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亲自取了画来,依嘉康帝所言,展开了画轴。 画的是鸟瞰京都图,用苍劲雄浑的笔墨铺绘了一幅盛京山河景,气势磅礴,团团的云雾描绘的仿佛是胸中那股君临天下的气魄,观者无不由心生出万丈豪迈之情。 许澄宁看着那张图,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整座皇城的方位,最终确定,这幅画的视角,是玉龙阙,只有帝王才可以登上的地方。 嘉康帝此举,是想试探几个儿子的野心了? 许澄宁的心怦怦跳,身侧的手紧张地攥了起来。 她悄悄去看秦弗,秦弗正坐得笔直,提笔蘸墨,落笔那一瞬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眼直直看过来。 两道视线交汇那一刹那,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澄宁心里莫名安定了下来。
第120章 试药 一刻钟的工夫,所有人都写完了。 海公公一个个收起来,交给嘉康帝。 嘉康帝面容和煦地一张张看过,点出几个文采斐然的小辈的诗作赞不绝口,眼皮下冷淡的目光却落在了端王、寿王、宁王的纸张上。 端王,一如既往的平庸而不自知。 宁王,一如既往的志大才疏。 寿王…… 本是最霸气的寿王,却一改往日威风,将诗作的重点放在歌颂嘉康帝治国有道、海晏河清上,字里行间皆是满满的崇拜与仰慕。 三个儿子里,属这个心思最缜密。 嘉康帝不露形色,把秦弗那一张拿到最上面。 秦弗所写,是另一种新颖的角度,不写帝王将相,不写黎民苍生,只借用沧海桑田的典故,描绘了远处的山河壮丽,与近处的楼阁林立,点出世事无常、惜取眼前的道理。 嗯……居然很务实? 不过他这个孙子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精准到位,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务实的。 野心肯定有,但不至于大到想越过他这个皇祖父来。 恰跟他的父亲有点彼此牵制。 许澄宁看阴阴晴晴在嘉康帝苍老的眉目下一闪而过,不知他是否打算大做文章,正想着,突然见嘉康帝的手往心口一揪,整个人痛苦地往后倒去。 “父皇!”“皇祖父!” 嘉康帝像被抽干了血,脸刷的一下变得纸似的苍白,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海公公尖声大喊:“传太医!” 端王与寿王合力,将嘉康帝扶到后殿。 嘉康帝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像被抽走了寿元,行将就木。 顺王拉着许澄宁哇哇地哭。 “父皇怎么了?怎么突然生病了?不会很重吧?为什么脸那么白呀?” 他哭得稀里哗啦,许澄宁只能摸着他的头小小声声地安慰。 几个王爷喂水的喂水,拍背的拍背,脸上莫不是担忧惆怅,但心里却是另一派光景。 万一嘉康帝现在就驾崩,他们该怎么迅速控制内廷,抢先拿到继位诏书?又该怎么应对宫外的一干势力党羽? 太医给嘉康帝针灸了半晌,他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半眯着眼躺着,眼珠子在垂老的眼皮子底下来回瞅自己几个儿子。 海公公捧了托盘过来,上面一金碗,一黑檀木锦盒,金碗里是一汪黑色的汤药,锦盒里是一颗红色的丹丸。 嘉康帝看着药奉到自己跟前,忽然道:“朕此药,调配困难,药性多一分伤身,少一分害体,每次服用,都得有一身强体壮之人亲身试药。” “你们,有谁,愿意为朕试药?” 寝殿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的人,一个个的,像被点了穴一样,动都没敢动一下。 嘉康帝扫过一张张面孔,他年已老,耳目昏聩多年,此刻却顿觉耳聪目明。 他能看到他的儿孙们额角冒出细小的汗珠,能看到他们僵硬的手脚有轻微的颤抖,步摇流苏晃眼撞击刺目刺耳,这一切都在他跟前无限放大了。 “身体康健之人服用了,体内如有烈火灼烧,五脏六腑有暴血偾张之感,才说明药有成效。” “有谁,愿意,为朕试药?” 他病了,说话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却像千钧之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安王率先顶不住帝王的威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安王妃和他两个儿子儿媳也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非不愿为父皇尽孝,只是,儿臣身体并不康健,怕试错了药效,害了父皇啊!” 安王是酒色之徒,府上姬妾成群,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他的儿子随了他,脚步虚浮、双目臃肿无神,一看就是内里空空的虚架子。 是以,安王这番话也不算推脱。 嘉康帝看向端王。 端王冷汗淋漓,合抱的手不停地剧烈颤抖。 “儿臣、儿臣……” 他想说他也身体不好,可往年冬狩,他为了争第一,都是大展身手,父皇肯定不会相信他正好就生病了。 端王世子看着父王这样,忧心地抿起了嘴。 他刚新婚,还没有孩子,当然没有让他试药的道理,他救不了父王。 “儿臣愿为父皇试药,只是、只是……” 高婵突然开口道:“皇祖父明鉴,父王前些天伤寒,这几日都在吃药,孙媳进宫前父王刚吃了一碗,半日未过,药效仍在,只怕试药也是试不准的。” “对,就是这样!” 