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这一晚,自然是陪着郡公过年,因姜屠薇和姜陶岭妇夫还在扬州,姜云璎则是在随园照顾姬承,都回不来,所以鹿园今晚请亲友的年饭,都是姜严著在张罗。 忙碌了一晚,看过烟花,送走了宾客,才跟着郡公和妫云氏在偏厅吃着茶点,闲话守岁。 到初一这日,姜严著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得忙忙爬起来,跟着郡公一起坐轿,往上阳宫来。 每年初一一早,就有百官进宫朝贺,给陛下拜年,往年姜严著都不在洛阳,所以授官以来还没参加过初一的拜年朝贺。 这日早上天气晴好,虽是冷的,但阳光灿烂,配上蓝天白云,让人直感觉神清气爽。 众官员都在提象门外下了轿,有宫人带领众人陆续进宫,今日凰平帝会在大殿内,接受群臣朝拜。 队列和平常早朝是一样的,姜严著站在武官列中,远远地瞧见姬燃和祁王姬山并排站在前面,殿内一片寂静。 过半晌,才见凰平帝在宫娥搀扶下走上皇位,今日她心情也好,见百官按礼仪拜过了年,笑呵呵地又说了两句话,便命中人散了,各自回家团圆。 因年前凰平帝许姜严著在洛阳呆到年后再回西域,她也想尽快回去,把赏赐的各种金银带回去给将士们。 知意封侯的诏书,想来还没到碎叶镇,她还念着要亲自给她庆贺一番。 只是郡公担心眼下天气寒冷,往西北走路途坎坷,好说歹说,让她等到初八日再行。 于是过完年这几日,她先是去了随园,跟姬燃道别,又去拜访了兵部尚书姞闫心,说她定了初八日回西域,等初五日衙门有人后,她再去领文书。 从姞闫心的园子出来,她才想起来初二那天,姒孟白来给她拜年,她碰巧去了随园,没见上,于是想了想,转道去了怡园。 管家听说,赶忙出来迎接,她一面抬脚往里走一面问:“你家公子可在么?” “在,在,此刻在书房看书,我已着人去请了。” 她在正堂上刚喝了两口茶,就见姒孟白走了进来,只见他里面穿着一件云母白的暗纹厚锦棉袍,外面披着一件红棕狐裘,此刻已完全恢复了旧日富贵公子气派,配上精致面庞,看起来更加养眼了。 他笑着走了进来:“前日我去鹿园,竟扑了个空,今日在这里再给你拜个新年吧。” 她也笑道:“那天去看晋王和世子,回来是说要来你这里,结果事情一多,也混忘了。” “什么时间启程回碎叶镇?” “定了初八日,应该是准了的,明日我就去兵部取文书。” 姒孟白点了点头,低头沉吟片刻,刚要张口,却被姜严著挥手打断,她明白他想说什么,却说道:“你在洛阳再歇歇吧,我总预感西域即将生变,可能不久又要往别处去,到时候若需要钱财支持,我再找你。” 听她说“即将生变”,他倒有些替她担心起来,“生什么变?可是境外仍有不安么?” 姜严著摇摇头,“只是一种预感,我也说不大准,等我回去再看吧。” 他只得依她,说道:“正好这边钱庄还有许多事情,我留在京中处理也好,若需要,你随时派人来。” 她二人又说了些别话,姜严著略坐坐便去了。 过两日兵部便向陛下请了旨,准许她初八日启程回碎叶镇,到初八这天,郡公百般不舍地亲自送她出了府。 她带着当初跟姒孟白回洛阳的那一百个陇右军的士兵,和两车御赐之物,飞也似地往西与奔去。 花了一个月时间,她先到了龟兹,同姚苏锦见过了面,又聊了两句西域各军镇的情况,知道碎叶镇半月前收到了知意封侯的诏书,单只等她回来,再做庆贺。 先前因她受封开府仪同三司,陛下命人在龟兹给她建了一座抚远将军府,这几日刚刚落成。 可她着急回碎叶镇,只住了一晚,将陛下赏赐的黄金坐兽摆在了正堂,就匆匆向姚苏锦告别,离开了龟兹。 又快马加鞭行了数日,才到碎叶镇城下,远远地就见一骑从城内飞奔出来,披着象牙白披风,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知意。 她策马来到近前,在马上给姜严著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每日在城头上盼着阿娘回来,总算让我等着了!” 晚上姚章青在营中张罗了大宴席,既是给姜严著接风,也是庆贺知意加官晋爵,单只准她二人不设上限地喝酒。 知意酒量平平,虽有姜严著替她挡了不少,也还是有些喝多了,不禁头重脚轻起来。 席到后程,姜严著左右不见了知意,担心她呕吐,便出帐子去找,到处没找到,却有知意素日带着的小女兵来悄悄告诉她,知意在营外瞭望塔上坐着吹风呢。 她走到上面来,果然见她在这里,竟然一个人悄悄抹起眼泪来,她在知意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 “许多人贺我,说我应该衣锦还乡,荣耀一番,可是我,哪里有乡可回呢。” 姜严著想了想说道:“听说龟兹有座汉人建的娘娘庙,极灵验,我给你几日假,你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知意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在瞭望塔上看着满天繁星,直坐到姚章青亲自带人来找,才下来。 数日之后,不仅西域全军都知道知意受封武安候一事,就连蜀中军也都听说了,她从前的战友都感觉与有荣焉,于是此事越传越广。 又过了半月,这天一早,知意刚一出营房,就见有亲兵来报:“将军,城外来了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说是您的父兄。” 知意眉头一皱,冷笑道:“荒唐,我何时有过父兄?”
