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雪心觉古怪,若没有那位不速之客,还真有些像带小表妹出门玩乐的模样。 京中各处寺庙除去讲经弘法,供人玩乐,在秋冬时节也多有善举。定远侯府不是开福寺的常客,香火钱却从未少过。 接引舒沅的小僧约莫是头一回接待她这般体弱又富贵的客人,不知如何是好,待舒沅指明了方向,要去宝殿中上香,小僧才松了口气。 舒沅净手取香,跪于蒲团,虔诚地拜了拜。 小僧在后头看了,直以为这位舒小姐是再诚挚不过的信女。 舒沅起身,理了理衣摆,转头到那一脸福相的大和尚面前又添了一大笔银钱。 大和尚虽遁入空门,见到这一大笔香火钱还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活像那尊弥勒佛。 灰衣小僧面露动容。众人皆知定远侯远在边疆遭人重伤,舒家小姐体弱多病,仍不辞辛劳地登山入寺为父祈福,真是难得。 大和尚笑吟吟地讲起开福寺即将施为的善行。 舒沅听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正欲使小僧带她去歇息,小僧却很是体贴地同她说了些宽慰的话。 小僧句句都是在劝她不要伤神少眠,又赞扬了一番父亲多年来的功绩,说定远侯福泽深厚,必能凯旋之类的话。 盛情难却,舒沅不得不又在庭中多走了半圈,小腿又酸又软,实在动不了了,只好僵在原地。 这时小僧终于迟钝地发觉他们出手阔绰小施主的疲惫神色,将话头打住。 舒沅找了个石凳坐下,揉了揉膝盖,将人打发走。 “寺里的和尚不知要念多少书?小师父方才讲的这个佛那个菩萨,奴婢是一个没记住。”春桃拿出系带壶,让舒沅喝水,一边笑道。 又是爬山又是上香,可把舒沅累着了,喝水润了润喉咙舒缓下来,朝春桃眨了眨眼:“沈彻从前想偷懒,开口便是什么大不了剃了头发当和尚念经去,哪有那般轻巧。这些佛祖菩萨念下来,他怕是两天都撑不住,要下山入世,重归红尘了。” 春桃依旧面色红润,不见劳累之色。春桃笑得爽朗:“那小师父有所不知,姑娘每回到寺里,只去宝殿中拜那一尊佛。刚刚竟还劝姑娘不要在香案前久待,说烟火缭绕的对您身子不好。” 舒沅很有自知之明,若挨个走下来,下山时恐怕要人将她抬下去,叹气道:“菩萨明白我的心意。” 人没亲自去,但心意算到了。 况且她拿定注意约裴见瑾同来开福寺,是想叫他在这梵音缭绕的庙宇中静一静,除除煞气。 父亲为将多年,兄长又在刑部做事,夺人性命有时仅是无奈之举,且世间从不缺少唯有鲜血才足以平愤之事,舒沅并不会因裴见瑾双手沾血就心生畏惧,敬而远之。 但他现于她梦中的身影,令人心惊胆战。 那时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衣着华贵的男子徐徐走在窄长通道上,灯光沉闷昏暗,执刀的侍卫缄默不语,唯有灌进来的风呼呼作响。 待他走到明亮一点的地方,方才使人看清他披风上的血渍,湿黏黏地浸透华贵布料,贴覆于肩背上。 昏黄的光洒照出摇曳暗影。他牵了牵唇角,下颌的线条柔缓两分,眸中却尽是淡漠:“他说,用这条命给我一个交代。他想以死抵偿?只可惜差得太多。” 瞬息间,机敏的太监点燃明灯,周遭通明。广袤夜幕下,他的影映在灰暗砖墙,高大而扭曲地晃动。 一想起那般场景,舒沅便觉得心口发凉。 今日见他行事温和,十分好相处的样子。舒沅稍稍放心。 她先找到他,便会尽力护着他的。若少了中间这几年的坎坷,他也未必会悒悒不乐。 舒沅心绪稍定,便问起门外的小摊。 春桃眉眼弯弯地介绍起来。 听着听着,舒沅忽而想到池漪。池漪为何会提到开福寺? 她与池漪只见过寥寥数面。 除去前些日子在城外的相处,再往前数,便是好些年前同去开福寺的那回。楚宜,池漪与她同乘。 楚宜那时格外喜欢像个小大人一般照顾她,但真临到头,其他事上又一窍不通,便自告奋勇开始看顾舒沅的攒盒 “松子糖还是纯安堂旁边那家做得好!” “杏脯没了!你慢慢喝……算了药太苦,你一口喝了吧,我马上去买!阿沅等我哦。” “阿沅吃不吃花生酥……你如何知道是我馋了!” 那时不满十岁,舒沅和楚宜之间常有如此对话。 而与池漪同去开福寺那天,楚宜靠在车壁上,双眼亮晶晶地数着要买几份花生酥,还顺嘴说了句:“阿沅不是最喜欢这家做的酥糖吗,我一定给你买来。” 那日舒沅下了马车,才上了两三级台阶就很不争气地心慌气短起来,最后被人送去厢房里歇息了半日。那花生酥是没吃上的。 池漪该不会以为她喜欢这里的花生酥,才提起开福寺吧? 舒沅后知后觉地洞悉池漪的用意,脸上又有些发烫。 “卖酥糖卖果子的就不提了,还有更有意思的,最热闹那会儿,奴婢瞧那画像的小摊前围了十来人。” 在寺庙前摆摊卖画不常见,遑论招来许多看客,舒沅便问:“他是卖的什么?” “这就有意思了。那人说他会看面相,还能画出人十年二十年后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春桃恍然大悟,“就是画错了,那到了十年二十年后,买画的人还能去哪找他,这人也太精明了。” 舒沅思忖片刻,笑道:“也不一定是随口胡诌。相伴前来的多是亲友,小一些的都是被长辈带出来,一家人总有相似之处。那卖画的一边参考着年长者的模样,再增添些客人独有之处,不就成了。” 春桃点头:“姑娘说得在理。闹着要付钱作画的,都是小孩呢。” 既然聊起,舒沅歇够起身,便步出门外寻了过去。 摊前围了一圈香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瞧桌后那人运笔作画的姿态,应有几分画技傍身。闲待在边上的看客问起其中关窍,他也抿着笑说得头头是道,张口便是一段他如何得了机缘习得如此神技的故事。 画师口若悬河,众人也乐得听他吹嘘。 这人嘴皮子利索,眼睛也好使,视线一扫就看到舒沅。 妆扮简朴却华贵,更随有体面的婢女。一看就带了很多钱。霎时间,画师眼睛一亮。
