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舒沅这边安静的氛围不同,对面庄子又掀起一番议论。 别庄里就六公子一位主子,不常有人过来。底下仆役中消息传得飞快,隔壁定远侯府的小姐一日没来,不到次日,大家都知道了。 福顺今日到厨房,又被爱打听的仆侍拉住问话。 一人抓着他进到屋里,急切问道:“舒家小姐今日没来?她这是不管六公子了?” “欸,什么管不管的。定远侯府再威风,能管到安国公府上来?我看人家就是一个人在这儿等着,闷坏了,才过来找六公子说话解闷的。” “你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人家锦衣玉食地养大,怕没见过六公子这般的。大概就是图一时新鲜。你们都知道六公子的,冷淡得很,寒着张脸,谁受得了他这性子?定远侯府那位还坚持让府医上门给他诊治,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最开始说话那人瞪圆了眼,不满道:“你们个个都清楚了,昨天怎么不拦着我?可惜今日那半只鸡和虾仁了,又要白白地拿给他吃。” 裴见瑾挪到别庄上住,每月花用仍是国公府在管,支给的例银从未少过。二爷再不管事,只要没放话将人逐出门去,公中都没有区别对待的道理。 但银钱放下来,落到谁手上就是别庄这群管事说了算。 裴衍再嚣张跋扈,也没有伸手去管庶弟的这些琐事。 可高宅大院里的仆役最会看主子脸色,裴衍给方英派了活,叫他去找裴见瑾麻烦。其他人看在眼中,心思便活络起来,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膳房当中采买的鱼肉鸡鸭,有许多都落到这些当差的人手中。 这些天眼见着舒沅多次前来,这些人私下琢磨着,这六公子是不是时来运转了。 昨日稍稍将他们昧下的银钱掏出来,原是想与六公子结个善缘,要是隔壁那位真上了心,照拂一二,六公子这苦日子也就没几日了。可眼下一看,只怕是白费工夫,想起来怎能不心疼。 那人又抱怨几句,又含着期待朝福顺问道:“六公子那儿连茶都没喝的,舒小姐来了如何招待?什么时候小姐再来,你到厨房来拿些茶点过去,别怠慢了贵客。” 意思是舒沅若是再来探望,福顺最好立马来通风报信。 福顺知晓自己照实答了过后,他们肯定没有好脸色。但实在不会扯谎,便垂下眼皮,只看向脚尖,摇了摇头:“公子说,舒小姐大概不会再来了。” 这是公子告诉他的。福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前些天,午时前必定能见到舒家小姐,今日院里空荡荡的,除了风声,连其他的一丁点响动都没有。 问话的那个厨子咬紧后槽牙,回身接着处理砧板上的猪腿,下巴一抬,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你去吧。” 今日天光黯淡,裴见瑾出门一趟回来,从盒中摸出根木料,又取了根蜡烛点燃,这才在桌案前落座。 钱伯手艺娴熟,裴见瑾虽未刻意学过,但他在屋中时,钱伯总是会说说其中诀窍,不知不觉间他也学到一些东西。 钱伯做来是拿到集市去卖的。 用的木料普普通通,雕工更比不得行家精细,只能在模样上讨巧。刻出来的小兔小狐面目灵动有趣,活灵活现,于是也有店主摊贩愿意一批一批地买。 做给不同客人的木雕,神情姿态自有区别。钱伯说这活要干得好,须得细致察看活物。 她想要木雕的幼犬。裴见瑾就着烛光转了转木料,回忆自己见过的犬类。 能想起来的都是些龇牙咧嘴,分外凶狠的恶狗。这些恶犬受绳索束缚,眼睛紧盯着跟前猎物,蓄势待发,等候着上前扑咬撕扯的时机。 她应该不会喜欢。或者说,她从来没见过。裴见瑾皱了皱眉。 窗缝中钻进几丝寒风,烛火轻晃。 舒沅那双眼睛乌润明澈,藏蕴暖光。说话也语声轻柔,哪怕是被他说了重话,也会先来看他是否烫伤。 如果是他,会放心把什么样的幼犬交到她手上?裴见瑾凝神思索,想不出答案来。 她手指细白,指腹柔嫩,丁点大的小狗一口下去怕是也能见血。 定要磨平爪牙,才能放到她手上的。会闹腾乱咬的那种,也不行。 想到这里,裴见瑾握住刻刀慢慢下手,大致有了想法。 伏案两刻后,福顺拎着食盒回来,轻轻地搁到桌上,在旁边默立一会儿,犹豫着出声:“公子,趁热用饭吧。” 裴见瑾手上动作停住,侧首看去。 福顺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裴见瑾一见便知,福顺在膳房听了些不入耳的议论。 一帮闲人凑成堆,整日闲言碎语。舒沅一朝不登门,他们便在揣摩她的心思。 裴见瑾想起她,手中动作一顿。 镇上张挂彩灯,每夜皆有。偏偏她去的这天,灯架塌下来,火势险些蔓开。昨日,他从暗巷走出,看见她呆立在花灯下,火光扫在她脸侧,惊惧顿生。 直到拉着她从那处走出,他翻涌的心绪仍未平复。 远处火舌仍在吞噬灯上的绵软宣纸,细窄竹丝不住地抖落炭黑灰烬。 那时裴见瑾垂眸看去,舒沅莹白的脸颊蹭了灰,乌发上挂了碎渣,看上去狼狈极了,但竟然比他还先恢复平静。 她甚至眸光明湛地提起珠灯,一刻也等不得地同他提起,想讨他开心。 简直是半点都不知道害怕。 