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御史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道:“科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若她果真是女子,如何蒙混得过?” 冷碧筠捏着雪青绉纱汗巾,眼中流露出精明的光,曼声道:“嘉佑三十七年七月,章侍郎在保定府主持赈灾事宜,次年会试他又是考官之一,范宣不偏不倚中在他手上,大人您说是不是忒巧了?” 薛御史恍然大悟,拍案道:“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女扮男装,一个徇私舞弊,都是欺君之罪!”说完兴奋不已,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目光灼灼地看着冷碧筠,道:“多谢姑娘前来告知,待老夫捉住范宣,核实清楚,必有重赏。”说罢,吩咐管家好生款待她,自己去孟府与孟相商议此事。 冷碧筠一心想嫁个如意郎君,脱离风尘,她自知出身不好,难攀高枝,低就又不情愿,原本家境清贫,前途无量的范宣甚合她意,哪知是个女人。 离开浮山县时冷碧筠便想好了:薛御史是孟相一派的,若能帮他们除掉章衡,我要认薛御史做义父也不是难事。凭我的才貌,再有薛御史这样的义父,还愁找不着如意郎君么? 午后暑气蒸腾,宋允初在水榭里昼寝,左右两个丫鬟打扇捶腿,都是纱裹的美人。 吴典顶着烈日,脚步匆匆地走过来,一张脸被晒得黑里泛红,眉毛都汗湿了。他进了水榭,掏出手帕擦了擦脸,立在宋允初三步开外,轻轻叫了一声:“王爷。” 宋允初睁开眼,看了看他,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吴典上前两步,道:“王爷,有人向孟相告密,说范宣是个女子,见在平阳府下的浮山县衙做师爷,孟相已经派左山带人去抓她了!” 宋允初大吃一惊,坐起身道:“她怎么会在浮山县?此事皇上知否?” 吴典摇了摇头,道:“一个月前,范宣因病告假,之后便再没露面。告密的是保定府一名妓女,叫冷碧筠,她说她在浮山县见过范宣。倘若范宣真是女子,孟相一定会借机发难,除掉她的座主章衡。但此事尚未查实,章衡似乎还不知道范宣在浮山县,孟相特意吩咐左山,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宋允初稍微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得多想,道:“你速速带人前往浮山县,务必赶在左山之前找到范宣,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吴典神色踌躇,道:“王爷,有些话您不爱听,小人还是要说。章衡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算吕慈回京,许多事他们也办不成。这于您于孟相都百利而无一害,何必为了一个范宣,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宋允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你让我用王妃的命去将太子的军?” 吴典额头又开始冒汗,这回不是热汗,而是冷汗。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王爷,妇人贵在一个贞字,就算范宣是王妃,她也不值得您再为她做什么了。” 宋允初神情晦暗,忽而偏过头,微微笑了。 “越老实的女人越无趣,吴典,你也是男人,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吴典并非不明白,只是觉得再有趣的女人也不及除掉政敌的利益,因小失大不划算。显然,他的主子不这么想。 他也知道这位主子喜怒无常,行事怪诞,暗自叹息一声,道:“小人这就去找范宣。” 左山带着六名兵士扮作商旅,日夜兼程来到浮山县衙,将一封盖有相印的书信交给门吏。不多时,便有人出来请他们到厅上坐。 杨京霄穿着蓝缎官袍,头戴纱帽,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作揖道:“不知几位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左山也不与他寒暄,直接问道:“杨知县,范宣现在何处?” 杨京霄眼也不眨道:“他去成都了。” “成都?”左山狐疑地看着他,道:“他几时去的?去做什么?” “日前有个游方僧人对范兄说,成都的慈云寺里有一幅壁画,是旧唐名家所作。范兄想去看看,又说此地不宜久留,七日前便走了。” “杨知县,不瞒你说,范宣是一桩大案的重要证人,相爷对此十分上心,你休要自作聪明,替她亦或是替她背后的什么人隐瞒。”左山脸凑近他,语气咄咄逼人,目光犀利,似能照见肺腑。 杨京霄脸不红,气不喘,神情诚恳道:“下官明白,绝不敢有所隐瞒。” 左山看他半晌,退后一步,道:“既如此,我等便告辞了,若有不对,再来向杨知县请教。”说完,忙忙地带着手下走了。 杨京霄送他们出门,回身嗤笑一声,心道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小爷怕你们就不姓杨,大不了罢官回家做生意。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浮山知县他早就做够了,走到房中写了一封信,交给心腹送去汾阳县衙。 他不惜得罪孟相帮助范宣,一面是感念范宣帮过自己,一面是隐隐期待闹出点风波,将自己从这一潭死水中解救出来。只是后者他并不曾意识到,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随着这封信的寄出悄然改写。 正在汾阳县衙做师爷的晚词收到信,得知孟相派人找自己,甚是诧异,心想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浮山县?一张如花笑靥浮现眼前,她如坠寒潭,浑身冰冷。 