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守着礼数,温和笑道,“酉时正,我在湖心亭等你。” - “小芒呢,她还没回来?”江禾费力将苏欢扶到自己床上,高声道,“随便谁,去叫太医!” 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女有些迟疑,低头道:“殿下,她……她只是个宫女,按例是请不得太医的。” “本宫让你去便去!”她怒斥道,“宫女的命就不算命了吗?皇兄若真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担着!” 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应道:“奴婢遵命。” 她坐在床侧,轻轻握住了苏欢的手,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她几乎忍不住要发怒时,太医才终于到了。 “殿下莫怪,殿下莫怪……”那宫女一见她的脸色,扑通便跪了下来,“这太医署不设在后宫里,奴婢已经尽力快些了……” “麻烦您了。”江禾没有多作理会,立刻将太医引到了床前。 见到太医过来,守在床侧的宫女们慌忙将帘子拉上,只将苏欢的一只手臂露了出来。 那太医熟练地取出一块帕子,置于她的手腕上,不久便道:“殿下宽心,只是突受重物袭击昏了过去,臣为她开一些药,醒了服下便好。”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江禾复杂地看向他,“她伤及后脑,您不看看吗?” “这……这于礼不合。”太医惶恐地站起来,对她行礼道,“这是后宫,臣最多只能为她把把脉了,至于殿下说的,臣是万万不敢的。” “罢了。”她嗤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你去吧。” 见太医走了,方才的宫女大胆道:“殿下莫生气了,历朝历代后宫都是这个规矩,您……” “凭什么?”她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这后宫女眷众多,连正常瞧病的资格都不配有吗?” “不止是后宫呀……”那宫女小声说了些什么,忽然又紧张地捂住嘴,再不肯说了。 江禾叹了口气:“你去书院,去请一个叫颜竹苓的先生过来。” “是。” “殿下!”小芒慌慌张张地回来,差点撞上那要去书院的小宫女,“诶——慢点!” “早便传信给你们说找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奴婢知错。”小芒应道,“奴婢刚刚去打听了下,今早苏小姐她在首辅府内……确实与首辅起了些争执。” 江禾闻言,立即将她带到殿门口,小声道:“你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还在那小摊附近,找到了这个……” 小芒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一角碎布递给了她。 她连忙接过,却在一瞬间,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那是首辅府护卫衣物的纹样,她去过他的府上,不可能不认得。 那块碎布在她手中被一点点揉皱,她努力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却终究没能阻止那悬在眼中许久的一滴泪落下。 仿佛被撕开了口子般,她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 - 距离酉时还有好一段时间,裴渊早早便租了最贵的画舫,独自一人乘船到了湖心亭,又吩咐船家回到岸上等人。 他的眉目间有着极为少见的柔和,以至于船家见了他,不仅不畏惧他,还同他拉了几句家常。 他想得很好,他与他的禾儿可以在这方小亭中促膝长谈,若入夜凉了,便可回到这画舫中,寻一方温暖,秉烛夜话。 这一次,他要将他全部的想法、全部的经历都告诉她,他和她之间,再也不会有隐瞒与误会,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他再也不要和她互相伤害了。 手中捻着一片上好的茶叶,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如春日暖风般温柔的笑。 然而直到两岸渐渐掌了灯,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忽然像开了闸口一般,终于将今年的第一场雨纵临人间。 雨水落在湖面上,逐渐泛起了层层水雾,他看不分明岸上的情形,竟只身走入雨中,在离对岸最近的桥角处,探头张望。 岸上人匆匆来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 “苏欢受了伤,一定是被耽误了。”他轻声道,任凭雨水将他全身浸得冰凉。 湖上涟漪圈圈,风中传来阵阵打更声,随后便是万籁俱寂。 他闭上眼,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痴人。 “公子、公子!” 他听到有人唤他,微抬眼帘,才看到来人只是红鸢。 “下去。”他淡淡命令道。 “公子,您全身都是烫的,您跟属下回去!”红鸢丢了伞,在雨中冲他喊着,“您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 “让开,她还没来!” “都什么时辰了,她不会来了!您日日捧着一颗真心待她,她又何时把您当回事!”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他低吼一声,一把将红鸢推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发丝已彻底湿透,紧紧贴在他苍白而滚烫的面颊上,他眼前黑白明灭,只觉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恍惚间,他竟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56章 温柔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得异常凶猛, 夜风也跟着呼啸,昏黄的烛火跳动了整晚, 直至天将明时才堪堪歇了。 江禾只留了颜竹苓一人在屋内, 同她一道窝在床边,整夜守着她的友人。 “殿下,天都要亮了, 您多少去歇息一会。”颜竹苓缓缓睁开眼睛,小声道, “殿下信任竹苓, 竹苓也定会在此尽忠职守。” “我不困。”