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山脉虽地处偏僻,好歹是在红泸县辖内,杨玉成想要方便行事,因而带上本地县令,这勉强能说的过去。 但薛永安乃何人? 那是敢在未得官身前,便对立储之事多加置喙。不仅恶了老皇帝,只怕满朝文武,皆得罪不少。 杨玉成竟敢在此时发出善意的讯号? “我听他话里意思,”薛永安看她眼,可疑地脸红了,“要帮的不是我,而是,沈家大姑娘的夫君。” 沈春行差点被鱼肉卡到,小橘猫还搁那儿掏来掏去,索性把鱼跟猫都扔到一边。 她擦擦嘴,分析:“此人性子有些愚忠,他若想与我等拉进关系,只能说明,老皇帝未必是真厌弃了你。” 薛永安亦是如此认为:“据闻京中以礼亲王势大,他是皇帝的胞弟,只要一日不立储,便有荣登皇位的机会。” “难怪要把你送出京城,你若留下,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沈春行摇摇头,神色间多出抹厌烦,“皇位之争,怎么尽遇到些老土的事儿。” 最是无趣又无情。 她伸了个懒腰,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聊,“左右跟咱没关系,还是先顾好眼前。” 杨玉成想要分功,二人却未必想要。 待得休息一夜后,几人马不停蹄赶往六壬城。 若只是外伤,薛永安尚能应付,可如今拖成重症,就不是他能解决的麻烦。 还是要去寻大夫。 也不知是运道好,还是昨儿来投诚的山匪暗做手脚,今日竟一路畅通,未曾遇见阻拦者。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站在一处高坡上,依稀看到座城的影子。 北门边连着片竹林,郁郁葱葱,高耸城墙被挡了大半,仍给人种巍峨的即视感。 跟红泸县的那几块破砖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家……”沈春行酸了。 都是在边关混饭吃,人跟人的差距咋那么大! “他这也就一般吧。”薛永安面色不喜,追在后面保证,“你甭看现在啊,咱刚来,只要再等个一年半载,定然能把红泸县建设成堡垒!” 长城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匪窝也不是几日便能敛来财,沈春行深表怀疑。 但她没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抬手,用一块青布将薛永安的脸蒙住。 “我俩一个杀人狂魔,一个身负赏金,别没走几步,就被轰出来……话说进六壬城,要啥子路引吗?” 卜瑶露出看小孩的慈祥笑容。 六壬城,那可是不法之地。 你来,没人会拦。 但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就全看自个儿本事。 进城前,沈春行告诫自己,一定要跟牢阿淮跟老杨! 自己在鬼物面前再得瑟,如今也只是一十三岁幼女。 万一遇上那啥啥,总不好直接拿刀噶人腰子吧,怪嚣张的…… 几人很顺利进入城中。 即便五个中间,有俩蒙面,一断臂,一昏迷,那些带着恶意的窥探目光,都在落到杨一身上时,全然消失。 单论以貌震慑宵小,薛永安拍马都赶不上。 城内情况,远比沈春行料想中要好。 街道整洁而规划有序,两侧商铺大门敞开,迎来送往间,皆带着些许世俗的热闹。 连那些路人,看上去都与寻常百姓无甚区别。 几个坐在茶摊闲聊的妇人,见她在张望,甚至于,好心地丢过去几个果子。 “放心吃吧!没毒!” 乐呵呵的笑脸,却配上令人心惊的话语。 沈春行接住果子,扫了眼,二话没说,就往嘴边送,同时非常自来熟地凑过去。 “诸位姐姐,我想跟你们打听件事……” 妇人们瞧着三十往上,虎口长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可只要是女人,谁能不爱听好话? 尤其是一十几岁的小姑娘,主动称呼自己为“姐姐”……真的很难让她们不得意,不生出欢喜! “你要找大夫?那去同缘堂啊!” 穿着紫衣的妇人想都没想,可话音刚落,就被同伴拉了把,她恍然想起,拍了下额头。 “唔,还是别去那了,虽然褚大夫是咱这儿唯一有良心的大夫,可是吧,她如今也自身难保……” “褚大夫?褚梅?” 紫衣夫人很惊讶,“对!你怎知褚大夫的名讳?难不成,以前来过?” 沈春行摇摇头。 她只是有一个叫宝儿的丫鬟,得知自己要去界碑山脉寻薛永安,曾支支吾吾地表示,若碰见一个叫“褚梅”的女子,望能帮忙带句好…… 那女子是宝儿的娘亲。
