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瞥他一眼,道:“别胡说,杀人犯法,我疯了不成?” 章徵笑嘻嘻道:“哥哥,别人不敢,你可是刑部侍郎,真要犯法,谁查得出来?” 这话误打误撞,正中章衡下怀。 熟知刑罚政令之人亦深谙犯罪之道,倘若宋允初只是一般人,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怎样才能让一个受宠的皇子死得毫无疑点,章衡想了四年多,种种计划都不尽如人意。 曹府的游管家叫两个兵士抬着一箱金银珠宝来到白寓,方氏披麻戴孝走到厅上接见。 游管家深深一揖,道:“夫人节哀。” 方氏诧异地看着他,道:“游先生,你为何而来?” 游管家过去常跟着主子去芙蓉院,与方氏并不陌生,闻言不禁道:“夫人还记得小的。” 方氏眼帘一垂,别过脸,道:“游先生坐罢。” 游管家自知失言,讪讪地在客位上坐了,道:“夫人,小的奉经略之命前来向夫人赔罪。” 方氏道:“赔什么罪?” 游管家便将卢保杀害白甲一事说了,又极力解释此事全系卢保一人所为,经略原本并不知情。 “然卢保毕竟是经略的亲随,经略深感对不住夫人,这箱东西权作一点心意,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方氏抿住两瓣小巧的嘴唇,默然良久,道:“既如此,奴只要凶手偿命,经略并不欠奴什么,这些东西劳烦游先生带回去罢。”说罢,端茶送客。 游管家无可奈何,原封不动又抬了回去。 曹承志见了他,问起道:“方夫人怎么说?” 游管家道:“方夫人说只要凶手偿命,老爷并不欠她什么,这些东西万万收不得。” 自己的亲随杀了人家的丈夫,害人家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这哪里是一条命就能抵的?方氏不肯收钱,曹承志明白事情变得麻烦了,麻烦得可在他心上。 “方夫人她还好么?” 游管家是曹承志肚里的蛔虫,一听这话,大有牵挂之意,顺着道:“看着有些憔悴,家里也没个男人,怪可怜的。她还记得小的呢!” 十五年未见,伊连仆人都记得,何况主子呢? 曹承志心花怒放,一瞬间似乎年轻了十岁,眼中泛起少年人的光芒,道:“明晚你随我去看看她。” 次日衙门散班,晚词回家洗了澡,散着头发坐在暖炕上看书。将近一更时分,正欲就寝,吕无病敲门道:“公子,章大人来了!” 晚词吃了一惊,不知他这么晚来做甚,忙束了头发,穿了衣服,走到厅上。 章衡官袍官帽,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一把圈椅上,仿佛要去上朝,见她来了,站起身道:“跟我去个地方。”说着提起袍角,便往外走。 晚词跟在他身后,道:“这会儿子去什么地方?” 院中马已备好,章衡跨上马,道:“情况紧急,别问那么多,记住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只管答应。”
第八十章 解连环(十一) 白寓门首挂着白幡,守门的老妈妈听说曹经略来了,急忙去后院通报。游管家和一名兵士打着灯笼,陪曹承志在门首等候。虽是深秋,京城的夜风还是比辽东柔和得多,曹承志穿着一件鸦青夹纱长袍,丝毫不觉得冷。站在故人家门前,他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直到看见她的身影,蓦然停住。几乎同时,方氏脚步也一顿,须臾才缓缓走上前来,道个万福。“不知经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曹承志见她一身缟素,如梨花映雪,脸庞憔悴,更显得楚楚动人,当下满心欢喜,面上只是愧疚,作了一揖,道:“曹某驭下不严,酿成今日之惨剧,害夫人痛失夫君,心中委实过意不去,特来赔罪。” 白寓门首挂着白幡,守门的老妈妈听说曹经略来了,急忙去后院通报。 游管家和一名兵士打着灯笼,陪曹承志在门首等候。 虽是深秋,京城的夜风还是比辽东柔和得多,曹承志穿着一件鸦青夹纱长袍,丝毫不觉得冷。站在故人家门前,他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直到看见她的身影,蓦然停住。 几乎同时,方氏脚步也一顿,须臾才缓缓走上前来,道个万福。 “不知经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曹承志见她一身缟素,如梨花映雪,脸庞憔悴,更显得楚楚动人,当下满心欢喜,面上只是愧疚,作了一揖,道:“曹某驭下不严,酿成今日之惨剧,害夫人痛失夫君,心中委实过意不去,特来赔罪。” 方氏粉颈低垂,道:“冤有头债有主,奴只怪凶手,不怪经略。” 曹承志道:“夫人如此体谅,反叫曹某更加不安。”说着接过管家手中的一只木盒,道:“这里是几张田契,请夫人务必收下。” 方氏一面推辞,一面往后退了一步。 曹承志上前一步,一只脚跨过门槛,道:“过几日曹某便不在京城了,也不知何时再回来,夫人若有财产傍身,我也放心些。” 方氏抬起头,深深看他一眼。这一眼的意味,曹承志很久之后才能体会。 方氏道:“奴家道虽薄,尚能糊口,不劳经略费心。” 曹承志默然片刻,道:“既如此,夫人多多保重,曹某告辞了。” 他刚收回门槛内的那只脚,方氏低声道:“天冷风寒,经略进来吃杯茶,暖暖身子罢。” 