端王大喜,对高婵这个儿媳更加满意。 “嗯。” 嘉康帝不置可否,下一个看的是宁王。 宁王面如土色,艰难地合手作揖。 “父皇抱恙,儿臣恨不能以身代之,可恨儿臣早年身子弱,养成了药罐子,现在身子虽然好了,却对大多数药物反应与常人不同,儿臣……也不适合试药。” 嘉康帝点点头,看向寿王。 寿王手心汗津津的,刚要说话,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 “孙儿愿为皇祖父试药!” 秦弗的声音宛若金石落地,铿锵有力。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脸上有错愕,有狂喜,也有纠结。 “不!” 寿王妃提摆跪地:“父皇,臣媳身子亦康健,无灾无病,愿为父皇试药。臣媳一介女流,便是病了也无碍国事,还是让臣媳来吧!” “母妃!” 寿王妃以头抢地:“求父皇成全!” 嘉康帝看看寿王妃,看看秦弗,道:“弗儿怎么说?” 许澄宁抿嘴。 试药本就是针对几个儿子来的,嘉康帝又怎会让寿王妃碍了自己的事? 此时退就是进,不顺了嘉康帝的意思,只怕难以善了。 秦弗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抱掌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母妃为皇祖父尽孝,孙儿也要为皇祖父与母妃尽孝,断无让母亲挡在前面之理。皇祖父,让孙儿来吧。” 嘉康帝定定地看了秦弗许久,最后露出一丝笑。 “弗儿有心了。” “不!弗儿,不要!” 寿王妃紧紧拉住秦弗的手,不停摇头。 “母妃,孩儿不会有事。” 秦弗给了寿王妃一个安抚的眼神,看海公公把药呈到跟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那一碗黑色的汤药,和红色的丹丸。 秦弗谁也没看,倒是瞥了一眼担忧的许澄宁,然后捏起红丸送进了嘴里。 红丸有鸟蛋那么大,吞咽起来并不容易,他借助汤药,勉强顺了下去。 甫一下肚,便有一股浓烈的炙热从丹田的位置四散开来,大火燎原一般,烧遍五脏六腑,一股宛若碎刀割肉的热流涌上喉头。 噗的一声,他吐了一口血。 “弗儿!” 寿王妃大叫,含泪抱住了他。 秦弗摇头,制止住寿王妃,看着嘉康帝,腰背挺得笔直。 “皇祖父,药效,正好。”
第121章 和尚 因为帝王生疾,宫宴草草结束了。 宁王自告奋勇留下来侍疾,寿王寿王妃则带着试药伤身的秦弗,急忙出宫了。 许澄宁有些忧心秦弗会不会中了剧毒,一整个下午心事重重,终于熬到出宫,她步履匆忙,没留意到迎面而来的人,被撞了个趔趄。 “阿弥陀佛。” 撞到的人是个和尚,披着袈裟,手握佛珠,神情庄重肃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沙弥。 他们打了个佛号,便离去了。 许澄宁久久回望,一直没动。 领她出宫的小狗儿叫了一声。 “许公子,你怎么啦?不急着出宫啦?” 许澄宁扭过头问:“刚刚的僧人是……” “噢!那是静安寺的慧乘大师!陛下喜欢听他讲经,为民祈福,所以经常召大师进宫。” 许澄宁摇摇头。那可不是个和尚。 样子做得再足,也不是真的。 极品小叶紫檀佛珠,谁拿到都会爱不释手。而在一个日日捻摩佛珠的和尚手里居然还是簇新没有包浆的。 方丈日日握着佛珠,在食指第一指节的位置,和大拇指指腹理应有很厚的茧子才对,而这个人却是虎口一圈茧子,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的指腹呈现出跟其他手指不一样的颜色。 刚刚她撞到他身上的时候,分明闻到,那人身上不是和尚惯有的香火味。反而更像她小时候见过的游方术士身上那股味。 “许公子?” 许澄宁回过头,道:“走吧。” 出宫后,她径直去了寿王府。 王府里的主子全都集中到了听雪堂,许澄宁没进屋,只听到里面传来寿王妃呜呜的哭声。 她心里一揪,找到单左和单右。 “殿下怎么样了?” 单左递给她一块脏污的碎布,许澄宁认出是秦弗的袍袖,黑色的,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有一滩污渍,还有一粒形状歪扭的褐色丹丸。 许澄宁接过去闻了闻,愕然出声:“朱砂?” 单左点头,低声道:“殿下吐出了一些,但毕竟进了肚,有一部分毒性还是化开了。” 单右道:“不必担心,钟白仞能治,现在卖惨就是掩人耳目而已。” 许澄宁点点头。 她困惑的是,嘉康帝的丹丸里怎么会有朱砂?剂量还不小,这种东西吃下去,不坏了身子才怪。 嘉康帝自己不会真的吃这种药吧? “太医!弗儿究竟怎样了?” 秦弗脸色苍白如纸,像有把槌子从胸腔里面不停咚咚地敲打一样,剧烈地震动、咳嗽。 寿王妃拿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心痛如绞。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曾经,她也与寿王有过一段甜蜜绸缪的岁月,可是色未衰,爱已迟,她才有了身孕,寿王便情意不再。 世人眼中,她与寿王伉俪情深,这桩婚事光鲜而体面,可个中酸苦,只有她知道。 寿王待她无情,娘家也只会一味叫她顺从,不要得罪了寿王,她从来无依无靠,始终是一个人在维持这段惨淡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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