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咂摸这话,不是个滋味,又不知该说什么。 绛月扑通跪下,泪汪汪道:“奴也不想欺瞒姑娘,实在是少爷有命,奴不敢不从。姑娘有气,莫怄在心里,骂奴一顿,亦或是打奴一顿,只要姑娘消气,怎样都使得。” 晚词叹了口气,拉她起来,道:“你家少爷煞费苦心,都是为了我好,我能有什么气?难为你们陪他演了这么久,今后不必演了,大家都省心。” 天色暗下,章衡从密道过来,走到晚词房门外,心里又有点发憷。她一直在回避他是十一娘的真相,他拿不准现在避无可避的她是何态度。 她会不会恨他假扮女子,哄骗她离开鲁王府,一路算计,坏了她的贞节?可不这么做,他要怎样才能带她离开那个鬼地方!明明是两情相悦,他使点手段成全彼此又有什么错? 这世上的事,倘若只靠缘分,顺其自然,该有多少遗憾啊。 绛月端着一碗汤走过来,章衡迎上前,正要问她晚词的情况,绛月扬声道:“章大人,您来了!” 章衡被她这一嗓子喊得没法再问,心道这丫头,好没眼力见!皱眉看她一眼,转身进屋。绛月在他背后做个鬼脸,心里有些痛快。 晚词拿着本书坐在榻上,见章衡来了,起身纳头便拜,慌得章衡一把扶住她,道:“这是做什么!” 晚词抬头看着他,眼波流动,唇角含笑道:“六郎救我于水火之中,恩同再造,理当受我三拜!” 章衡见她满眼感激,并无一丝怨恨,松了口气,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我还担心你知道我是……恨我骗你呢。” 他脸庞俊美,目光温柔,晚词暗自叹道:多好的人啊,明明对你恩重如山,还说这种话,非叫你感激涕零不可。 “好哥哥,我只恨此生无以为报,怎么会恨你?”晚词说着眼圈一红,泪珠簌簌落下。 章衡将她搂在怀中,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轻声细语道:“谁要你报答了,当初我若早点提亲,你也不会受折磨,都是我欠你的。” 晚词固然感动于他这片心意,可是一想到他曾亲眼目睹自己被宋允初欺凌的狼狈模样,便觉得尊严扫地,泪水更加汹涌,怎么都止不住。 章衡只当她是感动,好言安抚半晌,与她宽衣就寝,心中甚是满足。 晚词被他圈在臂弯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想着这个人比山还重的情,比海更深的算计,只觉喘不过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石散 明日便要回济南,吃过午饭,宋允初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吴典——他的心腹,从月洞门转出来,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王爷,昨日您让小人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宋允初转身进屋,在一把红木雕花交椅上坐下,屏退左右,道:“说罢。”吴典站在他面前,低着头道:“范宣是保定府金坡镇人,十年前父母双亡,留下他们兄妹二人。嘉佑三十七年六月,保定一带山洪暴发,金坡镇首当其冲,镇上的人不是死于洪水,就是死于瘟疫,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范宣的妹妹也死于洪灾,一时找不到认识他的人。”一个可疑的范宣,偏偏找不着人来验证他的真假,这事也忒巧了。宋允初望着头顶的一盏莲花灯,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道:“那年前往保定府赈灾的官员可是刑部侍郎章衡?” 明日便要回济南,吃过午饭,宋允初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吴典——他的心腹,从月洞门转出来,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王爷,昨日您让小人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宋允初转身进屋,在一把红木雕花交椅上坐下,屏退左右,道:“说罢。” 吴典站在他面前,低着头道:“范宣是保定府金坡镇人,十年前父母双亡,留下他们兄妹二人。嘉佑三十七年六月,保定一带山洪暴发,金坡镇首当其冲,镇上的人不是死于洪水,就是死于瘟疫,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范宣的妹妹也死于洪灾,一时找不到认识他的人。” 一个可疑的范宣,偏偏找不着人来验证他的真假,这事也忒巧了。 宋允初望着头顶的一盏莲花灯,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道:“那年前往保定府赈灾的官员可是刑部侍郎章衡?” 吴典点了点头,道:“是他。” 宋允初沉默片刻,抬手一指旁边的矮凳,示意他坐下,身子微微倾向他,道:“老吴,实不相瞒,我怀疑王妃还活着。” 吴典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心想莫不是五石散吃多了? 宋允初道:“你一定以为我疯了,我也不知怎么和你解释,但我觉得这个范宣是王妃假扮的。” 吴典道:“这怎么可能呢?王爷,且不说范宣是个男子,他和王妃长得丝毫不像啊!” 宋允初道:“若是你浑家换了张脸,坐在你对面,你能认不出来么?” 吴典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小人未必能认出来。” 宋允初看他一眼,道:“那是因为你浑家平平无奇,王妃不一样,她……”他目光悬在半空,抬手摸了下脸颊,道:“好比一瓶配方独特的香露,换了瓶子,还是那个味道,我不会认错的。” 吴典道:“王妃自然是与众不同,可就算她还活着,怎么会变成范宣呢?” 宋允初神情一冷,道:“此事必然与太子,章衡脱不了干系。