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指着不远处一桌男人,姜严著朝他手指的方向斜了一眼,一桌子皆是锦衣华服,看热闹一般朝这边张望。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汉子,声音也极平淡,“滚。” 那人好似没料到她如此直白简略,一时间怔在那里,沉默片刻只得讪讪退走,不远处传来那一桌男人打趣他的声音。 姜严著倒没受这插曲影响,兀自悠然品酒,只是那汉子讨了好大没脸,又遭朋友一番嘲笑,心中不免羞愤。 待到她酒足饭饱结账离开,那肥腻汉子也借口酒多了要去散散,匆匆离席跟随她出来。 直跟到一个僻静巷子,他抢上几步拦住了她道:“我瞧你是个体面书生,才与你说话,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我也不是个好惹的,你随我回去喝一盅,我便饶你。” 随他说话呼出来的气息浊臭不堪,姜严著不欲与他纠缠,拔腿就走。 那汉子竟上前一步想来拉扯她的衣裳,看她闪身躲过后,他却笑了,“一个女子大晚上在酒楼独酌,又不是甚良家,躲便怎的?” 她听了这话,不禁怒从心头起,回身抬腿就是一脚,踹得他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突然的一击惊得他酒醒了大半,坐在地上直往后蹭:“你你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在长安城里跟我动手,不怕自讨苦吃?” 作者有话说: [1]“母系八大姓”,即姬、姜、姚、嬴、姒、妘、妫、姞。本文中设定姬为皇姓,皇室血脉一概姓姬,其余姓则默认随母,人名组成:母姓+父氏+名。
第2章 洛阳 姜严著愈发瞧他面目可憎,又在他脸上补了一脚,疼得他捂着脸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你刚才,问我是什么人?”她一只脚踩在他脖子上,俯下身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我是你姥姥。” 说完也不管那人如何哀嚎,她转身潇洒离开了巷子,想着自己今日喝了酒,又动了手,已有些微微出汗,正好回客栈泡澡。 第二日一早,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姜严著在客栈的雅间,窗户上的雀鸟雕花映在她的帐子上,倒十分好看,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这一场回笼觉睡得筋骨舒畅。 昨日她回来泡完澡已近三更,虽睡得迟了些,但惯性使然,她还是卯时起来下楼吃了早饭,打了一套拳才回房补觉,毕竟今日又要长途赶路,需得打起精神。 她把不多的行李打点完毕,与掌柜的交割清楚,牵了洁净清爽的黑马怡然出城。 刚出城时,官道上车辆人马还往来络绎不绝,及至她行了约有数十里远,人烟渐渐稀少了。此处不知是何地名,一侧是连绵山脉,一侧是荒野,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官道蜿蜒向前。 这时她听到后面有细碎的马蹄声,回头看处,一行二三十个打手模样的人骑马赶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 其中十来个人,快马绕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其余人在后围着,她也住了马,细细打量这群人。 这时候一个鼻青脸肿的脑袋从马车上伸了出来,随后整个人跳出来怒喊道:“就是此人!” 姜严著回头一瞧,果然又是昨晚那个肥汉子,真正阴魂不散,她扶额叹了一回气,倒也不是打不过,只是这么多人动起手来难免污了衣衫,她实在不想狼狈进京。 见她没什么表示,那肥汉子又朝她说道:“你行凶畏罪潜逃,好在我派了人跟着你,快与我回去见官!”他这番话说得口齿不清,原来是门牙缺了一颗。 姜严著看着他这副摸样,不禁哑然失笑,“是你酒后撒疯跌了一跤,怎倒怪起我来?” 见她不承认,那汉子暴怒起来,朝那些人喊道:“给我把她打晕了拖回去!爷好好玩玩!” 登时便有三五个人一跃而起,朝姜严著扑了过来,她坐在马上左推右挡应对自如,轻松踢开了几人,还顺便夺了一根长棍在手。 起先那群人看她独自一人,并未放在眼里,有十来人皆在外围看热闹,眼下她不到片刻功夫,打退了两拨人,长棍耍起来使其他人一时间近不得身。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他们不肯放她去,又不知道能从哪里攻入。 这时,又从远处快马行来一人,冲进他们的包围圈,眨眼功夫将五六个人掀翻下马。 姜严著见有一缺口,立刻起身跃到马车上,踢开了马夫,将那肥汉子劫持在手,慌得那汉子鬼叫起来,挨了她一拳旋即闭了嘴。 姜严著看着突然闯来的那人,面如满月,目似点漆,体形健硕,一身褐色短打,腰间悬一黑铁牌,上面刻着一个“蜀”字和一只豹子。 若此刻有人碰巧也在昨日军驿吃过午饭,便能认出这来人正是昨日偷听蜀军小队说话的那名浓眉女子。 其他人显然也认出了她的腰牌,又看到那肥汉子已被劫持,一时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那女子开口说道:“这么多人围殴一人,不如同去见官,大家有个见证。” 那肥汉子也看到了她的腰牌,想着不好沾惹蜀军的人,连连摇手,“误会,都是误会。” 姜严著笑问道:“既是误会,那你脸上这伤是如何来的?” 他讪笑答道:“是我自家醉酒跌了一跤摔的。” 她又问:“那你腿断了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解:“腿?