第138章 就在是非中 女子行医,本就少见,更况且是在人吃人的六壬城,于市井传闻中,这地方向来比阴曹地府还要可怖,良善人家只要走进来,那就没有囫囵出去的道理。 沈春行问清楚医馆的方向,笑着跟妇人道谢后,便转身离开。 既然遇见熟人,于情于理,她都是要去看看的。 良心这玩意儿,可以一文不值,也可重过黄金万两。 能在是非之地当一声夸,很不容易。 紫衣夫人望着几人的背影,神情犹疑,片刻后,起身追过去,嘴里喊着:“丫头,我看你们眼生,像是头一回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想找过去怕是很难,索性我做回好人,陪你走一趟!” 非是“引路”,而是“陪同”。 那些妇人都面露惊讶,眼里有担忧,亦有兴味。 简单的一个字眼,让沈春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她笑盈盈地点头:“好啊,如此便麻烦姐姐呢。” 心里即便再高兴,面上还是要羞红一下,紫衣夫人紧了紧腰间的佩刀,故作嗔怪:“我怕是比你娘亲还大上一些!丫头,你喊我声荀姨,总不吃亏吧?” 沈春行立即脆生生地喊了声:“荀姨!” 得,又莫名其妙认了个姨。 她在仔细看过紫衣夫人的面相后,只能归咎于——三分眼缘加上些许热心肠。 这是个极重江湖义气的女子,算不得好人,却也不坏。 世面本就是这般的人为多。 有了紫衣夫人带路,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再没出现过,仿佛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般。 这座城,极排外。 还好于沈春行而言,此地只是过路,她并不准备融于其中,也对说书先生嘴里的隐秘,无甚兴趣。 本打算找着大夫后,便趁早离去,却没想到,恰好一脚踩进泥坑。 还是个专为自己而设的大坑。 —— 紫衣夫人说的不错,那地方确实不好找。 一路七拐八扭,从城北直达城西尽头,才在边缘处现出真身。 同缘堂坐落在不起眼的角落,背面几乎就挨着城墙,门前有条护城河,河上架着座仅一人宽的木桥。 路人行之,且晃晃悠悠,看上去十分危险,就更别提运行车辆。 沈春行刚到地方就看傻了眼,探头往下瞅了瞅,宽阔河面并无船只踪影。 她奇道:“褚大夫把医馆设在对岸,难不成,全靠人力运送物资?” 荀慧生嘴里含糊:“以前有船,现在……你自己看吧。” 待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木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 桥头被栅栏围住,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旁吃茶,凡是要过桥者,皆得交过路费。 就这还不算完。 交了钱后,行人需站到一口箩筐内,用巨大横梁构架而成的天秤,一头是人,另一头则是沉甸甸的布袋,上面插着个牌子,写有:一百二十。 凡是把箩筐压到底者,都被汉子以“怕压断桥”为由赶走。 沈春行默默看了会儿,笑了。被气笑的。 边关百姓过的再苦,能轻于一百二十斤的男子,也极为少见。 只她观察期间,能通过者,唯有三小媳妇俩老人跟一孩童。 那汉子还不肯让多人同行,一次只放一人过桥。 小媳妇还好说,至多自个儿谨慎点,老人跟孩子就比较犯难,木桥窄而晃,且无护栏扶手,稍有不慎,便有跌落河中的危险。 如此,来看病的人中,十之八九都被阻住去路。 沈春行随口问:“桥是那几人修建的?” 荀慧生如实答:“这个谁也没瞧见,但是吧,那些人来的头一天,附近的船老大就再没出现过。”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仅凭一座木桥,不止阻了同缘堂的生意,更是堵住他们的活路! 物资难以运送,短期或许能熬,日子久了,唯有被逼走一条路。 沈春行凝望向对岸的那间孤宅,想得却更深远些,“把医馆建在城墙底下,褚大夫还挺特别。” “你说反了,”荀慧生摇摇头,“乃是褚大夫先在此开起医馆,救了许多人,城主这一高兴呀,直接就把城墙扩到河外面。” “不多不少,刚好将同缘堂护在城内。” 沈春行诧异:“这么说,褚大夫入了城主的眼,那怎得还会有人敢为难她?” 荀慧生扫了眼一直默默跟在后面不言语的几人,目光尤其在杨一身上多停留,讪笑:“咱这位城主啊……眼睛比较大,能让他高兴的人,多如牛毛。谁敢保证,能一直被他老人家记着?反正,打从城墙建好后,没见他与褚大夫打过交道。” 这话听起来像个渣男。 可见对方一直在瞄杨一,沈春行又忍不住多想。 难不成,这位城主是女子? 薛永安看破她眼神里的古怪,故意压低嗓音,轻咳声:“话题扯远了,咱来只为找大夫,无意掺和是非。” “哦,对对……” 沈春行回过神,又望了眼那桥,反手拍了薛永安一小巴掌。 “你倒是跟我说说,咋不掺和?” 一百二十斤啊! 把杨瘸子摇醒,让他自个儿爬过去也够不着啊! “要不我过去,将那位大夫给请出来?”卜瑶急得团团转。 可荀慧生还是摇头,“没用的,褚大夫从不离开同缘堂,以往有事,也都是差丫鬟药童出来办。” “所以啊,”沈春行双手一摊,“大夫就在是非中。” 薛永安已然大步走过去,在几个汉子的愕然下,一脚踢碎栅栏。 她笑眯眯地对荀慧生解释:“遇到不平的事,我们通常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荀慧生闭上嘴,背脊蓦然发凉,藏在心底的小算盘,好像被那双眼全然看透。 顿感纳罕。 她身前明明只有一黄毛丫头啊!真是怪哉! 汉子在惊诧过后,随之大怒,抄起脚边的砍刀,朝薛永安扑去。 然后—— 在路人的围观下,没用杨一出手的,那些汉子,就被薛永安全踢到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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