我早就觉得王妃心里有人,此人多半是太子。” 太子与弟媳有私,这无疑是天大的丑闻,吴典惊得魂魄不全,斟酌半晌,顶着一头冷汗道:“小人斗胆问一句,若范宣果真是王妃,王爷要她活还是死?” 宋允初道:“我当然要她活。” 吴典道:“那么依小人之见,此事不宜声张,王爷回到济南,先悄悄地开棺看王妃遗体在否。不在,再设法调范宣出京,施一个障眼法将人带回王府。” 宋允初微微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了。” 刑部衙门的值房里,彭主事和两名书吏正在闲聊,晚词一手支着下巴,把玩自己的官印。得知这一切为谁所赠,她再无之前的欢喜,只觉沉甸甸的拿不起。 彭主事叫她两声,她才听见,茫然地看向他们,道:“怎么了?” 彭主事笑道:“少贞,那印快被你磨平角了。” 晚词笑了笑,将官印放回匣子里,无声叹了口气。不多时,章衡派人来请。晚词走到他那里,说完正事,他握着她的手,笑吟吟道:“明日无事,我陪你去城外走走。” 谜社众人明日在丰乐楼聚会,晚词说好要去的,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他。 不想次日太子有急事请章衡过去商议,直到午时事还未了,章衡抽不出身,便差人去告诉晚词不必等了。 晚词见人来说,和绛月吃了饭,骑马出门往丰乐楼去。走到门首,又想大家都快散了,自己才来,有点不合时宜,便没有进去,信马由缰走了一段,在河边的亭子里坐下,望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出神。 刘密从丰乐楼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好像是晚词,走上前叫了一声:“少贞!” 晚词回过头,见是他,笑道:“刘大人,你们今日玩得怎样?” 刘密道:“一帮人醉得三不知,都在席上唱起来,好不热闹。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不去玩?” 晚词道:“我中午睡过了头,不好意思进去了。” 刘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还念叨你呢。”因见她笑容虚浮,没精打采的样子,问道:“怎的,丽泉惹你生气了?” 晚词扭头看向一旁,道:“他再好不过了,怎么会惹我生气呢?” 刘密看着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叹息道:“你们俩好像两只老虎,都喜欢占山为王,幸而是一公一母,不然非斗得你死我活不可。” 晚词扑哧一笑,道:“我听他说你有了心上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刘密想起月仙,神情有些模糊,也没解释她不算自己的心上人,只说道:“她像野玫瑰,芬芳艳丽,却生于荆棘。” “难怪刘大人心动。”晚词目光清亮,看着他道:“正林是惜花之人,愿你们早结连理,琴瑟和鸣。” 刘密笑了笑,道:“天不早了,我顺道送你回去罢。” 两人走到明殿坊附近的一处巷口,见巷子里有个人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此时天色已暗,刘密提着灯笼走上前,问道:“兄台,可要在下帮忙?” 那人穿着半旧素白衫,抬起头,一张年轻的脸泛着异样的潮红,目光涣散地看着他,语无伦次道:“药……我的药丢了……快拿给我!” 刘密见他这样,心知是犯病了,忙问道:“怎样包装的药?” 那人比划道:“这么大的小银盒。” 刘密和无病帮着他四下寻找,晚词却站着不动,神情疑惑地看着那人。 墙根下的缝隙里闪过一点银光,无病定睛细看,一个银錾花圆盒掉在里面,叫了一声:“在这里!” 那人听见,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伸手去抠那圆盒。缝隙只有一指来宽,他抠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胡言乱语谩骂起来。 刘密道:“兄台,你先别急,我去附近人家借家伙,马上就来。”说着去了。 “药……我的药!”那人眼泪汪汪,鼻涕横流,拿起一块石头,对着墙缝狠狠砸了几下,忽然浑身痉挛,倒在地上喘息困难。 无病看着他,诧异道:“这是得了什么病?也不像癫痫。” 晚词不作声,等刘密拿着一把火钳扒拉出那只银盒,晚词接过来打开,借着灯光端详里面的淡红色粉末,又闻了闻,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刘密撑开那人的嘴,道:“少贞,别管那是什么了,快给他服下罢。” 晚词倒了些许粉末进去,喂他喝了几口水,他渐渐平复下来,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谢。 刘密看着他,这才觉得眼熟,想了想,道:“阁下可是杨姑娘的表兄?” “杨姑娘?”葛玉芝想起月仙的化名,忙道:“我表妹是姓杨,不知尊驾是哪位?” “在下刘密,是杨姑娘的朋友,曾见你去春柳棚找过她。” 葛玉芝笑道:“原来是刘大人,我常听表妹提起您,说您对她极是照顾,我一直想当面谢您。”说着勉强站起身,擦了把脸,向刘密作揖。 刘密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能回家么?要不要叫人送你?” 葛玉芝婉言谢拒,又道:“今日天晚了,改日请大人上门坐坐,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刘密道:“听说杨姑娘病了,我也想去看看她呢。” 葛玉芝与他说定,作辞而去。晚词看着葛玉芝的背影,脸上透出古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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