一定是冷碧筠告密,他们要抓我回去做文章,攀扯丽泉和太子,我万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丽泉此时恐怕还不知情,我必须想个法子告诉他。 晚词蹙着眉头,思量半晌,对绛月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回京!” 绛月又惊又喜,道:“姑娘,您可算想通了,再不回去,奴怕少爷要得相思病了。” 晚词苦笑道:“相思病倒没什么,我只怕他有牢狱之灾。孟相似乎已经知道我是女子,正派人寻我,我们回去的路上务必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绛月闻言,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他们要抓姑娘,姑娘还要回京,不是自投罗网么?” 晚词道:“傻丫头,回京事情才有转机,躲在外面只能任人宰割,快走罢。” 绛月似懂非懂,忙不迭地收拾行李。两人辞了县主,连夜离开汾阳县,一路避人耳目,来到赵县境内。天色已暮,不敢向客店投宿,见路边人家屋舍整洁,就敲门借宿。次日天不亮,便继续赶路。 正午时分,一大片阴云飘过来,遮住了日头。风里添了几许凉意,云越聚越多,沉沉地吸满了水。晚词恐要下雨,让车夫在附近的一座破庙前停下,进去避雨。 三人前脚进门,黄豆大的雨点后脚落下,一颗接着一颗,渐渐连成线,从半塌的院墙望出去,渺渺水汽氤氲。 绛月拿出肉干和面饼,递给晚词,道:“公子吃点东西罢。” 晚词坐在一块擦干净的台基上嚼着肉干,四名骑马的男子在门前停下,拴住马,大步走了进来。他们头戴斗笠,穿着布衣草鞋,浑身湿透,看起来像做粗活的人。 晚词打量着他们,他们也打量着晚词,片刻后,其中一人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刑部主事范宣?”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行路难(下) 晚词把眉毛涂粗,颔下粘了假胡须,与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没想到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便认了出来,心下一惊,从容起身还礼道:“尊驾认错人了,在下是大同府的秀才贺云。”那人面无表情道:“我在京城见过范主事,错不了。听说范主事惹上了麻烦,鲁王派我们来护送你去济南,等雨停了,便走罢。”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鲁王?晚词骇然非常,眼见抵赖不过,索性问道:“我与鲁王素无来往,他为何事找我?”“我们也不知道。”四人站在檐下,高大的身形像一堵难以逾越的墙挡住她的去路。晚词想宋允初这当口派人来,势必也已知道我是女子。 若是为了打击太子和丽泉,孟相与他目的一致,他何必多此一举?若不是,又是为了什么呢? 晚词把眉毛涂粗,颔下粘了假胡须,与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没想到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便认了出来,心下一惊,从容起身还礼道:“尊驾认错人了,在下是大同府的秀才贺云。” 那人面无表情道:“我在京城见过范主事,错不了。听说范主事惹上了麻烦,鲁王派我们来护送你去济南,等雨停了,便走罢。”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鲁王?晚词骇然非常,眼见抵赖不过,索性问道:“我与鲁王素无来往,他为何事找我?” “我们也不知道。”四人站在檐下,高大的身形像一堵难以逾越的墙挡住她的去路。 晚词想宋允初这当口派人来,势必也已知道我是女子,若是为了打击太子和丽泉,孟相与他目的一致,他何必多此一举?若不是,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为了什么,落在宋允初手里的下场绝不会比落在孟相手里好多少。 晚词看着这四个人,他们应该是宋允初的亲兵,自己虽有梅花筒,一对四也毫无胜算。寻思之际,门外又传来马嘶声,三名身披蓑衣的男子下马走进来,领头的又矮又胖,滚圆身躯撑开蓑衣,活像一只豪彘,后面两人不胖不瘦,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 他们是左山的手下,原来左山想范宣心里有鬼,对杨京霄说去成都这话多半是假的,依旧让手下在浮山县周围搜寻。 “这该死的雨,下个不了!”三人抱怨着,见檐下站着四名男子,以为只是避雨的行人,再看台基上的晚词,豪彘眼睛一亮,好像盗贼看见了黄白之物,狂喜道:“范宣!” 晚词摸了摸颔下的假胡须,心中好不郁闷,怎么一个两个都能认出我?面上苦笑道:“尊驾又是哪位?我们几时见过?” “总算找到你了!”豪彘恶狠狠道:“相爷想见你,请你跟我们回京。” “鲁王才派人来请我去济南,你们又来请我回京,不如你们商量一下,我到底该去哪里?” 三人齐齐一怔,再度打量旁边四人,神情谦卑了许多,豪彘作揖道:“原来是鲁王府的弟兄,失敬失敬。相爷确实有急事要见范宣,还望四位行个方便。” 四名亲兵一言不发,之前与晚词说话的那个,大约是头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抽出豪彘腰间的佩刀,向他咽喉一抹,鲜血喷出老远。豪彘的两名同伴脸色遽变,急忙拔刀自卫。 晚词不想宋允初的亲兵会对孟相的人下手,见状呆了一呆,正欲乘乱逃跑,只听两声惨叫,乱已平息,那两人也倒在了地上。 雨水冲刷着尸体,血腥味浓重,一道道殷红蜿蜒流向低洼处。晚词暗自埋怨孟相的人不中用,死则死矣,也不给活人创造一点机会。绛月挨着她浑身乱颤,车夫缩在墙角尿湿了裤子。 四名亲兵依旧面无表情,等雨停了,头领方道:“范主事,我们走罢。” 晚词给车夫一锭银子,一匹马,打发他走。她和绛月上了马车,一名亲兵替她们赶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沙河边,一只大船停泊在此。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