第60章 血亲 听说武安侯不见他们, 那对父子在城外开始撒泼打滚,引得许多士兵站在城墙上围观。 知意听说,气不打一出来, 命亲兵将他们押进大营一间帐内。 那对父子在帐内等了许久, 才见知意从另一边入口走进来, 悠悠在大案后坐了下来,说道:“来者何人, 报上名来。” 那老头子一见知意, 马上泪如雨下:“我儿, 我是你爹啊!” 知意冷冷看着他们:“你叫什么?他又叫什么?” 那老头一时愣住,一旁年轻汉子说道:“妹妹, 我是你哥哥,这是你父亲, 怎么连我们也都全不认得了?”说完又将自家名字报了一回。 知意坐在上面, 大拇指指着自己,笑道:“我, 姓姜名起, 哪一个字跟你们有关系?就来这里攀起亲?” 那年轻男人见她翻脸不认人,叹了口气:“妹妹, 从前的事,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 所以才这么老远来找你,想接你回家看看。” “回家?我哪里有家?” 那老儿见她这样问, 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知意指着他怒喝一声,吓得那老儿赶忙住了声。 她又冷笑道:“我从前在蜀军, 离村又不远, 从没见你们来寻过我, 我若打仗死在外面,你们会为我掉一滴眼泪?现在见我封侯了,发达了,就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哭哭啼啼,到底为的什么,你当我看不出来?” 那年轻男人见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也不好辩驳,只说:“从前实是我们的错,只是母亲去得早,父亲和我从小养你长大,即便有错,也该念及养育之恩,如何今日这样绝情?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知意听他这样说,啐了一口,骂道:“少在我面前这样惺惺作态,从小到大,你们养我什么?喝奶时是母亲养我,母亲去后,我才多大,就要给家里干活,每天捡柴喂鸡,干的活换成饭吃了,谈什么养育之恩?后来你们为了十吊钱,就要把我卖了,现在还有脸说我绝情?” 他被这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又嗫嚅道:“可是如今父亲拖着病体,大老远来投奔你,好歹我们还是亲人,除了我们,你还有谁呢?” 知意实在不愿再与他们废话,只说:“我如今不缺疼我的人,你们这样的血亲,要来何用?趁早滚出我的地界,别逼我干出更绝情的事来。”说完也不等他们再说话,起身就出了大帐。 她走出外面,一连深呼吸好几口,才压下怒火,转头吩咐亲兵:“把他们赶出城去。”说完沉着脸去了。 及至下午,又有亲兵来报知意:“将军,早上那男人又回来了,现在只剩了那个年轻的,在城门口哭呢,说那老的刚刚死在城外了。” 早上的动静,姜严著和姚章青都知道了,想着这是知意的事情,她们不想过多干涉,便都没做声。 直到此时,那男人在城门口,一直朝着城中破口大骂,夹杂着嚎啕大哭,许多士兵又都在城墙上围观起来。 姜严著见闹得大了,亲自出营到城墙上看,众将士见她来了,都赶忙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上。她看那男人还在发疯,问身边知意的亲兵道:“你家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不必理会。” 姜严著想了想,也不能放任他在城门口这样,遂命后面两个亲兵:“你们出城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一时,那两个兵回来报说:“果然那老儿,出城走了三里,一命呜呼了,现在倒在路边,那男人说武安候气死亲爹,要来讨个说法。” 姜严著又叫了几个人,秘密吩咐他们赶辆车出城:“将那老头就地埋了,再把那个男人敲晕了装车里带回来,不可使人发觉。” 到了四更时分,大营已经熄灯,只有值守的巡兵还在活动,姜严著悄悄来到看押那男人的帐子,这里有她的四个亲兵守在这里。 一桶凉水泼在那男人头上,把他惊醒,他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要杀人不成?救命啊!武安侯的军队杀平民啦!” 姜严著不慌不忙地在他面前坐下,翘起脚来,悠悠说道:“这个帐子位置很偏,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他喊了半天,见没人理他,只得停了下来,瞪着姜严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放了你走,你满世界瞎嚷嚷,影响武安候的名声,这怎么好呢?”她把手肘搭在大腿上,俯下身子看着他:“要不然,你把舌头留下,我就放你走,如何?” 那男人听了这话,表情像看见鬼一样:“你…你…” “或者,我还有条路,可以放你走。”姜严著弹了弹指甲,“反正你如今是孤身一人了,在哪活都一样,我派人送你去另一个军区当兵,将来我劝说武安候回心转意,到底你是她的哥哥,提拔你不比别人可靠?” 他听她这样说,仿佛柳暗花明,精神振奋:“真的?我可以当兵!” 姜严著点点头:“但是你得拿出些实力来,让她看得起你,你说对吗?” 他点点头。 “所以到了那里,不许你跟任何人提起武安候,更不许跟人说起你的来历,等你当上百户,我就叫她提拔你做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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