曹承志如聆仙乐,喜不自胜地道声谢,进了门。方氏伴着他却不往前厅去,穿过转廊,一径走到后院来。 院中修竹森森,清虚户牖,房廊花径,甚是委曲。 曹承志一发飘飘然,因见廊下挂着许多鸟笼,都是空的,问道:“这些笼子里的鸟呢?” 方氏道:“被奴放走了。” 曹承志道:“我记得你过去便不爱养鸟,说好端端的,拘着它们做什么。” 方氏不作声,走到一角小小的亭子里,与他在铺了绣垫的石墩上坐下,叫丫鬟炖茶来。 晚词跟着章衡来到曹门街,下了马,灯笼也不打,摸黑走到一座宅院的后门。两名兵士守在门口,走到里面,檐下点着几盏气死风灯,许多兵士各执缨枪棍棒,腰下都带着短刀利剑,黑压压地站满院子。 一名穿着黄绫抹口,黑色长靴的武官走上前见礼,章衡道:“少贞,这位是贺千户。” 晚词还了一礼,贺千户道:“章大人,范大人,曹经略方才进了对面的宅子。” 章衡点点头,道:“收到信号,依计行事。” 晚词想起来白甲家就在对面,扯了扯章衡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大人,曹承志毕竟位高权重,以卑职之愚见,须给他留些体面,捉奸不宜兴师动众。” 章衡道:“我们不是捉奸,是救人。” 晚词一愣,道:“救谁?” 章衡道:“稍后你自见分晓,等着罢。” 半个月亮在云层间若隐若现,风吹得修竹潇潇作响,六角飞檐亭像一只鸟笼,罩着石桌旁的两个人。 方氏端起一盏六安雀舌芽茶,拭去盏边的水渍,递给曹承志。茶里放了木樨玫瑰花卤,是曹承志过去常吃的,味道香浓甜美,令人怀恋。 “灵云,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方氏低头用银杏叶茶匙搅动着茶汤,发出叮叮的轻响,徐徐开口道:“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的。尊夫人此番也回京了罢?” 曹承志道:“拙荆两年前便去世了。” 方氏默了默,道:“听说经略有个女儿,很是活泼,日前在街上拦截刑部的范主事,把人抢回了家。真有此事?” 曹承志苦笑道:“小女刁蛮任性,胡作非为,连你都知道了。” 方氏道:“那位范主事,奴也见过的,生得好模样,斯斯文文,难怪姑娘家喜欢。” “可是人家不喜欢小女。” 说话间,曹承志面前的茶盏不觉空了,方氏挽起衣袖,替他添上。曹承志看着她一双素手,想起这双手曾经弹的好琵琶。 方氏放下茶壶,心有灵犀一般,转头唤丫鬟取琵琶来。 “经略想听什么?” “弹个《平湖乐》罢。” 方氏轻舒玉笋,款弄冰弦,一边弹,一边唱道:“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 曹承志听得情动,看得口干,起身走过去,将她抱住,道:“好弹唱,比十五年前还好。” 方氏笑道:“你哄我呢!”说着伸手一推,她纤纤弱质的一个妇人能有多大力量,竟将曹承志推了个跟头。 站在不远处的游管家和随从以为两人在调情,没有在意。曹承志试图站起身,手脚却使不上劲。他盯着方氏,眼中热情被惊愕取代,这妇人居然给他下药!她意欲何为? 方氏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曹郎,方才的茶味道如何?” “此处有埋伏,快跑!”曹承志会过意来,大喝一声。 话音未落,四道黑影从角落里闪将出来,两人持剑刺向他,两人持刀挥向游管家和随从。曹承志就地一滚,躲过前后刺来的两把剑。只听砰的一声,夜空中炸开一朵橙红色的烟花,两道黑影自屋顶飞掠而下,与那四名黑衣人打斗起来。 收到信号,贺千户立马带人包围白寓,章衡带着二十几名精兵撞开大门,进去救人。晚词紧跟着章衡,走到后院,只见刀光剑影闪成一片。 曹承志倒在亭子里,他的随从被一名刺客缠住,两名黑衣人护在他左右,满地都是打碎的茶碟茶盏。方氏抱着琵琶,站在亭子外面,神情冷漠地观望着这一切。 晚词见这情形,心里明白了几分。曹承志被方氏算计了,白甲之死或许一开始便是个圈套,为曹承志量身定制的圈套。章衡不知如何察觉,预先布下后着。 四名刺客见官兵来了,情知不妙,头领说了声撤,纷纷抽出身来逃跑。章衡拔出佩剑,飞步追上那使刀的头领。刀剑相交,铿锵作响。两人出手奇快,招招直逼对方要害。看得晚词心惊肉跳,其他三名刺客见头领被人缠住,也不好抛下他,和围上来的官兵拼杀起来。 游管家和随从趁乱奔到曹承志身边,道:“老爷,您没事罢!” 曹承志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去帮章侍郎罢。” 两名黑衣人不动身,曹承志只好对随从道:“孙海,你去罢。” 孙海武艺高强,加入战局,刺客头领压力骤增,渐渐左支右绌,落了下风。同伴想来帮他,又被官兵缠住。 “别管我,你们快走!”他一面向同伴叫喊,一面不顾背后的孙海,手中利刃连挥三下,将章衡逼退一步,紧跟着又是一刀,搂头盖脑地砍将下来。 晚词看来已是避无可避,一瞬间万般懊悔涌上心头,丽泉二字几乎脱口而出。却见章衡长剑斜走,在刀身上一点,也不知怎的,那把刀便荡开了。刺客头领不料这文官武艺如此精湛,诧异之下,手腕被章衡攥住,小腹挨了重重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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