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学海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谢恩。 谢观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慢悠悠地转玩着一个空酒樽。 ——惊夜刚刚向他禀话,季玉川溜进了京城。 谢观心里烦躁。 御花园安静了片刻,逐渐恢复了谈笑。有人偷偷去看朝黎公主,见她被两个宫女搀扶着离去。小公主的背影瞧上去单薄无力,人们忍不住去猜朝黎公主被当众赐婚给一个太监,她不会受不了这奇耻大辱一头撞死吧? 沈聆妤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樽上。 酒樽不动,里面的酒水也平静无波。时间仿若突然静止。 舞台上的歌舞还在继续,御花园席间的谈笑声也还在继续。可是这些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屏障,与沈聆妤隔离开了。 她的耳边只有铁链曳地的沙沙冷声。一声又一声,听得她毛骨悚然脊背生寒。 谢观转眼望过来,见沈聆妤脸色发白,神色呆怔。他开口:“皇后怎么了?” 立在远处候着的朝静公主忍不住偷偷望过来,一颗心悬起。 沈聆妤突然被谢观从那个静止的隔绝天地里拉回来,她回过神,望向谢观,低声说:“有些不舒服……” 谢观皱眉。 “腿疼。”沈聆妤笨拙地撒谎,“陛下,我可不可以先回去?” 谢观盯着沈聆妤躲闪的目光,隐约猜了个大概。他颔首,准了她的提前离去。 “魏学海,送皇后回去。”谢观命令。 沈聆妤回到坤云宫,魏学海一路跟随。 沈聆妤抬眼望向他:“魏公公。” 魏学海本是要退下,闻声恭敬地躬身候着:“娘娘有什么吩咐?” 沈聆妤斟酌了言辞,道:“朝黎公主年纪还小……” 魏学海低着头,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他笑着回话:“咱家只是一介低奴,万事都要听陛下的命令。” 他将话说得圆滑,让沈聆妤没办法再开口。 沈聆妤从不将自己当成皇后,这宫里也没人把她当皇后。面对魏学海,不管是命令还是讲道理又或者收买央求,恐怕都行不通。 沈聆妤心里明白,这宫里所有人都只会听谢观的命令。 魏学海退下去之后,沈聆妤挪着轮椅到桌边,将袖中的那张求救纸条放在蜡烛上烧尽,然后她坐在窗口望着远处屋檐上的积雪发呆。 月牙儿托腮坐在一旁,时不时望她一眼。后来约莫着秦红菱快过来了,月牙儿亲自跑到外面候着,将秦红菱迎进来。 这几日,秦红菱每日都会过来给沈聆妤的右腿施针治疗。 沈聆妤被月牙搀扶在床榻上,褪了裙裤,由着秦红菱施针。秦红菱话不多,只偶尔开口一两句。甚至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秦红菱捏着银针刺进沈聆妤右腿上的穴位,问:“有知觉吗?” “没有。”沈聆妤如实答。 秦红菱便不再说话了,继续取针。 月牙儿站在一旁看着心焦,关切地询问:“秦太医,娘娘的腿什么时候才能有知觉呀?” “我不是太医。”秦红菱道。 月牙儿愣了一下,赶忙改口:“秦大夫,我们娘娘的腿会好是不是?” 秦红菱语气敷衍地说:“大概吧。” 沈聆妤敏感地觉察到秦红菱在说这话时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转眸望向秦红菱,却没有再探到别的表情。 这个秦红菱似乎对她并不友好,这是沈聆妤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妹时,便产生的直觉。 沈聆妤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傍晚时分,宫宴散场,今日来赴宴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宫归家。其中两三个年轻的妇人乘上马车,没有归家,而是直接去了沈家,去见沈家的二娘子,沈聆姝。 三个年轻妇人在沈聆姝的闺房里待了两刻钟,便告辞离去。她们几个刚走,沈温纶赶忙来到小女儿房中。 他焦急地询问:“如何?” 沈聆姝坐在一边,尚未开口,先叹了口气。她说:“姐姐现在住在坤云宫,今日宫宴上,陛下亲口唤了她皇后。可是……她今日没有穿凤袍,身边也没有宫人簇拥着,只有月牙儿跟着,还提前退席了。听说坤云宫里也是没有宫人当差,所有事情都是月牙儿亲力亲为。” 沈温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心里没谱,反倒问起小女儿:“你说陛下对你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沈聆姝吞吞吐吐:“反正他以前是喜欢姐姐的……还好几次送我东西打听姐姐的事情呢……但是……” 沈聆姝眉心揪起来。但是这次谢观杀回京城,简直变了个人,和那个彬彬有礼的谢七郎再无关系。 沈聆姝都要忍不住怀疑现在宫里那位真的是谢七郎吗?到底是被仇恨刺激成如此,还是被厉鬼附身了? 沈温纶道:“过两日,你进宫一趟,去看望亲姐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再等等,再看看情况……” 沈温纶想了想,又问:“你知不知道那封先帝赐的和离书被你姐姐放在哪里?” 沈聆姝摇头。 “亲姐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沈温纶责备。 沈聆姝欲言又止。 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姐姐一出生就是郡主,而她只个二娘子,她们关系怎么可能真正地亲密无间? 沈聆姝看着父亲焦急的样子,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若姐姐在宫里死了,父亲就说和姐姐早没了关系,撇清自己断得干干净净。