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密道:“也只能如此了。” 盖上棺材,三人洗了手,乘车离开。 回到赵府已是深夜,绣雨拿着晚词脱下的外衫闻了闻,皱着眉头道:“小姐,您上哪儿弄得这一身味儿?” 晚词坐在妆镜前梳头,嘴里蹦出来两个字:“义庄。” 绣雨吓了一跳,忙将这件沾了尸气的衣服拿到外面,走回来道:“小姐,您大晚上去那种地方,不害怕么?” 晚词道:“你若知道她多么可怜,便不会觉得怕了。” 绣雨道:“她是谁?” “当然是尸体。”说完这话,晚词从镜子里看见这丫头眼神悚然,脸色都变了。 她直勾勾地望着她,斯条慢理地梳着一头长发,幽幽道:“你怕什么,难道我是冤魂变的?” 绣雨脸色更白,微微地发抖,哭丧着脸道:“小姐,您别吓唬人了。” 晚词瞥她一眼,道:“没出息。” 次日不必上学,章衡去见了姚尚书,将自己和刘赵二人这番推测告诉他。姚尚书听了,亦觉十分有理,一面派人火速赶往闽南青桐镇调查,一面命人暗中打探家荃案发当日的行踪。 吃过午饭,晚词坐在画栏边的一个海棠纹瓷墩儿上看书,绣雨愤愤地走过来,道:“看园子的这帮人整日偷懒,地上的狗屎也不打扫干净,害婢子踩了一脚。”说着拣了一条石阶坐下,叫小丫鬟打水给她洗脚。 晚词看着她脱下鞋袜,露出一双雪白的脚,不由地心中烦闷。园子里丫鬟四散,有的在荼靡架旁采花插戴,有的在扑蝴蝶耍,有的在斗百草,痴痴笑笑,一派天真懵懂。晚词扫了一圈,无人可与自己言语,索性回房换了衣服,带着小厮装扮的文竹出门。 车夫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晚词犹豫半晌,道:“去观桥前街的刘记香铺。” 伙计戴安正在铺子里招呼客人,他不认识晚词,只当也是来买香的客人。 晚词道:“我找你家少掌柜,他在否?” 戴安这才定睛打量她,见她衣着考究,一身书卷气,料想是国子监的学生,忙笑道:“他在后院,公子贵姓?小的去通报一声。” 晚词道:“我姓赵。” 戴安去了片刻,刘密便和他从珠帘后走了出来,看着晚词,笑道:“你怎么来了?” 晚词道:“出来闲逛,经过贵店讨杯茶吃,不知少掌柜方便否?” 刘密道:“贤弟太客气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刚好我师娘也在里面,我带你见见她。” 他师娘姓金,名玉奴,据说生得美貌无双,昔日是红极一时的伶人。晚词早想一睹其风采,闻言十分欣喜,三步并作两步跟着他穿过里间的一扇小门,走到后院。这小小的天井里种着两株芭蕉,碧绿油润的叶子下站着一名身段苗条的妇人,她穿着白绫长衫,紫缎裙儿,外面罩着遍地金比甲,背影别有一种袅娜。 “师娘,这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赵琴。” 金玉奴转过身来,蕉叶缝隙间漏下的一缕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目眩神迷的感觉。 晚词呆了片刻,作揖道:“小生见过金夫人。” 金玉奴手里拿着本薄册,上下打量着她,嫣然一笑,道:“好俊俏的小公子,不必多礼。” 刘密道:“你们坐罢,我去泡茶。” 晚词和金玉奴在石凳上坐下,见她手中的薄册上写着百花亭三个字,晚词道:“这是什么戏?我从未听过。” 金玉奴道:“这部戏说的是秀才王焕才艺风流,与上厅行首贺怜怜相遇于百花亭,一见倾心,约为夫妻。半年后,王焕钱财散尽,鸨母另嫁怜怜与他人,王焕巧扮查梨条的小贩,与怜怜私会……” 她声音清润,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煞是好听。晚词正听得入迷,刘密用托盘端着两盏茶走过来,看见门帘后站着一个人,道:“丽泉,你怎么不进来?”
