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后,晚词和刘密一道跟着章衡来到章府,管家说苏主事的信中午便送来了,放在书房里,又问他们用饭不曾? 章衡道:“还未用过,田伯,你叫人摆在定香榭,我们待会儿过去吃。” 管家答应着去了,晚词道:“正林,这顿饭我可是沾你的光。” 刘密笑道:“不敢当,丽泉一向慷慨,纵我不来,他也会款待你的。” 章衡听出晚词刻薄他,走在前面道:“人家是祭酒的亲侄子,有的是想款待他的人,不差我这一个。” 晚词冷哼一声,板着脸不说话。刘密夹在两张刀子嘴中间,无奈地摇了摇头。 章府深邃华丽,花园戏台,草堂船室,一砖一瓦无不精致,晚词上次只看了一小半,这次章衡领着他们从另一条道走,风光又大不相同了。转过一个小门儿,是一带长廊,朱红万字栏杆两侧凤竹细细,有千余支,映得檐前里翠。 长廊尽头是一个小院,院门上题隶书洞天二字,左右有一副对联:云来画檐宿,龙向墨池归。 里面有四五间屋子,大约便是章衡的居所。三人走进东厢房,只见墙上挂着一幅李营丘的《茂林远岫图》,两面书架上卷轶浩繁,都贴着牙签儿,一张紫檀木桌案上铺着薛涛笺,放着歙石砚,一只霁青贴花兽耳炉里焚着香。 冬青,橘叶,松柏,香清恰似春时晓行山径,凛冽一如此间主人。 晚词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打量着书架上的书。丫鬟端来三盏茶和两碟点心,因见天色暗了,又点起正中顶上的一盏琉璃灯。章衡找出那封信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三人围桌而坐,拆信同看。 验尸格目上写着尸身有孕,头系生前斩落,面伤系死后所致,双足有伤,疑似齿痕,再无其它。 “疑似齿痕?”晚词看着这几个字,蹙起眉头。 章衡道:“我们看见她的时候还穿着鞋,也未见破损,想必是生前被什么东西咬了。” 刘密道:“若是特殊的毒虫,别的地方没有的,单从伤口也能看出一二。我想去看看尸体,或许能知道她去过什么地方。” 希望渺茫,很可能只是老鼠蚂蚁之类的咬伤,但除此之外,也别无线索。 章衡点头道:“吃过饭,我和你一道去。” 晚词道:“我也去!” 章衡看她一眼,没说话。刘密劝道:“尸体在义庄,那里还有很多尸体,浊气难闻,不是什么好地方。” 晚词毫无退意,道:“你们去得,我便去得。” 刘密待要再劝,章衡道:“让他去,受不了自然便回去了。” 晚词瞪着他道:“谁回去,谁就是忘八!” 刘密见又较上劲了,心知再劝无用,只好如此。 三人在定香榭用过晚饭,管家听说他们要去义庄,道:“天不大好,恐怕要下雨,还是坐车去罢。” 风已经刮起来了,章衡点点头,管家命人套车,多备雨具,赵府的小厮也跟着,一行护着他们去义庄了。 车厢颇为宽敞,刘密和晚词打横坐两边,章衡坐在中间。外面点着一盏羊角灯,晚词侧头望着帘子上的光影儿出神。 刘密看着她,仿佛在看一道别开生面的哑谜,眼中透着不易察觉的犹疑不定。 他忽道:“商英,你为何对云间的事如此上心?” 晚词道:“大家同窗一场,应该的。” 她来国子监不到两个月,和常云间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这个理由实属牵强。章衡听不下去,对刘密道:“你不知道,他是为了讨好佳人。” 晚词也没有否认,刘密已经听说常云间与某宦家小姐有私,闻言会过意来,暗暗发笑。 马车在义庄门前停下,已是细雨飘飘了。京师繁华辐辏之地,义庄自然也比别处气派些。若不是门前惨白的灯笼上写着义庄二字,还以为是那户人家宅院。 三人都有功名在身,章衡又有姚尚书给的刑部勘合,义庄管事打着灯笼,殷勤地给他们引路。灯光晃过旁边糊着白纸的窗棂,有的已经破了,呼呼地漏风,晚词看见里面停放着一副副棺木,阴森鬼魅。好在人多,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棺材里散发出来的尸臭熏得她头晕眼花。 来到那具至今不知名姓的女尸棺木前,管事停住脚步,道:“就是这一具了。” 章衡丢给他一两银子,挥了挥手。管事道了谢,眉开眼笑地去了。晚词用手帕捂着口鼻,提灯站在一旁看他二人毫不费力地打开这副薄棺的棺盖。 浓烈的尸臭涌出,章衡和刘密都眉头拧紧,晚词闭了下眼睛,才看清棺中的情形。 未经装殓的她长发凌乱,还穿着那一身凶手,亦或是情郎给她换上的新衣,脸已呈腐败之色,两道伤自眉骨到唇角,在鼻梁交错,其实并不算深,但破坏了整张脸的结构,画师便很难复原了。 她是谁?或许只是个出身平凡,心思单纯的姑娘,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六神无主,来找情郎商量,却被他当成嫁祸别人的利器,死后还要受人非议。 晚词心中一酸,恐惧与嫌弃顿时减轻了许多。刘密握住女尸一只脚,神色坦然地脱下了她的鞋袜。晚词寻思着他和章衡过去指定没少做这种事,真个志趣相投,与众不同,难怪有这般交情。
第二十四章 咏金莲 她的脚纤细小巧,形状优美,脚趾和足背上有细密的弧形齿痕。三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对视一眼,脸色都古怪起来。唯独晚词满眼疑惑,道:“这好像是人咬的,谁会去咬她的脚?”刘密望了望她,说不出口。章衡道:“除了她的男人,还能有谁?”晚词看过不少艳情话本,闻言一怔,又想了想,脸上登时烧起来,所幸其他两人都看着尸体,没有看她。晚词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也看着尸体,看着那双布满齿痕的脚,一首诗忽然跳入脑中,她喃喃念道:“六寸肤圆光致致,白罗绣屧红托里。公子王孙欠风流,却重金莲轻绿齿。”章衡瞥她一眼,道:“对着尸体,你还有兴致作诗,这份风流我们是比不了。”晚词顾不上与他斗嘴,解释道:“这诗不是我作的,是我在家荃房中看到的。