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巧舌生莲的程莠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我……不是……你……” 贺琅眼眸中盛着笑意,如盈盈秋水点点星辰,荡漾着柔柔的暖意,竟是无端抚慰了程莠一颗躁动的心。 贺琅放开她,稍稍后退一步,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很喜欢你身上的药草香。” 程莠:“啊?” 贺琅看着她淡淡一笑道:“不用谢我,会有还回来的时候的。” 程莠不明所以:“什么啊……” 彭万山在上头一览无余,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贺琅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看起来又闷又木,对付姑娘挺有一手。 这么想着,彭万山看程莠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插嘴道:“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本事,‘镜花水月’这样稀奇的高阶阵法都能破,琅儿不给为师介绍介绍?” 程莠这才发现石窟上头竟然还有一个人,她立马警惕起来,扬声道:“谁?师父?你吗?” 贺琅左跨一步挡在程莠身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他对彭万山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看着程莠道:“别理他。” 态度很明显,不是师父。 程莠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余光瞥见了那个人——一言难尽——看起来好像个刺猬!——她不能接受贺琅有这样一个看起来老不正经的师父! 贺琅将一直背在身上的锟山剑取了下来,程莠正震惊于这个金光闪闪的佛窟,下意识就伸手接过了锟山剑抱进了怀里,而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道:“你干嘛?” 贺琅看了他一眼,解下外袍不由分说地就往她身上罩,程莠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忽然口吃道:“我我我我我不冷!” 贺琅一把将宽大的外袍罩到她身上,然后拽着衣服把她往前一拉,幽深的双眸凝视着她,沉声道:“地下阴冷,寒气入骨,伤心伤肺。穿着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贺琅从她怀中拿过锟山剑,往身上一背,对她道:“你在这等会儿,我现在去处理一个麻烦,一会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嗯?” 程莠看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贺琅第一次看到这般呆傻模样的程莠,觉得很有意思,抬手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等我。” 言罢,贺琅转身,足尖轻点,轻巧地跃过一块块磐石,玄色深衣翻飞,犹如一头迅敏的猎豹。 程莠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额头,慢吞吞地将胳膊套进袖子里,又裹了裹宽大的外袍。 嗯,全身他的味道。 贺琅这件外袍是中长的宽袖,因此他的护腕扣在深衣上,寒光流转,杀气凛然。 他的一只手按在剑柄上,目光犀利地看向壁窟上的彭万山,盛气凌人地开口道:“东西还我,饶你一命。” 彭万山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活到他这把年纪,什么样的威胁没见识过,他乐呵呵地道:“刚刚还说要念旧情,现在就要杀老夫了?” 贺琅握住剑柄,拔剑三分,他道:“饶你一命是道义,杀你是忠义。” 隔着遥遥的距离,彭万山仿佛也能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沉稳与张狂,竟是让人说不出地羡慕。 他也曾将“义”当做自己毕生的信仰,想在这个侠义江湖闯出一番天地,可最终也只落得个离经叛道的罪名,当曾经的年少轻狂化为一潭死水,丢进的石子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那隐藏在皮囊下的灵魂,便随之腐化地灰飞烟灭,只留得一具虚妄的空壳。 彭万山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青铜剑,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道:“此剑名为‘复归’,实我一生所求。我是愧对师门,可他们就无愧于我吗?当我决定叛出师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永远也回不去了。如今我却又悔恨至极,岂不可笑。” 人有时候就得为了自己犯下的一丁点错误付出巨大的代价,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 人人都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谁又能真的能做到“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谁又会给你“知错就改”的机会呢? 贺琅却不苟同:“错了就是错了,倘若你无法正视自己,只是一味地逃避,你永远也救不了你自己,用如此可笑的方式来弥补内心的龃龉,不是懦夫所为吗?” “懦夫?”彭万山自嘲地笑了笑,“‘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知而不能改,是不勇也’,老夫曾高自期许,何时行过懦夫之事,从来都是我弃了他们,而不是他们负了我!” 彭万山一挥剑锋,飞跃而下。 “不知悔改。”贺琅到底是没拔剑出鞘,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程莠退到一旁的角落,摸着下巴,自喃道:“真是个矛盾的老头,一边悔不当初,一边又不愿自省,怪老头啊。” ---- 喜达二次拥抱成就√ 注: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知而不能改,是不勇也。——李觏《易论第九》