第二十五章 春柳棚 金玉奴止住声,和晚词转头看去,门帘一掀,章衡走进来道:“我听金夫人正在讲故事,不想打断她。”刘密笑道:“原是我不该出声了。”金玉奴与章衡点头打了个招呼,笑道:“这是部新戏,听完了也就没意思了,不如改日你们一道去春柳棚看罢。”晚词连声道:“甚好,甚好,今日不能去么?”金玉奴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笑意更深,道:“今晚是我的说鼓书,不演这个。”刘密道:“师娘的说鼓书向来座无虚席,商英可要去听一听?”晚词并不知道说鼓书是个什么玩意儿,闻言欣然答应。刘密又拉章衡同往,章衡来找他原也只是闲谈,没什么正事,便答应了。离开场还有一个多时辰,金玉奴先告辞离开了。人已远去,春莺般的声音犹萦绕耳畔,真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晚词感叹道:“正林,你师父真是好福气。”刘密道:“见过我师娘的人都这么说。”晚词道:“你师娘成亲了还在瓦子里抛头露面,你师父不在意么?”刘密笑道:“他若在意,这门亲事便成不了了。想当初师娘正值芳华,求娶者甚众,她说她不要聘礼,只要成亲后继续唱戏,便让一大半人望而却步。可我师父不仅答应她这个条件,还倾囊帮她搭起自己的戏班子。他知道师娘唱戏不是取悦于人,而是取悦自己,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晚词听得痴了,原来世上有这样的丈夫,不把妻子看作自己的附庸,愿意看她在人前施展才华,风光无限。妇唱夫随,究竟是谁更好福气,却说不清了。章衡见她呆呆怔怔,只当是被金夫人勾走了魂,嘲笑道:“真没见过世面。”晚词想着女儿家的心事,忽然觉得与他们两个也无话可说,闷闷地低头剥着盘子里的花生。刘密看看她,道:“时辰还早,我们玩猜枚罢。”晚词道:“大伯不让我吃酒。”刘密道:“我们不吃酒,输了的吃一碟醋,如何?”晚词想了下这两张小白脸酸得皱成一团的样子,登时高兴起来,道:“好,就吃醋。”章衡看她一眼,道:“你小心伤敌不成,自损八百。”刘密拿了一盒棋子来,背过身去抓了两颗攥在手心里,让他们两先猜。不… 金玉奴止住声,和晚词转头看去,门帘一掀,章衡走进来道:“我听金夫人正在讲故事,不想打断她。” 刘密笑道:“原是我不该出声了。” 金玉奴与章衡点头打了个招呼,笑道:“这是部新戏,听完了也就没意思了,不如改日你们一道去春柳棚看罢。” 晚词连声道:“甚好,甚好,今日不能去么?” 金玉奴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笑意更深,道:“今晚是我的说鼓书,不演这个。” 刘密道:“师娘的说鼓书向来座无虚席,商英可要去听一听?” 晚词并不知道说鼓书是个什么玩意儿,闻言欣然答应。刘密又拉章衡同往,章衡来找他原也只是闲谈,没什么正事,便答应了。 离开场还有一个多时辰,金玉奴先告辞离开了。 人已远去,春莺般的声音犹萦绕耳畔,真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晚词感叹道:“正林,你师父真是好福气。” 刘密道:“见过我师娘的人都这么说。” 晚词道:“你师娘成亲了还在瓦子里抛头露面,你师父不在意么?” 刘密笑道:“他若在意,这门亲事便成不了了。想当初师娘正值芳华,求娶者甚众,她说她不要聘礼,只要成亲后继续唱戏,便让一大半人望而却步。可我师父不仅答应她这个条件,还倾囊帮她搭起自己的戏班子。他知道师娘唱戏不是取悦于人,而是取悦自己,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 晚词听得痴了,原来世上有这样的丈夫,不把妻子看作自己的附庸,愿意看她在人前施展才华,风光无限。 妇唱夫随,究竟是谁更好福气,却说不清了。 章衡见她呆呆怔怔,只当是被金夫人勾走了魂,嘲笑道:“真没见过世面。” 晚词想着女儿家的心事,忽然觉得与他们两个也无话可说,闷闷地低头剥着盘子里的花生。 刘密看看她,道:“时辰还早,我们玩猜枚罢。” 晚词道:“大伯不让我吃酒。” 刘密道:“我们不吃酒,输了的吃一碟醋,如何?” 晚词想了下这两张小白脸酸得皱成一团的样子,登时高兴起来,道:“好,就吃醋。” 章衡看她一眼,道:“你小心伤敌不成,自损八百。” 刘密拿了一盒棋子来,背过身去抓了两颗攥在手心里,让他们两先猜。不想晚词运气极好,十几轮下来都猜中了,倒是章衡输得最多,吃了七八碟醋,眉头就没松开过。 晚词吃吃笑个不住,章衡道:“风水轮流转,你别得意。”说着抓了一把棋子,让他们两猜。 晚词信心十足道:“单。” 刘密笑道:“那我猜双罢。” 章衡摊开手,放下四颗棋子,眼角不免有一丝幸灾乐祸,拎起醋壶,给晚词倒了满满当当,几要溢出来的一碟醋。 晚词瞪他一眼,默默吃了。这番真叫他说中了,晚词一连输了四轮,吃醋吃得脸都泛酸了,见势不好,站起身道:“差不多了,我们去听金夫人说鼓书罢。” 章衡还想捉弄她,刘密也道:“是不早了,我们走罢。” 章衡无可奈何地跟着站起身,道:“你们两倒像是亲兄弟。” 刘密但笑不语,晚词走到门口,听见这话,一手搴帘,笑着转过脸来叫了他一声哥哥,放下帘子出去了。 日已西斜,她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笑脸漾在光晕中,花影儿似地一闪而过,只剩下帘子微微晃动。 刘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怔了片刻,耳根泛起热来。 章衡无心儿女情长,也觉得这一声哥哥太过丫头气了,心头生出疑云,这厮莫不是个女子?只想了一想,便觉得荒谬可笑。 赵琴与祭酒如此亲近,若是女子,必然是父女了。祭酒怎么会让女儿混入国子监? 况且,哪有女子这般胆大? 到了春柳棚,才是掌灯时分,门前停满了轿子马车,门首结彩,挂着金字帐额,气象不俗。两盏红纱灯下站着许多卖零嘴儿的小贩,晚词要买一份炒肝带进去吃,章衡受不得那个味儿,拦着她不让买。 晚词只好作罢,买了一份蜜饯,道:“你这个人合该住在天上。” 棚内灯火通明,地方并不算大,一个戏台加上台前的几十张桌子便占满了。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场,已有一大半位置坐了人,中间空着的几张桌子写着惜薪司定,兵马司定,各部衙门定。章衡和晚词都不想碰见熟人,挑了边上的一桌坐了。 再后来的人便没地儿坐了,只好站在过道里,有的自家带了小杌子,倒也便宜。 各衙门的官员太监们陆续也都来了,彼此一番见礼,寒暄说笑打官腔,吸引了四周一众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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