江禾一只手搭在苏欢的手臂上,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把颜姐姐叫到这里来,也是辛苦了。” “竹苓情愿供殿下驱使。” 说罢, 她犹豫片刻,又道:“其实, 殿下不传唤, 竹苓也本是想来找殿下的。” “我同你一见如故, 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江禾撑起身子,道, “是有事同我说吗?” “好。”她咬了咬唇, “我那弟弟……颜枫,他对殿下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前几日给殿下与首辅大人造成困扰了, 竹苓代他向殿下道歉。” “无妨,我知道的。” “殿下知道?”她错愕抬头, “那殿下是真的……对他有兴趣么?” 江禾轻轻摇了摇头。 “既如此, 竹苓斗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性子里多少有些急功近利,接近殿下也只是想走歪路,做殿下的驸马,万万不可。” 江禾侧目看她,眸中多了些探寻的意味。 “他有了地位,你这个当姐姐的必然也不会差,对寻常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却反倒来此劝阻?” “无义之财不取,无德之事不为,是竹苓一向奉行的原则,竹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行差踏错,做不得堂堂正正之人。” 她话说得诚恳,惹得江禾也不由微微动容。 “颜姐姐,前途无量。” 江禾轻笑着赞道,又随口问道:“之前裴渊打了他,他伤可好了?” “好多了。”她笑着接过话,“昨日他是晚课,却一大早就起身出去了,直到殿下传唤时都没有回来,他总是这样爱往外跑,一刻都闲不 住。” 江禾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话中的信息:“你是说,他昨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是的,殿下是觉有什么不妥吗?” 还未及回应,苏欢忽然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欢欢,你醒了?”江禾连忙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还疼吗?” “有点……好像有人打我来着……” 颜竹苓坐到她身侧将她扶起,一只玉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揉了起来。 “好像好多了。”苏欢被人揽着,侧头好奇地打量道,“你的手法好厉害,但我应该没见过你。” “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教医术的先生,颜竹苓。”江禾解释了下,又追问道,“颜姐姐,你与太医都说无甚大碍,怎么她昏了这么久?” “近来她忧思过盛,久难成眠,此次便多睡了会,无妨的。” “这都能看出来吗……”苏欢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又像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对,你俩一直陪着我吗?” “对呀。” “你没去吗?!”苏欢激动道,“我为了给你俩送信,都被人揍了,你居然说你没去?” “你这个样子,我哪里顾得上。”江禾偏过头去,将那角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碎布扔过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去。” “这个纹样……是我那天见到的样子。” 昨日的记忆如流水般涌来,引得她头又不禁痛了痛。 “嗯,首辅府的标志。” “可他为什么呀……”苏欢皱了皱眉,“我俩也就关于你的事吵了两嘴,他那么想和你重归于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想到了什么般,她又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说……不会是红鸢吧?我瞧着她最近怪怪的,不是很安分的样子。” “受了谁的命令也未可知。”江禾淡淡道,“你当时,可有反抗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干就躺下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样的话……那这块碎布,应是被故意留下的。” “哎呀你就别猜了。”苏欢推了推她,“你去问问他不行吗?你俩真的是要急死我,我还不如再多睡会,省着受这折磨。” “我只是没想好,万一真的是他……” 苏欢作势倒在颜竹苓身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一副不愿再讲话的模样。 她微叹了口气,思及方才与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想。 “辛苦颜姐姐照顾她。” 她留下句话,转身出了门。 - 江禾抵达议事殿时,是刚刚要准备开始早朝的时辰,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鱼贯而入的朝臣,却始终没看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漏了人,便熟门熟路地绕到大殿侧面的小门处,偷偷朝里望了望。 然而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竟空无一人。 她自觉奇怪,又努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许是动静有些大了,引得江晏将目光落到了她的方向。 “禾儿,找皇兄有事吗?” 像被抓住了错处的孩子般,她稍显慌乱道:“没……没有。” 在众人面前,江晏也略有些无奈:“先前你私解禁足的事还没同你计较,注意分寸。” “臣妹知错。” 江禾行礼道,匆匆退了下去,又长舒一口气。 “怪吓人的。” 她本想直接回宫,思及昨日自己因故失约一事,虽是被横来之事乱了心绪,却终究还是自己做得不对。 她唤了小芒来,同她一道去了首辅府。 然而一向在首辅府畅行无阻的她,刚刚踏进府内,便被人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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