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薪司那桌有个满脸褶子,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穿着一领元色团花绸袍,笑吟吟的,像是太监们的头儿,众人都对他客气非常。 晚词身后有人道:“听说这位梁公公今年六十高龄了,在外面有好几房小妾,连干儿子的媳妇也不放过。” 另一人嘿嘿一笑,颇有几分不正经的意味。 晚词甚是稀罕,忍不住好奇,厚着脸皮向同桌的两人请教:“太监要女人有何用?” 刘密摇了摇头,章衡神色有些嫌恶,朝那桌太监抬抬下巴,道:“你问他们去。” 晚词哪有这个胆子,只好按捺好奇。她吃多了醋,又吃了一盏茶,坐了一会儿,问刘密:“茅厕在哪儿?” 刘密告诉她怎么走,她便带着文竹去了。章衡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肯定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否则刚才那两句话怎么说得出口? 殊不知人若是顶着另一重身份,便好比戴了面具,少了种种顾虑,平日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便能说能做了。 然而这个道理,刘密早已懂得。 晚词回来时经过一人身边,脚步一顿,不禁转头看去。那人身材矮小,穿着茶色罗衫,满面虬髯,手里拿着一块烧饼,一边吃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一名妇人。 那妇人年纪不大,穿着艳丽,身边仅有一名婢女。那人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热辣辣的,像饿了几天的乞丐看着一块肥肉。 晚词打量他片刻,他便转过头来,端的警觉。晚词往旁边站着的人群里一钻,绕了个弯走到桌旁,坐下压低声音道:“我好像发现那名采花贼了。”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章衡忙问:“在哪儿?” 晚词道:“这边数过去第五张桌子旁边那个穿茶色衣服,正在吃烧饼的人。” 章衡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身形倒是差不多,可满脸胡须的模样与画像上相去甚远,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晚词道:“你不是说他中了一剑?他身上有檀香味,还有金疮药的味道。且他盯着那边的妇人看,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就算不是采花贼,也不是什么好人。” 章衡闻言有理,再看那人愈发像了,想了想,道:“若真是他,在这里动手难免误伤,正林,等他出去,我们便跟过去。” 刘密点点头,道:“我去师娘那里借把兵器。” 晚词拉住他,道:“上回那么多人尚且捉不住他,你们两个能成么?” 章衡道:“眼下去调兵也来不及了,错过这次,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再遇上,总要试一试。” 晚词不作声,忽见那人招手叫茶博士近前,登时心生一计,打开荷包拿出一个纸包,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二人都诧异地看着她,默然片刻,章衡转头对刘密道:“你去罢,他见过我。” 刘密一言不发,接过晚词手中的纸包离开了座位。 章衡吃了口茶,有些严肃地看住晚词,道:“你为何要带这种东西在身上?” 晚词眨了下眼睛,反问道:“那你为何要藏剑在身上?” 章衡道:“先君生前树敌颇多,我是为了防身,难道你也是?” 晚词听他提起已故的章尚书,不由一怔,正欲言语,咣当一声传来,刘密撞翻了那人手中的茶碗,忙不迭地道歉,又转过身去叫住茶博士,殷勤地买了一盏茶赔给他,那神态端的逼真,就是三只眼的二郎神看了,也想不到他在下药。 晚词看在眼里,服在心上,道:“正林应该去演戏。” 章衡道:“他本来就会演戏,尤其是扮女人,上了台你根本认不出来。” 晚词知道刘密颇好戏曲,想他有金夫人这样的师娘,会唱会演也不奇怪,只诧异道:“他一个监生,怎么能像戏子一样男扮女装,登台卖唱?” 章衡道:“戏子怎么了?没偷没抢,自食其力,在我看来,倒比官场里的人干净呢。” 晚词无言以对,见刘密回来了,更不提这话。三人偷眼觑着那穿茶色罗衫的男子吃下手中的茶,安心等待时机。
第二十六章 鱼入网 少顷,台上锣鼓响处走出来一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鹦哥绿的长衫,系一条皂绦,模样斯文,谈吐儒雅,手里拿着把胡琴,开呵一番,坐下拉了一支曲子,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什么曲子,十分的悠扬,及至妙处,喝彩声如雷,却还被那弦音压一头。晚词听得如痴如醉,一曲奏罢,琴师躬身退场。过了一会儿,金玉奴一袭月白罗衫,水绿湘裙,款款走上台,向众人道了万福,在椅上坐下,一面击鼓,一面唱起书来。那声音曼妙不消多说,更奇的是似昆腔非昆腔,似二簧非二簧的调子,说不出的好听。晚词心下寻思,都说戏子下贱,其实也是靠本事吃饭,究竟贱在哪里呢?思来想去,却是自己迂腐了。金玉奴说完一段,稍事歇息,底下赞叹声不绝。一名老汉举着托盘四下走动收赏钱,那几桌官员太监皆有打赏,梁公公出手便是一锭十两的金元宝,恁的阔气。老汉再三道谢,转了一圈,却把晚词他们这一桌漏过去了。晚词心知是金玉奴特意吩咐,倒有些过意不去。