腿断?” 正在懵懂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一股剧痛使那肥汉子哀嚎了起来。 她跳下车,叉腰看着他,“我问你,你腿是如何断的?” 那肥汉子此时已是疼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是...是我车翻了,摔...摔断的。” 姜严著听罢走到车轮旁,用随身短刀卸了车毂,一边车轮登时散了架,那汉子摔下车又是一阵哀嚎。 她站起来拍拍土,“这才有个翻车的样子。” 等那群人将肥汉子抬上马缓缓走远,那浓眉女子坐在马上摇头啧声,“没了车,等赶回城,他这条腿怕是废了。” 姜严著翻身上马朝她灿然一笑,“废了就对了。” 随后她驱马来到那浓眉女子面前抱拳道:“多谢同袍出手解围。”说罢将包袱内的腰扣拿了出来给她看,“雕枭营,姜严著。” 她看着那个银腰扣,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随即赶忙笑着抱拳回礼,“原来是前辈,失礼了。在下雪豹营,妘花广。” 姜严著听到她的名字,先是一怔,随后忙微笑掩饰。二人叙了一番,发现都是往洛阳去的,正好同行作伴。 途中饮马时,妘花广摸了摸姜严著的那匹黑马,“真漂亮,这马叫什么名字?” “她叫追风。” 妘花广听后轻轻蹙眉,又问道:“前辈军龄几何?” 姜严著答道:“整十年矣。”又问她:“你呢?” 妘花广低头笑了,“我才是个三年兵。” 姜严著奇道:“原来你不是进京参加武举的?三年就能腰挂黑铁牌,至少是个百户,真正后生可畏呀。” 妘花广从怀内掏出一个调令公文给她看,神色颇为自豪,“我是去禁军报到的,这一批调了十个人,我因在长安病了两天耽搁了,所以独自前来。” 姜严著看了公文还给她,“三年做到百户的将才,调到禁军从侍卫做起,倒有些屈才。” 妘花广不好意思地笑道:“前辈谬赞,禁军毕竟要求高些。”随即将公文仍旧揣好又问:“军龄五年即可参加武举,每三年一场,那前辈三年前就可以进京了,怎么拖到今日?” 姜严著听她这样问,思绪不禁被拽回三年前那个血腥的雨夜,怔了半晌苦笑道:“那年出任务耽搁了,未能及时到京。” 她们又说了些别话,便仍旧上马前行,由于并不十分急于赶路,二人当晚在一处农庄歇了一宿,第二日傍晚才来到洛阳城外短亭。 姜严著望着远处的城门百感交集,阔别十年的神都洛京,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此刻距离关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她二人在短亭打水洗了脸,又将头发重新束过,衣服彼此掸了尘,正预备整装进城。 忽然姜严著听到有人呼唤她的表字,“见微!见微!” 只见从城门方向,拍马赶来一个宽额方脸的人,原来是她姑表兄姜陶岭。 到得跟前,他擦着汗,露出憨厚的笑容,“可算接着了!我母亲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也不来,赶着催我出城来迎你。” 三人互相见过了,进城后与妘花广道别分手,姜严著和姜陶岭一起回到陇西郡公的府邸——鹿园。 一进入正堂,姜严著便见到一个丰腴华丽的妇人在堂上踱步,正是她姑母——陇西郡公姜严倾。 见到她们来,她急忙赶上来,将正欲行礼的姜严著一把搂在怀内,含泪道:“我的儿!难为你这一路风尘辛苦!” 随后又有她姑父妫云氏上来见过,郡公还仍只是拉着姜严著左瞧右看,“离家十年了,我看着倒没甚变化,我记着当年走的时候,才刚做完十五岁生日吧?” 妫云氏在一旁搭话道:“瞧着是健壮了不少,也长个儿了。” 寒暄过一阵,姜严著见都是熟悉面孔,便问:“大嫂嫂怎么不见?”姜陶岭听了答道:“她往两淮巡盐,昨日刚去。”郡公亦说:“这次不巧了,来日方长,容后再见罢。”说完忙吩咐传饭。 到了饭厅,郡公拉着姜严著要她坐在身旁,姜严著再三推辞不肯,只得还由郡公独自坐上首,姜严著坐客位,姜陶岭坐主位,妫云氏打横相陪。 待到饭毕,众人又往偏厅喝茶。 郡公拉姜严著坐在身旁道:“你的那三大车行李几日前就都到了,你哥哥先还不让人卸车,说恐怕你仍想回鹤园去住。我没听他的,还是叫人卸了。你父亲如今成仙去了,母亲又随你大祖母远在蓟州,那园子空了这几年,器具也旧了,铺盖也不齐全,连个使唤人都没有,你回去看了那样凄凉场景,怎不伤心。还是留在我这儿,东南角你兄弟旧日读书的梅香院,我都着人收拾好了,又清静又雅致,那里还有个连着后巷的角门,你进出办事也方便。” 姜严著笑答道:“梅香院就很好,鹤园我改日再回去看看也就罢了。”说着忽又想起她姑表弟姜云璎,原来郡公的幼子两个月前,已同当今圣上的皇长女——晋王姬燃成了亲,那时姜严著还在蜀中。 对于没能赶回来,参加儿时好友和弟弟的成亲礼,一直颇为遗憾,于是问道:“璎弟近日可都好吗?” 郡公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倒没什么不好的,和晋王成亲后,也不似往日淘气了,只是晋王近况不大好。” 说罢她朝妫云氏和姜陶岭说道:“你们先去吧”,二人起身告辞带人退下,整个偏厅只剩郡公与姜严著私话。 郡公仍旧拉着姜严著的手道:“晋王如今成亲开了府,也该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了,又是皇长女,按理说早该立为储君了。只是皇上这些年总是明里暗里想着恢复汉唐旧制,不欲传位于女子,只碍着小儿豫王年纪太小,还是个奶娃娃,不好力排众议立他的,只是拖着。前些日子又有光禄大夫劝皇上立晋王为储君遭到贬黜,你看晋王这境况,岂非尴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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