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形容丰神俊朗,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乍一看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这便让他时常冷峻的面容生出了一丝烟火气,不再那么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男子轻靠在椅背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双臂旦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相扣,看起来十分地惬意自得。 代清婉看的有些恍惚,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先生……” 男子抬手轻轻向下一压,示意她不必起身见礼,语调平缓地道:“可有哪里不适?” 随着男子的动作,他光洁的手腕从广袖中露了出来,他的腕上戴着一根草色的手绳,其上点缀着三颗剔透的蓝色玉石,两相搭配,虽说不上多违和,但和他这身行装是真的有些格格不入。 代清婉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身上的伤口很疼,她仍旧摇了摇头,道:“先生挂心了,婉儿很好。” 她面色苍白,说话时也有些力不从心,往日里的冷艳被憔悴的形容折磨得一丝不剩,却让她平生出一种弱不经风的楚楚动人,脸上未痊愈的伤疤为她添了一丝娇弱。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微一昂首,道:“那就把它喝了。” 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侍从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走到近前,弯腰垂首,将药碗平送到代清婉面前。 代清婉却猛地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汤药,全身僵直地坐在床上,双手犹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子见他迟迟不接药碗,神色淡淡道:“怎么?要我喂你喝吗?” 代清婉心下徒然一惊,面色铁青,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接过药碗,艰难地开口道:“婉儿不敢。” 而后她咬牙将汤药一饮而尽。 代清婉压下舌尖泛起的丝丝苦意,轻皱着眉头将药碗递了回去,低眉顺眼地看着男子。 男子只是淡淡一笑,将一块饴糖递给她,语气略显柔和道:“婉儿有气。” 代清婉接过饴糖,却并没有吃,她咬了下舌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道:“婉儿不敢,愿赌服输,婉儿当罚。” 男子看了一眼被她捏在手中的饴糖,并无表示,只是道:“你记得便好。” 男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代清婉,语调颇为轻快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杀不了她,以前杀不了,现在杀不了,往后更杀不了。” 代清婉面色灰暗,却不敢出言反驳。 男子对她的心思了然于胸,却不甚在意地继续道:“当然,想报仇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代清婉定定地看着他。 “只看你肯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代清婉不顾腰上伤口的刺痛,爬下床跪在男子面前:“还请先生赐教!” 男子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俯下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嗓音沉着冷静:“首先,莫要再自作主张,你玩不过赵颀那只小狐狸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冷容颜,代清婉大气也不敢出,冰凉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堪称温柔,可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般刀刀剜在她的心口上。 “还有,”男子的目光犹如蛇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代清池是程萧仪杀的,别,动,她。” 言罢,男子松开手,站起身向外行去。 代清婉瞬间脱了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男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跨过门槛,转眼便消失在门口,说的话却依旧逐字飘到了代清婉的耳边:“每月十五去寒阁领药,余下的等你伤好了再说。” 直到男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内院,代清婉哽在嗓子里的呜咽终于漏了出来,她双手捂着嘴,无声地抽泣起来。 “可我哥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啊……” 清冷的月光越过门槛洒在代清婉的脚边,静谧且安逸。 男子踏着一地银白的月光,转出内院进了花团锦簇的园子。他向来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兴许是今日心情不错,便披着月色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一株杂草上,不免有些惊奇。 这园子向来有下人精心照料,很少能有杂草冒出头,想必是因为这株杂草长在暗处,便躲过了下人的夺命剪刀。 男子的神色柔和下来,目光也跟着有了温度,他弯腰俯身,伸手两指捏住了杂草的草茎,将它连根拔起。 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着这株杂草,仿佛手中的并不只是一株籍籍无名的草,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银涯,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 一个身穿绯色窄袖锦袍的女子大步走过来,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玄冠而束,间入一根云凤纹玉簪,未戴其他钗饰,亦未施粉黛。她腰间系以皮质双鱼忍冬纹蹀躞带,左侧挂着一把佩剑,右侧挂着一个金鱼袋,一块汉白玉石雕刻而成的九环佩,一身打扮干净利落,眉宇间豪气昂然,行过之处风吹草动,好不洒脱。 被唤作银涯的男子名叫穆洛衡,银涯乃是他的字。 穆洛衡闻声望去,淡淡道:“边大人,你怎么来了?” 