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弗听张乘气息便知他没有睡着,不作声等他赖了一会儿,张乘懒散地揭开了脸上的树叶,眯着眼看来。 “谁啊?” 张乘浓眉大眼,精神气看起来是年轻的,只是长了一脸络腮胡,黑黢黢的,从鬓角一直长到下巴,围满了他半张脸。 仰头看来时,眼底神采张扬,颇为桀骜不驯。 他人还躺在地上,目光敏锐地瞟向秦弗,看是个极年轻的后生,便问:“这是谁?” 余泊晖咳了两声,道:“张乘,快起来,寿王世子殿下在此,成何体统?” “嗯?” 张乘倒没有无理取闹,站了起来,也不管衣衫整不整齐,拱手行了个礼。 “见过寿王世子。” 秦弗环顾四周,道:“朝廷授你将军之职,你便是这么操练兵将的?” 张乘耸了耸肩,不甚畏惧:“朝廷没有让做事,兄弟们闲得无聊。” 秦弗语气凛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若在战时,你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不在战时,士兵的职责便是勤加演练,将领的职责便是操练士兵。难道这些不是事?” 张乘不以为然:“对敌的技巧,早在山寨的时候我就教过他们了,朝廷的兵还被我们打退过好些回,我们早就娴熟了,不用操练!” 流民兵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张哥说得对!” “我们山寨天下无敌,哪里还要练兵!” “随便玩玩就赢了,就是天兵天将来了我们也能把他们打退!” 面对这群顽固不化的流民,余泊晖也是无奈。 秦弗倒是露出一丝笑:“天下无敌?不见得吧,孤看,连孤带来的人都比不上。” 张乘眉头动了一下,明眼人都看出他不悦了。 他身边的小兵不懂礼节,指着秦弗喝道:“口出狂言!小爷叫你见识见识!” 张乘来不及阻止,那人就举起拳头砸了过来。 秦弗屹立不动,等拳头到了面前,他才把头往后一挪,举手捉住手腕一拧,小兵就像那串在枪头的拔光了毛的鸟一样,被横起来绕烤一圈,然后重重扑倒在地。 他待要再起,秦弗单脚踩在了他的背上,让他连头都仰不起来。 流民兵纷纷围看过来,眼里灼灼的俱是敌意。 秦弗道:“你们说你们天下无敌,不妨我们就比试比试。” 流民兵们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张乘问道:“怎么比试?” “你选六十人,孤选孤三十人,就用打仗的形式比一场。孤若是输了,便不再置喙你的行事作风;孤若是赢了,张乘,你包括你手下的所有人,都要听孤的命令。” 张乘本不想应承的,但听他这么说,气也不顺了:“世子殿下太高看自己了一些,这样张乘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要比,那就都三十人,堂堂正正!” 秦弗看着他,平静道:“也好。” 突然就要比试,好事的流民兵都起哄,挥舞着手毛遂自荐。 “大哥选我!”“不!我来!” “我一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张乘在流民兵中威严甚足,他随手点了三十个人出来,转头去看秦弗。 秦弗也不挑,只除了不选自己的暗卫,剩下的人随便划出了三十人。 谷中腾出一大片空地供他们施展,双方都拿好了没有开刃的刀剑,规定被点到死处必须退下场,不得再参与。 “谁先砍落对方的军旗,谁就是赢家!” 张乘那边三十个人,七扭八歪,松松散散,扭动着筋骨,表情张狂;秦弗这边军阵严摆,分成前后两列前面执盾,后面持矛,严严密密,像一堵金甲做的墙。 这种矛盾相配合的军阵,张乘等人还是反贼流民的时候就已见过,也将那群官兵打得屁滚尿流,现在见秦弗也是摆这样的军阵,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不屑。 “又是矛又是盾的,真是虚张声势!” 纷乱的言论在耳边激荡,秦弗面不改色,对余泊晖略一点头,余泊晖便大喊道:“开始!” 流民兵立刻大声嚷嚷,举刀冲过来,气势汹汹。 秦弗这边任他们脚下尘土飞扬,阵形一丝不苟,岿然不动,等到流民兵快冲到跟前了,三十个人齐齐一声大吼:“哈!” 犹如雄狮,中气十足。 与此同时,他们手中尖尖的长矛有力地推了出去,刺向流民兵。 雷鸣般的吼声与锐不可当的长矛来得太猝不及防,流民兵们一时被唬住,竟纷纷刹住了脚,有刹不住的,直接趴倒在了秦弗的兵面前。 而三十个兵一吼一刺之后,也没再有动作,而是又收回了长矛。 张乘皱眉,望向秦弗,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流民兵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花样,便又哇呀呀大叫起来,举刀来杀。 “嚯!哈!” 这一次吼声更响,像天地一声惊鼓,震得人间发聩,气盖山河。 山谷的上空惊起了一滩密密麻麻的鸟儿。 流民兵们又被唬住了,刹住了脚步,惊疑不定。 而秦弗的兵依旧是没再有别的动作,只是一个个横眉冷目地摆着阵形。 流民兵再一次攻击,但这一次却没有前两次气势满膛了,所有人的神情都带着犹豫,手脚有力却气势虚张,连张乘都看出自己的人状态不对了。 可为什么呢? 对方没做什么啊,只是吼了几声而已,怎么会这样呢? 张乘百思不得其解,身边忽然传来秦弗的声音:“张乘,你当年没学完《大学》,想来《左传》当尚未来得及细读?”