他那个匣子里的诗稿,大多是写女人脚的。”有这等癖好的男子虽然不少,但也没到比比皆是的地步。章衡心中一喜,道:“你几时去过他的房间?去做什么?”晚词道:“就是那日马术课上,我和正林捡到家荃丢的香囊,我看上面绣的图案有些怪异,恐怕家荃与邪教有染,害了孙小姐,次日便偷偷去他房中查看。其实昨晚我便怀疑他了,你们想,若是家荃知道孙小姐和云间的事,云间自然变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且我在他房门锁上发现一根头发,是专防别人偷偷进门的。他如此小心谨慎,要做下这般圈套陷害云间,也不足为奇。”这番推测有理有据,可终究只是推测。刘密道:“那个金蛇缠兔的香囊,我看了也觉得奇怪,正好那日有个闽南的客人来店里,我便向他打听这东西有何寓意。他说只是招财的意思,当地很常见,不过这种香囊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男佩金蛇,女佩银蛇。”章衡道:“如此说来,家荃在家乡应该有一相好的女子,或许就是棺材里这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来京城找家荃商量对策。可是家荃已得孙尚书青睐,又恨云间博得孙小姐芳心,便想了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杀害这女子嫁祸给云间。”他垂眸看着女尸的脸,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棺木沿,道:“仵… 她的脚纤细小巧,形状优美,脚趾和足背上有细密的弧形齿痕。 三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对视一眼,脸色都古怪起来。 唯独晚词满眼疑惑,道:“这好像是人咬的,谁会去咬她的脚?” 刘密望了望她,说不出口。 章衡道:“除了她的男人,还能有谁?” 晚词看过不少艳情话本,闻言一怔,又想了想,脸上登时烧起来,所幸其他两人都看着尸体,没有看她。 晚词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也看着尸体,看着那双布满齿痕的脚,一首诗忽然跳入脑中,她喃喃念道:“六寸肤圆光致致,白罗绣屧红托里。公子王孙欠风流,却重金莲轻绿齿。” 章衡瞥她一眼,道:“对着尸体,你还有兴致作诗,这份风流我们是比不了。” 晚词顾不上与他斗嘴,解释道:“这诗不是我作的,是我在家荃房中看到的。他那个匣子里的诗稿,大多是写女人脚的。” 有这等癖好的男子虽然不少,但也没到比比皆是的地步。 章衡心中一喜,道:“你几时去过他的房间?去做什么?” 晚词道:“就是那日马术课上,我和正林捡到家荃丢的香囊,我看上面绣的图案有些怪异,恐怕家荃与邪教有染,害了孙小姐,次日便偷偷去他房中查看。其实昨晚我便怀疑他了,你们想,若是家荃知道孙小姐和云间的事,云间自然变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且我在他房门锁上发现一根头发,是专防别人偷偷进门的。他如此小心谨慎,要做下这般圈套陷害云间,也不足为奇。” 这番推测有理有据,可终究只是推测。 刘密道:“那个金蛇缠兔的香囊,我看了也觉得奇怪,正好那日有个闽南的客人来店里,我便向他打听这东西有何寓意。他说只是招财的意思,当地很常见,不过这种香囊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男佩金蛇,女佩银蛇。” 章衡道:“如此说来,家荃在家乡应该有一相好的女子,或许就是棺材里这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来京城找家荃商量对策。可是家荃已得孙尚书青睐,又恨云间博得孙小姐芳心,便想了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杀害这女子嫁祸给云间。” 他垂眸看着女尸的脸,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棺木沿,道:“仵作说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四个月前正是年关,大家都回家了,时间也对得上,可仍然没有证据,只能把这番推测告诉姚伯,请他派人去家荃家乡打探消息。她这个样子,若是认识的人,应该还能认出来。” 刘密道:“可是闽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尸体早已腐烂,怎么认?” 没法认,章衡眼神黯淡下来。晚词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刘密替女尸穿好鞋袜,三人皆是沉默。 外面潇潇飒飒,风雨大作,窗户被摇撼得吱吱作响,忽然哐的一声,狂风吹开窗户,大团雨丝飞进来,灯光中白辣辣的,扑了女尸一身。 晚词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好像在流泪一般,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憋屈道:“倘若家荃就是凶手,难道我们就拿他无可奈何么?” 章衡道:“这就是犯人的狡猾之处,你明明看得见,却抓不住。无论如何,我明日去见姚伯,请他派人去家荃家乡调查,或有别的线索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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