老汉走到那穿茶色罗衫的男子面前,见他扶着额头,身子摇摇晃晃,吃醉了酒的样子,只当是想赖账,扬声道:“官人,您酒多了,也赏俺们几个吃酒钱罢!”众人哈哈大笑,那人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老汉还当是装的,正要叫人拉他起来,章衡疾步上前,一把扣住要害,扯下了他的头发,果然是个和尚!章衡好不高兴,将一锭五两的金元宝丢给目瞪口呆的老汉,让刘密看着这淫贼,走到兵马司那桌,向朱指挥使道:“朱大人,那名叫了听的采花贼捉住了。”这朱指挥使不是别人,正是朱海通的父亲,他认识章衡,闻言大惊,走上前欲看个究竟。刘密撕下了听面上的胡须,朱指挥使仔细端详,确实是海捕文书上的采花贼,啧啧称奇。“贤侄,你是怎么发现他的?”章衡将晚词如何发现了听,如何定计捉拿说了一遍。朱指挥使原本有心拉拢赵公,替儿子谋个好前程,听了章衡的话,正是瞌睡递枕头,当着众人的面,大大夸奖了晚词一通。梁公公尖着嗓子,笑道:“不想赵祭酒家的侄子非但诗文做得好,还是个小诸葛,真… 少顷,台上锣鼓响处走出来一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鹦哥绿的长衫,系一条皂绦,模样斯文,谈吐儒雅,手里拿着把胡琴,开呵一番,坐下拉了一支曲子,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什么曲子,十分的悠扬,及至妙处,喝彩声如雷,却还被那弦音压一头。 晚词听得如痴如醉,一曲奏罢,琴师躬身退场。过了一会儿,金玉奴一袭月白罗衫,水绿湘裙,款款走上台,向众人道了万福,在椅上坐下,一面击鼓,一面唱起书来。那声音曼妙不消多说,更奇的是似昆腔非昆腔,似二簧非二簧的调子,说不出的好听。 晚词心下寻思,都说戏子下贱,其实也是靠本事吃饭,究竟贱在哪里呢?思来想去,却是自己迂腐了。 金玉奴说完一段,稍事歇息,底下赞叹声不绝。一名老汉举着托盘四下走动收赏钱,那几桌官员太监皆有打赏,梁公公出手便是一锭十两的金元宝,恁的阔气。老汉再三道谢,转了一圈,却把晚词他们这一桌漏过去了。 晚词心知是金玉奴特意吩咐,倒有些过意不去。 老汉走到那穿茶色罗衫的男子面前,见他扶着额头,身子摇摇晃晃,吃醉了酒的样子,只当是想赖账,扬声道:“官人,您酒多了,也赏俺们几个吃酒钱罢!” 众人哈哈大笑,那人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老汉还当是装的,正要叫人拉他起来,章衡疾步上前,一把扣住要害,扯下了他的头发,果然是个和尚! 章衡好不高兴,将一锭五两的金元宝丢给目瞪口呆的老汉,让刘密看着这淫贼,走到兵马司那桌,向朱指挥使道:“朱大人,那名叫了听的采花贼捉住了。” 这朱指挥使不是别人,正是朱海通的父亲,他认识章衡,闻言大惊,走上前欲看个究竟。刘密撕下了听面上的胡须,朱指挥使仔细端详,确实是海捕文书上的采花贼,啧啧称奇。 “贤侄,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章衡将晚词如何发现了听,如何定计捉拿说了一遍。朱指挥使原本有心拉拢赵公,替儿子谋个好前程,听了章衡的话,正是瞌睡递枕头,当着众人的面,大大夸奖了晚词一通。 梁公公尖着嗓子,笑道:“不想赵祭酒家的侄子非但诗文做得好,还是个小诸葛,真个英雄出少年啊。” 晚词虽不待见这老太监,但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十分欢喜,低头谦逊道:“小巧而已,公公过奖了。” 工部的雷侍郎笑道:“这番智擒采花贼,比方才台上说的还好听呢,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官员纷纷附和,晚词左一句谬赞,右一句不敢当,满面春风,得意非常。 朱指挥使命手下押着了听,与众人拱手道:“此贼武功高强,作恶多端,我需亲自将他关押才放心,恕不奉陪了。”临走,又对章衡等人道:“你们过来坐罢,和各位大人叙叙话,也热闹。” 三人知他是好意,道谢坐下。 梁公公吩咐小太监:“把带来的茶叶泡给三位公子尝尝。” 晚词和刘密吃了小太监泡的茶,少不得称赞几句。章衡却默不作声,梁公公瞥他一眼,语气淡淡道:“章公子出身富贵,吃惯了好茶,想必是瞧不上咱家这茶了。” 章衡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想好话听多了也没意思。” 梁公公眯起眼睛看着他,晚词唯恐这老太监发作,正欲说点什么打圆场,不想老太监哈哈笑起来,白里透着红的脸上褶子更深了,像一截风干的猪肠。他一面笑,一面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叹道:“还是这个脾气。” 晚词方知他认识章衡,又想这些太监惯会跟红顶白,昔日章尚书得势,这姓梁的老太监必然上赶着结交,大约便是那时认识的章衡罢。 见老太监没有生气,刘密也松了口气。 台上金玉奴又说了段书,便换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出来给大家唱曲儿,唱得倒也动听,众人却意兴阑珊。 梁公公站起身道:“你们继续顽罢,咱家先回去了。” 两个小太监随他离开,不多时,另一桌官员也一哄而散。三人去台后和金玉奴说了回话,便告辞离开了。 街上灯光缭乱,夜色靡靡,叫卖声此起彼伏,韵调参差,也像是一种说唱。迎面走来一个卖蒸饼的小贩,只见他撑着青伞,伞上缀着梅红镂金的小灯球儿,摇摇晃晃,招人喜欢。 晚词叫住他,买了块饼,笑眯眯地吃着。 章衡看她一眼,道:“小孩儿家,别人夸你几句便高兴成这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