反正这也确实是事实。 若姐姐天降大运真当起皇后了,父亲一定要再巴结上去,风风光光地给皇帝当岳丈。 沈温纶突然问:“姝姝,你说你姐姐还生我的气吗?” 沈聆姝沉默。 沈聆姝突然想起姐姐断发那一日。在沈聆姝眼里,姐姐是个爱笑和善的人,不管是下人做错了事,还是与人产生了摩擦过节,她总是会一笑置之,轻易宽宥。 可是姐姐离家那一天,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绝情的话。 沈聆姝隐隐觉得姐姐是真的不要父亲,不要这个家了。 宫中,沈聆妤刚从浴室出来。 最近沈聆妤每日针灸治疗之后,又有药浴。在泡完药浴后,月牙儿总是会给沈聆妤重新准备一桶水,里面洒满花瓣,又或者洒一些香料,给她驱走身上的药味儿。 沈聆妤向来不喜欢自己身上总是药味儿。即使瘫坐在轮椅上度日,她也会让自己身上吻上去香一些,这样会心情更好些。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被月牙儿从浴室推出来时,低垂着眉眼,还在想着前朝的几位公主。 过去了大半日,那几位公主脚踝上的铁链声还回荡在她耳畔。 “参见陛下。”月牙儿行礼。 沈聆妤这才发现谢观正在她房中,他坐在坐地屏下的软塌上,懒洋洋地靠在一侧,手里拿了一支步摇晃悠着,看步摇的珠子如何晃动。 沈聆妤出来了,他抬头瞥了一眼月牙儿。 “你先下去。”沈聆妤赶忙侧首,将月牙儿支走。 瞧她这维护模样,谢观冷哼了一声,垂下眼睑,继续摆弄着步摇。 沈聆妤觉得该为那些公主求求情,可又觉得自己的求情无用。她正纠结着如何求情时,谢观先开口。 “纸条上写了什么?”谢观抬眼,眼底困着一团冷意。 沈聆妤心里一慌,原来谢观知道朝静给她塞了纸条。她本能想否认,却被理智压下去。 若她不说,谢观会不会对朝静逼供? “救救我。”沈聆妤攥着手如实说,“她许是日子不好过,向我求救。” 谢观有些意外沈聆妤这么快就说了。他挑了下眉,将目光落在沈聆妤发白的脸颊上,慢悠悠地问:“那皇后打算如何施救?” 沈聆妤眼神一黯,颓然摇头:“我……我救不了她。” 谢观望着沈聆妤垂下去的眼睫,沉默了片刻。 “想救她?” 沈聆妤立刻抬眸。 谢观唇角慢慢攀起一丝诡异的笑,他说:“过来亲我。把我亲高兴了,就可以放她。” 作者有话要说: 50个小红包随机掉落~ · 感谢在2023-02-12 22:18:58~2023-02-13 22:1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柚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搖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鲜衣怒马 16瓶;奔赴夜雾、格兰芬多在逃达菲 10瓶;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呢 6瓶;艾文的尤利西斯、巴拉巴拉小蘑菇 5瓶;急急国王 3瓶;azrs、有猫病、南樯 2瓶;哈哈、关山和也、贺缇娜、58622993、嘿嘿、脚刹、贰贰叁、果果在这里?('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谢观去看沈聆妤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她为难地蹙了眉。 原先她若眉心轻蹙,谢观少不得辗转思。如今再见她蹙眉,谢观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是幸灾乐祸还是烦躁。 沈聆妤将翻来覆去斟酌许久的话说出口:“陛下,赵帝确实罪无可赦。可是那些公主皇子们年纪尚小,最小的才刚牙牙学语什么都不懂。他们并没有罪,是无辜的啊……” 谢观冷笑。他道:“无辜?那我谢家枉死的妇孺们是否无辜?” “无辜!”沈聆妤心中一痛,语气焦灼,“他们都无辜!” 沈聆妤挪着轮椅至谢观身边,她眼睫颤了颤,带了一点濡湿,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他们都很无辜,所以不应该让悲剧再重演一次,不是吗?” 谢观冷眼盯着沈聆妤,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模样。这就是沈聆妤与他不同的地方,她见过一场悲剧,就会更加不愿悲剧重演。然而谢观可不会这么想。 谢观不说话的时候最骇人,沈聆妤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迟疑了一下,继续低声说:“从宫宴回来,眼前总是朝黎满脸是泪的样子。看着她,我竟会想起明若……” “别跟孤提明若!”谢观突然厉声打断她的话。 沈聆妤噤声,她长长的眼睫轻垂,落下泪来。 谢观脑海中浮现明若软声一遍遍喊他哥哥的情景。妹妹爱笑,笑时有好看的小酒窝。可她也爱哭,一点小事就会哭鼻子。官兵杀进谢府时,不知道她怕成什么样子。 谢观盯着沈聆妤黯然的眉眼,沉声道:“渊碧宫那些余孽有朝中臣子不断求情,每日恨不得掏出八百个大道理。如今又有你求情。我谢家被诛了满门时,又有谁曾站出来求过情?” “有的!” “哦?”谢观道,“那皇后可得说说都有谁,孤要好好奖赏一番。” 沈聆妤张了张嘴,却沉默了。 她曾跪在雨里求了一天一夜,可并没有用。没有结果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讨赏。 谢观伸手抬起沈聆妤的脸,看她为渊碧宫那群余孽而伤心的样子。他问:“沈聆妤,你为谢家人掉过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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