”地一声瞬间四分五裂! 灼痛感针扎似的刺激得程莠分外清醒,她几步跃上前,双手握紧刀柄,直向穆洛衡砍去。 然而方至近前,忽然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替穆洛衡挡住了这气贯长虹的一刀,随后对方长刀直挑而上,竟是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程莠的招式,程莠眉目一凛,几乎咬碎了牙根—— “林、禹!” ----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出自苏轼《观棋》
第92章 此生不虚行 贺琅提着锟山剑直接就向穆洛衡砍了去,穆洛衡挥剑相迎,沉声道:“开船!” 下一刻,锟山剑的剑风裹着剑芒就劈了下来,穆洛衡一剑架住,仍是被逼得后滑了一丈之远。 眼看甲板上四个人激烈地打斗起来,赫连廷秋当机立断拉着尉迟溱躲到了一边,以免被殃及。 与此同时,“倾帆”遽然动了起来,竟然朝着渡军水师撞了过去! 众人大为惊骇,顿时在甲板上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疯了吗!他难道要玉石俱焚吗!” “疯子!快停下!” 这难不成想杀出一条血路吗?! 可对面俨然是一道铜墙铁壁,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 这疯子真的要拉他们陪葬!!! 渡军水师却是临危不乱,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有这么一出,渡军统帅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金城汤池!列阵!” “散!” 十二艘沙船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船上的人惊叫声四起,有些人慌不择路地向船舱逃去,还有些人被逼急了眼,亮出武器直接跟飞鹰打了起来,一时间人仰马翻,甲板上乱成一团。 楼船被远远地落在沙船后面,甲板上程莠红着双眼,金羽刃挥风成刃带出的金刀令人眼花缭乱,她对自己昔日的同门师兄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朱襄呢?!” 林禹对上程莠的连招有些吃力,他在寒阁吃尽了苦头,身体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他接不了太多程莠想置他于死地的招式,只能尽力抵挡,他苦涩地道:“我已将他安葬。” “安你娘的葬!你把他还给雾山!” 程莠嘶吼着,一式“鸿乱”从刀尖游出,刀势凶猛,直接向林禹的心口刺去。 林禹看着那把长刀,再看向拿着长刀的人,他忽然很想抱抱这个女孩,即使他们之间已有万丈鸿沟。 他也会“鸿乱”,他也知道如何躲避,如何化解,可是他不想再躲了,躲躲藏藏那么多年,他也想光明正大地面对她一次。 林禹张开双臂,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金羽刃瞬间洞穿了他的身体,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圈揽住了他的小师妹,就像从前那般,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会找三哥抱,三哥摸摸她的头,她就不难过了。 可是这一次他没来得及摸她的头,程莠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一把抽出金羽刃推开了他,长刀带出血液成片泼落而下,他“咚!”的一声砸在了甲板上,而程莠也踉跄着跌坐在地。 林禹胸前的血洞汩汩往外涌着血,身下很快淌成了血泊,程莠紧紧地攥着刀柄,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她不是害怕,是心恸,她为他的师兄们报了仇,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也是她的师兄啊! 林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绸,他想把它亲手还给他的小师妹,可是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好像看到小师妹流泪了,他张了张嘴,无声道:“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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