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有了心事都会去寺中拜一拜了,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努力兴许也有两分用处。 舒沅心中很是满足。 * 梅晏之身边的小厮知宜跟了他许多年。眼看着梅晏之从步步谨慎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看尽了他的不易。等上了马车,左右没有旁人,知宜笑道:“公子已有许多年不曾到侯府来了。” 梅晏之放下帘栊,收回目光,轻嗯了一声。 知宜伺候的时间长,也知道主子的心事,劝道:“舒小姐宽和待人,始终如一,许多年不曾往来,但小的瞧着,小姐还是看重那幼时情谊的。” 梅晏之眉心微皱,而后很快松开。 他手攥成拳,放在膝上,默默不语。 许久,才道:“她与旁人不同。在她眼里,我和其他的公子无甚差别,从来便是如此。” 在初得宫中传召时,梅晏之欣喜又惶恐。他一步踏入了天底下最富贵庄严之地,是他父辈祖辈都未曾有过的殊荣。 他从未见过的珍贵器皿,从未听过的稀奇珍玩,奇异花鸟,华美锦服,他都一一看过,甚至被赐予。 全家上下如穷人乍富,每日起身都觉得一切皆是幻象。一夕之间,曾毫不相让的邻居,父亲那多有为难的上司,那些刻薄寡情的亲戚,皆改换了神情,俱成了亲善之辈。 那时,梅晏之尚且年幼。已经知道这些恩赐来之不易,他万不可行差踏错,令梅家失了圣宠。 又有年纪相仿,口无遮拦的人满脸好奇地跑来,说了句:“都说你现在的样貌很像几位小殿下。那你长大了怎么办?” 这句话给梅晏之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梅家好不容易才拿到手中的东西,怎么能再次失去。 梅晏之从那时起,便克制己身,一步一步往那条最能保证前途的路上走去,毫无懈怠之心。 近一两年。他终于凭自己的努力,而非样貌争得了些东西,他才感觉自己挺直了脊背。 从前面对舒沅,梅晏之总心怀愧疚。她予他的一切善意,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人的。 所有人都在他身上寻找三皇子的影子。他虽得了数不尽的好处,还是为此暗自伤神。 梅晏之靠在车壁上,温声道:“幼时她对我照顾有加。如今,我终于能还她一二了。” 知宜明白他心中的疙瘩,也不好多说,只道:“在姑娘心里。主子和从前还是一样的。” 梅晏之在小几上轻敲了下,道:“不急着回去。她的生辰将近,你随我去挑一挑贺礼。” 送礼一事,自然要投其所好。梅晏之与她年幼相识,自然知晓她对玉器的偏爱。 正好有一家新冒出头的玉石铺子,梅晏之与掌柜有两分交情,铺中师父雕工精湛,便去了此处。 这家新开的铺子装潢甚美,招了不少小娘子进门一观。此时,屋中聚了五六个锦衣华服的姑娘,正笑闹闲谈。 姜依依在里面算是家世出挑的,难得也受了别人几句吹捧,双颊微微泛红。 “我们那天在如意楼遇到定远侯那位,怪不得说她奢靡,我们一个都没挑,她竟叫管事娘子全送到侯府去。” 姜依依眸光微顿。 方苓那回好歹是恰巧叫舒沅抢先买去了紫檀木料。这两位竟然叫她当场发作,下了脸面,属实难得。 那两位对视一眼,又道:“听说还病了。想来是民间议论纷纷,给气的。那以后……” 姜依依生性谨慎,轻轻看了她们一眼,道:“今日是出来玩的,怎么说到这些上面。” “定远侯威权甚重,这草菅人命的事一闹出来,也不怪有人传是定远侯杀孽太重,才应在了女儿身上。” 这话过于歹毒。姜依依有些吓着了。 梅晏之在外听了个清楚,脸色一瞬便沉了下来,推门而入,目光锁住说话那人,薄唇轻启:“妄议朝政,污蔑忠良。不知两位是哪位大人家中眷属,竟如此出言不逊。” 那位姑娘乍然见人闯入,脸色煞白,唇动了动,艰难道:“都是外边传的……” 梅晏之眉心微拧,目光冷冷地从她身上扫过:“那大概是姑娘家中长辈官位不显,不知如今的局势,不出两日,定远侯便能沉冤得雪。” “姑娘嘴上这般不饶人,今日无知造下口业,想来要在家中思过,虔心诵经才能洗净了。若家中管教不严,梅某从中牵线,请两位宫中的嬷嬷来管教也是一句话的事。” 姜依依听得心惊。这两位出言不逊的姑娘,正是议亲的年纪,特地来京,便是为了定亲。 梅晏之严词厉色,想来不会轻轻放过。这事一出,要想寻个好夫婿是难了。 不过如此沉不住气,搬弄是非,若不改掉这个毛病,早晚招致大祸。
第62章 ◎全然倚仗于她,便须得处处费心,尽力叫她开心。◎ 舒沅卧床歇息一日, 第二天便轻松不少,更不像往年那般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很快就恢复了胃口。 春桃欣喜非常,难掩激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书中真是什么都有。进璋书院真是块福地,姑娘的身子比去年强健多了。” 每到冬天,春桃都分外发愁。春桃本来就是靠着会带孩子才被招进侯府贴身伺候,她分外关心舒沅的胃口。 冬日天寒,舒沅又鲜少外出走动,屋里暖烘烘的,就更不容易饿了。往年,春桃看着自家姑娘像猫儿一般,只吃一点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看她胃口也好了,春桃喜不自胜,轻轻地在舒沅手上拍了拍:“姑娘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就是要多吃些才好。阁楼里再备些点心如何?读书也很费神的,容易饿。” 