第366章 收服 “《左传》?” 余泊晖解释道:“殿下说的是,《左传》曹刿论战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乘琢磨了一下,摇头:“不懂,余大人,你知道我只读过几年书,别跟我拽文。” 不过,他倒是对别的事凝眉起来。 “殿下怎知我的事?” 秦弗不答反问:“你可知朝廷为何会选择招安你,而不是派兵镇压?” “难道不是因为打不过我、忌惮我?” 秦弗道:“身经百战的镖骑大将军卓不群,逢战必胜至今无败绩的文国公谢允伯,能与北厥西戎一战高下的马上长城关鸿将军,你觉得这些人哪个拿不下你?哪个不能镇压你?” 张乘把嘴抿进了胡子里。 别的不说,秦弗说的这几个他是服气的。当初他服从招安,有五六成的原因,便是被谢允伯的大将风范深深折服了。 他幼时读书,虽不得已辍业,但也被那圣贤书里的至理之言勾起了一点隐隐绰绰的雄心壮志。 不能当名士闻名于世,那当一个像文国公那样的大将军,也是很威风的吧。 “之所以会选择招安你们,是因为朝廷从澄宁那儿听到了你向燕大儒求学的故事,觉得你落草为寇是另有苦衷,不必赶尽杀绝。” “澄宁……”张乘略一思索,记起来了,“燕先生那个小豆丁徒弟?” 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们捆了燕竹生师徒上山,上了山才知他是燕大儒。于是以礼相待,好生款待了些日子。 燕大儒那个小徒弟,长得可可爱爱,不哭不闹讨人喜欢,还喜欢问东问西,张乘便教给了那小孩好些个陷阱机关。 “不错。”秦弗继续道,“你乃向学之人,且继续看下去,便知演兵操练、熟用兵法的重要之处。” 张乘闻言,转看向场上。 只见秦弗的兵如同铜墙铁壁,流民兵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三十个人配合默契,矛向前刺,盾用力顶,像一个巨力之人,威武雄壮;又像百人千人,生生展现出万夫莫当的魄力与气势来。 流民兵有硬上的,都被有力的长矛刺中;有想越过盾墙去砍旗的,都被长矛撂开。 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流民兵输下场的越来越多,而秦弗的兵一步步向敌营的旗帜逼近,把敌方的地盘逼得越来越窄,剩下几个散兵像落伍的蚂蚁,无处逃窜,被一步步逼到了旗下。 最后一把飞刀从盾墙上飞出,砍在旗杆上,咔擦一下,旗帜拦腰折断下来,在地上划出擦——的声音。 秦弗赢了。 流民兵无一不负伤下场,而秦弗的三十个人却毫发无伤,轻松取得了胜利。 “这……” 这个结果,是张乘等人无法置信。 流民兵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嚣张得意,变得紧张、失望,以及困惑不解。 明明他们之前遇到这种官兵都赢了呀。 秦弗胜利在手,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站起来,负手沉声道:“兵法百变,绝无百般适用的捷径。你们曾经盘踞在西南群山之间,那里山路狭窄,山体密集。因此你们散而不乱的打法在那里可以称雄称霸。” “可如今你们是军队,要行军,要攻打,离开了群山的庇护,你们原来的打法不过送死罢了。让你们操练,演习多变的兵法军阵,这既是歼灭敌人的利器,也是身家性命的防护。弃了兵法,弃了众志成城,万人之师也抵不过千人精兵,诸位当牢记在心。” 他转过头,看向张乘:“张乘,你辍学多年仍能对圣贤典籍念念不忘,当比他们更能领会先人的智慧,兵法演练,你当以身作则,你也不想到了战场上,让你的兄弟白白送死吧?” 刚刚的比试,如果真是战场,他那三十个兄弟可能真就没了。 张乘想到这儿,顿时也有些心惊后怕。 好面子使然,他梗着脖子,半天才道:“我知道了。” “此战孤为胜者,你可服气?你与众将士可听孤号令?” 张乘一身江湖气,相比政客,他更讲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心里再不乐意也只得俯首称臣。 “愿赌服输,愿听从世子殿下差遣,今后定勤加练兵。” 众流民兵见张乘都服跪了,脸上纠结了一会儿,也陆陆续续都跪下了。 “愿听从世子殿下差遣!” 万道声音汇到一起,响彻云霄,在大魏以南,赫赫震空。 这是他们的希望。 秦弗环视一周,朗声道:“众将士听令,起!” 流民兵重新捡拾起从前学的军规军令,立刻严肃起身,嘴里再不多说一句话。 “世子殿下想要我们干什么?”张乘问道。 “尔等食西南万民之禄,该你们出场,保家卫国了。”秦弗道。 “打仗?我们要打仗了!” “真的?那可好极了!老子拳头早就痒痒了,就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众流民兵旧习难改,听到打仗,又议论纷纷起来,听不出他们是兴奋,还是惊讶,又或者,兼而有之。 张乘挥手,让他们收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