第18章 地葬千杀阵·贰 贺琅侧身躲过彭万山的直斫,然谁料他的剑落到半空中,却徒然右上挑去,寒光陡然一转,划半弧蜿蜒而直上,剑气凛然逼人——竟是《劈地剑法》中的一式“离煞”! 此剑法乃杨山苍林派的独传绝学,据说曾在武林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无数江湖风云人物为此挣得头破血流,曾一度被奉为武林第一剑法,只是后来《劈地剑法》随着苍林派掌门的横死而彻底销声匿迹。盛极一时的苍林派也就此黯然沉寂。 当然贺琅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他只凭着本能蓦地将锟山剑拔出一半,几乎是同一时刻,复归的剑身狠狠地擦过锟山剑的剑身剧烈地撞击在一起,尖锐的“铿锵”声响绝石窟! 贺琅的手腕被震得生疼,他倏地下压剑身使其入鞘三分,复归徒然下沉,贺琅眸色一凝,旋即半转,硬是卡住复归生生带着彭万山飞旋了半圈! 彭万山心下一沉,旋即手腕翻转,身体跟着凌空直旋了一周,复归旋即绞住未完全出鞘的锟山剑,既而用力直掀而上,“刺啦”一声长鸣就要将锟山剑掀出剑鞘! 贺琅感官极其敏锐,他几乎毫不迟疑地整个人原地滑了个半弧,而后顺势侧倒下去,瞬间栽下了磐石! 程莠倒吸一口冷气,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而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贺琅竟是一脚勾住了磐石侧壁的岩缝,随即另一只脚用力一蹬石块的同时“浮云掠”巧然而上,他凌空一个后翻借力一蹬一块窄小低矮的岩石,又是一个侧旋飞跃,霎时便平稳地落在了一块磐石之上! 程莠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只见彭万山剑光乱影,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又异常狠厉地直取贺琅! 程莠看得眼都直了,完全忘了要面对这套剑法的是贺琅,只顾惊叹道:“好厉害的剑法!” 而后才反应过来喊道:“拔剑啊贺凌云!” 若再不拔剑,贺琅肯定招架不住! 直到这个时候,彭万山才真正有点应了那一句“大内第一高手”。 只是在贺琅看来,这剑法看似招招狠厉却留有余地,要么是彭万山并未想对他赶尽杀绝,要么就是彭万山未领悟到这套剑法的精髓,而无论是哪一种对贺琅来说都无所谓,破而后立,他自是避得过去。 锟山剑是必然不能出鞘的,否则,彭万山必死无疑。 贺琅虽杀心已起,但不是现在。 他本无意于彭万山缘何在此,又为何对这座地宫如此熟悉,可有些是非缘由想必只有彭万山清楚。 那么在此相遇,既是偶然,亦是天意。 料峭的剑法直逼而来,贺琅虽游刃有余地变幻身法逐一避开,却也有些捉襟见肘,又碍着这些个高低不一的磐石,竟是被彭万山疾速闪动的长剑生生削掉了一块衣袍,其间不乏护腕与长剑相撞而出的清越铮鸣,两人的身影如鬼魅般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森寒的剑芒仿佛在空中结成了一张渔网! 纵是贺琅身法再敏捷,一味地躲闪也免不得被剑气所累,贺琅的深衣被划了好几道长短不一的口子,倒是没有伤及皮肉,只是那俊美的侧颊却因一时不察,一道锋芒一闪而过,竟被划了一道一指宽的血口子! 程莠眉头紧皱,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不拔剑,难道怕用力过猛把人给杀了?可刚刚不还说要杀的吗?一会要杀一会又不杀,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呀!姐姐你已经平安出来了!太好了!” 这时,一个不适时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程莠闻声望去,她身后约莫三丈高的壁窟上,莫栀正探出个脑袋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莫栀?!” “是我呀姐姐!”莫栀一双桃花眼在金光的照耀下亮堂堂的,眨巴眨巴地看着程莠。 程莠一口老血梗在心口,这姑娘是不是忘了她自己就是把他们所有人搞到这地底下的罪魁祸首?! 程莠指着她道:“你给我下来!” 莫栀却将目光落到了石窟内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身上,说道:“姐姐可知锟山剑的传说?” 程莠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传说?” 莫栀道:“传言,‘锟山剑出鞘,见血方收’。” 程莠脱口而出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莫栀看向程莠,嫣然一笑道,“若是大哥哥拔了锟山剑,那么他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当然,我赌大哥哥能赢。” “那大爷太丑了。”莫栀又补充了一句。 合着长得丑就不配活着了是吧?什么歪理! 但现在程莠没心思跟她扯这些,拔不拔剑的程莠管不了,但莫栀这个小混蛋她还是能管上一二的。 程莠再一次抬手指向莫栀,语气也跟着冷了三分:“你给我下来!” 莫栀收回观战的目光,冲程莠嘻嘻一笑,道:“姐姐既然无事,那我便先走了,有缘再见!” 言罢,莫栀一溜烟跑了,转身便消失在壁窟中,程莠即刻运功飞跃而上,只见壁窟所连接的狭长幽暗的通道,早已没有了莫栀的身影。 呵,这壁窟还挺有意思,在莫栀这儿就是可以来去自如的普通甬道,到了她那儿只能是个无底洞?!没被淹死还得被摔死?!什么鬼地方老子不玩了! 程莠心中愤愤不平,抬脚就想追,下一刻就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等我。 程莠身形一顿,默然盯着空旷幽暗的甬道半晌,收回了迈出的脚步,随即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脚边是一个翻倒在地的白色小瓷瓶。 程莠捡起一看,白色的瓶身上刻着一朵嫣红的桃花,小巧可爱,好似姑娘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她打开闻了闻,是金创药。 程莠看向自己缠着红绸的右手,心中五味杂陈,心道: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跟秦怿认识这么多年,程莠也没少和药材打交道,她可以确定且十分肯定,这是瓶上好的金创药,没掺任何杂质,且品质非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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