舒沅乖巧地点头。 昨日裴见瑾看她喝药,还细心地给她挑了蜜饯。若她学饿了,吃些点心,他应当也能容忍。毕竟她每餐吃得很少,容易饿也是正常的。 舒沅到了进璋书院,行至半途,与方苓等人不期而遇。 季考将近,方苓攒着心中的那口气,誓要在季考中狠狠压舒沅一头,这些日子颇为忙碌,人都憔悴了两分。 今日同窗在方苓耳边提起,说舒沅这一病,说不好要养多少时日,指不定就到年节跟前了。方苓闻言,虽略有惆怅,但仍是踌躇满志。 方苓以为舒沅有段日子不能来进璋书院,没成想会在路上遇见。 打眼一瞧,舒沅双颊红润有光,眸光湛亮,且身上还穿着蜀锦制的衣裳,光泽华美,纹样精细,一眼看过去就知是其中佳品。 这等好料子,若非是宫中赐下的东西,便是外边重金买来的。无论是哪种来路,都让方苓气闷。 方苓和姜依依常有往来。昨日在玉石铺子的事,姜依依转眼就说与她听。方苓也就知晓了舒沅在如意楼的阔绰举止。 方苓牵了牵唇角,道:“眼下温书的时日不多,诸位公子小姐都怕时间不够用。舒妹妹怎么到这时还这般讲究?不如在念书上多花些工夫。” 舒沅看了眼她们身上素净的衣衫,拢了拢披风。 “我也没费什么心。不过是花了些银子。”舒沅嗓音轻软,“怎么,方姐姐家中的仆侍伺候不周?怎么回回见你,都打扮成这个样子。” 方苓险些维持不住笑意。旁边几位姑娘也都有些尴尬。 她们舍弃华美衣衫,择了这些素净的行头,自然不是因为底下的人不尽心。这般打扮,自有一番文弱气质,表明她们一心用在圣贤书上。 好名声是有了。不过这身打扮,的确是不大好看。 偏偏舒沅神色如常,毫无讽刺之意。惹得方苓心中更是窒闷。 见舒沅远去后,方苓撇了撇嘴,低声道:“如今定远侯在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想来她也只有花钱寻些快活了。” 这日,朝中便有了动静。 定远侯那张密信白纸黑字摆在那里,确是不容狡辩。但短短数日,从地方上又找出了许多罪证。 罪证二字从大理寺侍郎口中说出时,暗地里望着定远侯府没落的几位官员唇边笑意更甚,悄悄地交换眼神,只等着看戏。 但那人开口却是洗清了定远侯所负冤屈。 宋辉勾结燕王,打着廷招揽军士的名号,实则为燕王起事募集兵马,私造兵器,其实力在地方上不容小觑。剿匪一事,明面上是给宋辉立功的机会,实为试探。那山匪兵强马壮,闹得当地衙役叫苦连天,其凶悍嚣张超乎寻常匪患。 那时燕王已然暴露,在京中失了踪迹。京中消息一时间尚未传到宋辉耳中,宋辉只得按捺住焦急心情,静静等候,全然不知早被人看清了底细。 定远侯得了皇上授意,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只等看着宋辉在危急时的反应。若宋辉调用了那暗中部署的人马,只等着人赃并获,将宋辉和山匪一道处置了。 不成想那宋辉与山匪对峙几日后,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心知燕王那边怕是不好了,便也不敢再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做赌注,用尽心力应对匪患,最后在剿匪中身亡。 大理寺侍郎未满三十,在满朝文武中算是年轻的,但他到此时的气势摄人,冷声道:“有那密信在前。这些证物也经数人验过,已给圣上过目,诸位大人若还有疑问,尽可上前一观。” 只差明晃晃地递到那些人眼皮底下去,叫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瞧仔细了。 满朝官员听得圣上已看过这些物件,哪还敢出声。唯有曾经办宋辉后续事宜的官员出列又补充了些许细节。 匪患清除后,衙门派人上山给宋辉收尸,在他怀中找出血书一封。 血书写他临死前痛彻心扉的悔悟,字字泣血。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妻子腹中尚有他的骨肉,求皇上念他经年的战功,绕过家中老幼妇孺。 他也给身边人留了口信,侥幸逃脱的小兵将宋辉遗言带到,给京中过来的官员省去了麻烦。 而这事为何没有叫大家知晓,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猜到。能站至此处的官员哪个都不是笨的,瞬间便想到了其中关键。 宋辉悬崖勒马,最后也算为民舍了性命。且宋辉的兄长有从龙之功,为今上登基出了大力,可谓鞠躬尽瘁。到最后,这平静下的暗涌,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便平息了。宋辉这一死,还算死得干净。 且出事时,恰好遇上宫中妃嫔新诞下两位皇子皇女,喜事连连,便保全了宋家的脸面,未将这事公之于众。 散朝时,定远侯府又恢复往日荣光,仍是那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门户。 一个时辰内,早朝上发生的事,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官家富户。 有刚入官场的年轻人庆幸自己没蹚浑水,和同门师兄弟在一起感叹此事。 “定远侯府那是在沙场上一战一战拼出来的功绩。哪有那般容易出事。” “最紧要的是战功么,你别忘了,定远侯还占个今上妹婿的身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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