边灵珂行至穆洛衡身边,凑近看了看他手中的杂草,而后看向他道:“这是我的知州府,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用跟银涯阁主报备吧。” 穆洛衡了然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到了手中的杂草上,他道:“一时忘了,这是边大人的府邸。” 边灵珂懒得同他争这座府邸的所有权,毕竟她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回府,而穆洛衡已经赖在她的府上很久了。但是屈于银涯阁主的“淫贼”,她选择放弃反抗。 “不过我倒是奇怪,我这一园子的奇花异草你看不上,偏偏对一根草情有独钟?”边灵珂看穆洛衡对一株杂草爱不释手的样子,肯定不是好心替她除杂草的。 穆洛衡答非所问道:“我看边大人平日里为人处事雷厉风行,怎么也会附庸风雅?” 边灵珂一哂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变着法地说我俗呢?” 穆洛衡把玩着手中的杂草,若有所思道:“恶水生莠,如今依附在此,更显得弥足珍贵了不是吗?” 边灵珂不知他所问何意,亦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看他的样子更像在自言自语,便索性缄口不言了,反正这人素来性格古怪,非常人所能理解,与其去揣测他那令人鞭长莫及的心思,还不如乖乖把自己当个木头。 而下一刻,穆洛衡的动作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只见他慢慢握紧杂草,这株顽强的杂草瞬间被他的内力震成了齑粉,戏剧性地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随着夜风散进了泥土中,成了花朵的养分。 穆洛衡拍了拍手,看向边灵珂道:“你说它会不会生出更多的杂草?” 边灵珂斟酌着道:“恐怕不能。” 穆洛衡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边灵珂见穆洛衡一甩衣袖负手准备离去,这才想起来回府的目的,连忙将袖中的竹筒扔给他,道:“对了银涯,‘飞鹰’来信,你的小野猫进了月华禁地。 边灵山顿了顿,看了眼高悬于空中的月亮,又道:“估摸着就在一个时辰前。” 穆洛衡唇角一勾,扬了扬手中的竹筒,大步离去。 边灵珂走进厢房的时候,代清婉正坐在窗边将一块饴糖往嘴里塞。 边灵珂一边坐到刚刚穆洛衡坐过的梨花木交椅上,一边道:“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问完边灵珂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挑眉道:“银涯给的?” 饴糖甜腻的味道慢慢在口中弥漫,冲散了舌尖那萦绕的苦涩,代清婉抬眼淡淡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边灵珂已经习惯了代清婉这副傲慢无礼的态度,想来她堂堂知权军州事,却要因为银涯在这儿受这种气,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好在她心胸宽广,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时边灵珂闻到这满屋子的药味似乎还夹杂着点别的什么味道,她唯一挑眉,看着代清婉红红的眼眶道:“黑凝蛊?” 黑凝蛊是一种毒性极为霸道的蛊毒,毒发起来能让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他可真够狠心的,真下得去手。”边灵珂光想着就一阵寒意爬上心头。 边灵珂无奈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说你喜欢他什么,他本就是薄情之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干什么死吊着他不放。” 代清婉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缓缓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有多年的教诲之恩,我如今的身份,地位,权势,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边灵珂不置可否,中肯地说道:“那便不要逾越雷池半步,于你也好,于他也好。” 代清婉掩面而语:“婉儿知晓。” ---- 注:《祭侄文稿》(全称为《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是唐代书法家颜真卿于唐乾元元年(758年)创作的行书纸本书法作品,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祭侄文稿》与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北宋苏轼的行书《黄州寒食帖》并称为“天下三大行书”,亦被誉为“天下行书第二”。 另:颀(qí)、嘏(gǔ)、蹀躞(dié xiè)、矍铄(jué shuò)
第13章 菩提古佛寺·肆 月华寺。 秦怿走到贺琅身边,将一条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看着红柱上的金色梵文,道:“贺兄对佛文也有研读?” 贺琅一脸嫌弃地一把拍掉秦怿的胳膊,弹了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礼尚往来道:“秦兄看不到上面的大字?” 秦怿:“……” 朱漆而绘的柱子上,梵文字里行间都留有空隙,而之所以让红柱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是因为那间隙中又刻满了小楷,贴心地为观者奉上双语译文。 秦怿凑近红柱,盯着上面的小楷,不解道:“这字看起来有些许潦草,好似后来才刻上去的,谁这么有闲工夫在这鲜有人踏足的寺庙译经文?” 红柱上的汉字刻痕浅淡且痕迹较新,而“流城诅咒”四字却如同恶魔触手般蜿蜒扭曲,很是狰狞。 “而且,刚刚似乎并没有文字。” 贺琅肯定道:“没有,至少在月光照进来之前,是什么也没有的。” 两人右侧的窗子大开,一轮明月被框在正中央,月光倾泻而下,正洒在近前的红柱上,而向上看去,未暴露在月光之下,完全隐没在殿顶阴影里的柱身,没有一丝异象。 殿中的其他柱子,仍静默地伫立着,并无异变。 这时莫栀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且等着吧。” 程莠收回目光看向莫栀,秀眉微皱道:“等什么?” 莫栀却并不答话,慢条斯理地吃着鱼,程莠就这么盯着她,直到她将一整条鱼吃完,很有风度地拿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她竟在程莠灼热的目光下闭目养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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