当时,裴见瑾怒火暗生,却难以分辨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自然而然想到董易提到那两个在附近盘桓的暗探。 定远侯当年在燕王之乱中大有功劳。那些末路之徒,未必不会对她下手。 他们留意着他的处境,等待机缘,盼着将他踩到泥里。同样的,对于天家珍之重之的掌上明珠,若有下手的空隙,他们必定毫不手软,在她身上发泄积年旧怨。 而那时候,他眼前的舒沅形容狼狈,可怜又无措。哪里能面对凶恶之徒。 当下一个思绪直直撞入心怀。裴见瑾忽而想到,她不应沾染这些。 她说那个珠灯,他会喜欢。若不是他,她也不会遇上今次险况。 有人说他招致灾厄,这话或许不无道理。 裴见瑾思索一番,竟找不到她与他相交的半点好处。她怀着善心助他,只会陷入不利的处境。 她一出生就该做被人偏宠的掌上明珠,不该沾染这些麻烦。 一旦想好,不必如何费神,便想到了伤人的话语。 烛火在寒风中微微摇摆,投出一片阴影。福顺倒了杯温水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见瑾,又轻轻地走开。 裴见瑾垂眸,仍握着刻刀,思绪却飘了很远。 此时回想起来,当时她听了那些话,泪水盈盈,咬住唇硬忍住才没在他跟前哭出来,应该是伤心了。 如此甚好。若她仍和从前一般凑上来,裴见瑾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那些话说出口。 他薄恩寡义。她应是记住了。 裴见瑾敛起心绪,挪了挪烛台,埋首雕琢。 外间风大,刮得门窗嘎吱响动。福顺掀开帘子到隔壁去关上窗牖。顺道检查了雨具和其他常用的物什。 隔了一会儿,福顺从里面出来,抬头看见裴见瑾仍凝神做着木雕,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适才福顺进去检查好雨具,转头看到角落里的米缸,便掀开看了眼,缸底只余下薄薄一层,估计也就够熬一两顿清粥。 厨房的人大多时候会给他们备饭,但隔段日子便会断一两天的饭食。 有一回裴见瑾自马庄回来,伤得厉害,厨房备饭的人丝毫不用心,备的饭菜不适合养伤的人,福顺去问过几次,才要了一小袋米来熬粥喝。 后来裴衍来寻过麻烦,直接吩咐林娘子将裴见瑾饿上几顿醒醒脑子,这袋米又派上用场。 福顺记不清上次动这米缸是什么时候,但眼下看厨上那些人的态度,保不齐又要开始在院里熬粥了。 福顺记下此事,准备明日找人问问。待裴见瑾用过晚膳,福顺收拣好碗盘后静静离去。 案上的蜡烛又燃了许久,裴见瑾才放下刻刀,抬手覆上有些酸痛的后颈。 掌心便能握住的木雕憨态可掬,虽比不上钱伯手艺精湛,也很不错。 裴见瑾两指拎起木雕左右看了看。 不知道她是否喜欢。不过,他大约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第17章 ◎另做打算◎ 夜间飘了小雨。 舒沅准备用早膳时,往日禀报山间路况的仆役还没回来。 舒沅道:“不知山中境况如何,再过一个时辰,若还没人上门,再派人去问也不迟。” 官兵封路清理,耗体力便不提了,光是踩在软泥里受着山谷寒风,已经很是辛苦。舒沅想到这里,又令人去厨房里备些蒸饼和咸香小菜,到时一并送去。 此事这般定下。早膳用罢,舒沅在廊上走了个来回。 庭前的桂花在不知不觉间落了个干净,一夜劲风,只刮下几片树叶。裴见瑾那里,房前屋后都栽了树,但疏于打理,落得满院枯黄。 廊庑前的一丛草被刮得东倒西歪,沾满泥水。春桃歇了再去拔草的心思,清了清嗓子:“不能动手做,但对着做出来的那些琢磨琢磨,也能明白短处。” 舒沅回想了一下春桃做出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又短又圆的尾巴,小小的耳朵,四条腿也都短短的。 真要说起来,小狗的每一处都小小的,但春桃把这些凑在一处,似乎不大合适。 阴寒有雨的日子,舒沅在屋外不能久待,站了一小会儿便回身进屋。 沈彻抱着手臂沿廊走来,偏头张望,从半开的小窗瞥见舒沅坐在椅中,正侧头听旁边躬着身子的丫鬟回话。 沈彻加快了步伐,掀开帘子进门便道,冷得声音发颤:“快,快给我熬碗姜汤来。不,随便什么汤,是口热的就成。” 舒沅看去,沈彻套着不知从哪得来的宽袖衣裳,冷得脸都僵了,说话时只有嘴巴动上一动。 要紧的是,他这人从前风雪里来来回回,从来不把姜汤当回事,最常说的就是:“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怎么了!” 看来这深秋的冷雨,威力果然非同一般。 舒沅弯了弯唇。 沈彻搓着手哈气,目光向里侧扫去,看到正冒着烟的香炉都想把手拿过去暖暖,下意识往香炉那方走了两步。 舒沅叹气,往他左边指了指:“炭盆在那边。” 舒沅在旁看着,沈彻伸手靠近炭盆的样子颇有些好笑。 沈彻方才板着一张脸,此时暖和过来,他脸上不自觉地挂着憨傻的笑,手掌微曲,时不时地还用手心摩挲另一只手的手背。 沈彻发觉她的目光,眉毛一扬:“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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