第34章 ◎小时候也冷冰冰的么◎ 摊后站的这男子作书生打扮,只是毫不遮掩他对钱财的渴望。他笑吟吟的:“还有没有哪位想要在下作画的?” 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往边上退让半步。 这玩意儿听起来有意思,价格不便宜,大家也只凑个热闹,看看就得了。 前面的人你推我我推你地让开,摊前空了出来,舒沅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垂眸打量木板上展开的画作。 这位取财有道的书生略微沉吟,抬头打量时顺手理了理袖口,轻咳了声:“小姐可想一试?余下画纸不多,大概也只能再接待两三位客人。小姐一看就品味高雅,鄙人这小摊简陋,可也有更仔细的画法,保准令您满意。” 难得遇到个不差钱的主,不多在她这儿赚些钱,往后回想起来怕是得捶胸顿足,后悔三个月。 旁边生意不忙跑过来看的小贩,一听就哼了哼:“瞧瞧他这嘴,能说会道的,难怪有那么多公子小姐过来。” 有人说:“前些天有个面有疤痕的小公子过来,他给人画得相貌端正,仪表堂堂,转眼就被跟着的婆子塞了荷包。那些姑娘小姐更不提了,怎么美怎么画。眼前这位小小姐,长得如此好看,你这钱可有那么容易赚到手?” 书生动作一顿。那些面貌略有不足的客人,他在画中修饰一二,再夸上几句,那钱便到手了。 而跟前这位小姐年纪不大,长相挑不出瑕疵,且通身素净,连香也不曾用,不像会被花言巧语蛊惑的人。他那些旧招数,恐怕不怎么管用。 仔细想下来,他便如看见到手的银钱又被人摸了回去,很不痛快,险险维持住脸上的笑,又去问:“小姐想画什么?” 春桃将荷包捏在手中,鼓鼓的,颇有分量。 舒沅抿了抿唇,目光微抬:“我的钱你也赚得。若合我心意,你要三五倍酬金也给。” 书生精神振奋,手掌往桌上一撑,自信道:“那您说,想要什么样的?” * 约见裴见瑾的人显然是开福寺的常客,将会面定在藏经阁后的某处厢房内,清幽雅致,无人搅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迎雪和庆仁在刀尖上行走多年,等候裴见瑾进京那时候便已通过暗中留下的渠道探查一番,掌握了与燕王有旧的勋贵官员的情况。 若燕王一方快一步找到人证,杀人灭口,裴见瑾的身份便彻底说不清了。燕王正是要天家父子骨肉分离,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而燕王落败多年,渐渐失了人心,得力心腹接二连三地离去,力有不逮,才未顺了燕王心意。 而京中曾与燕王往来密切又未被肃清的官员,这么多年自是安分,不敢再拿全族性命试探圣人肚量,一个比一个老实,面上都是改过自新的好臣民。 今日主动来找的,便是当年被同僚蒙蔽其中,险些踏入燕王阵营的一个蠢人。 屋后两颗青松高大,内里不曾点灯,一片昏暗。绢丝屏风前有一人静坐椅中,愁眉不展,他看裴见瑾步入门中时上身微微前倾,手握住桌角,姿态紧绷。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裴见瑾落座片刻,对面那人才找回声音一般,开口时嗓音沙哑:“果真是很像的……” 裴见瑾指节抵在盏底,将杯盏轻轻搁于桌上,未发出一点声响。 梅易也跟着灌了两口茶水,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公子还记得我么?我们在青州远远地见过一面。”话到最后,声音渐渐弱下去,心虚难掩。 梅易越说心中越是没底,额上冒出细密冷汗,心中哀叹不已。 早年燕王颇有权势,梅易不过暂且为他所用的无名小卒,那时梅家还不像如今这般显赫,稍有背景的同僚就能对梅易呼来喝去,他在明里暗里都吃过亏。 燕王造反前,梅易被支出去办事,最晚知道消息。偏偏他在不知情时,又为燕王送出一封大逆不道的密信。今上英明,很快平了叛乱,收到信件的那人也被处死。 那封信对朝中局势大约是没有影响的,但要梅易的项上人头却绰绰有余。这些年都过得提心吊胆,常不能安睡。 前几年,梅易出京办事,在青州与燕王余孽狭路相逢,却又被人拿捏住这个短处来威胁。没等梅易纠结出一个结果,那些人又匆匆离去,梅易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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