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比较好。 那天他抵不住疲累,在大院里晕了过去,也不知她来时是什么反应。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见到满地黏腻血迹,怎么会不害怕。他稍微吓唬一下,她就会走了。 裴见瑾鸦羽般的眼睫一压,眉目低顺下来。他启唇道:“我的手沾过血。那日换下的衣服浣洗后,依然有久不消散的腥气。习武时受点伤,本就是常事。” 一匹病马算什么。令嬷嬷惨死的那个护卫,他临走前也了结了性命。 他从一开始就与她周遭围绕的王公贵族不同。只是有一副迷惑人的外貌。 想到此处,裴见瑾忽然心软。 她只是被他骗了。是她先被骗的。 沉吟半刻,裴见瑾正欲说出后半句,却听得舒沅说:“你……你不要害怕。” 裴见瑾怔了怔。 舒沅续道:“从军营中退下来的一位伯伯告诉我,他第一次杀鸡,手都抖了两三天,吃饭时连筷子都握不住,后面慢慢地就好起来了。你能忘掉的。” 舒沅想得很简单。在她的梦里,他已是二十来岁,生杀予夺连眼皮也不掀一掀,端肃威严。但现下,还有两个多月他才满十七,恐惧是人之常情。 裴见瑾看着她,抿唇不言。 舒沅知道,若心底害怕,旁人安慰两句没多大用处,还是得有其他事占了静力,分了神,才不会去想。 窗下放的仍是那两件东西。舒沅目光一转,指了指那副面具:“裴六哥哥在集市上买的吗,林娘子说那里有许多手艺出色的匠人。” 裴见瑾目光低垂,舒沅止了声低头看去,细白的手指攥住裙摆,心中一紧。 到他住所的这条路曲折难走,运送草料的车从这里过,往膳房赶鸭赶羊也是走这条道。舒沅来得不凑巧,正跟在拉草的板车后面,绣鞋上沾了碎屑。 忐忑地看向他,裴见瑾侧眸避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条道污浊脏乱,别脏了你的衣裳。” 舒沅松了口气,到他身旁的椅中坐下,“听说年节要用的灯,现在就要去订下。集市上会不会很热闹?到了冬日,我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还从来没见过张灯结彩的街巷。裴六哥哥带我去逛逛,好不好?” 京中簪缨世家处处讲究,现下的确是各家管事出府张罗年节事宜的时候,若去得晚一步,手艺精湛的匠人手中接满单子,多给银两也是不好使的。 京城里的年味要落雪后才浓起来,售灯的集市早开始热闹了。 裴见瑾见过小镇夜间景色。明灯高悬,如缀繁星,确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但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他。裴见瑾唇角讥讽地勾了勾。置身煌煌灯火下,他注意的只是暗中尾随的那几人。 他忽然不想遮掩,直直看向她:“那副面具不是闲逛买来的。有人一直跟着,我才买来挡住脸,趁乱走开。” 舒沅感觉是说错了话,自责地低下头去。 没有人会想知道他是如何躲藏。裴见瑾见她低头,生出些酸涩的痛楚和快意。 舒沅轻轻说了声抱歉。 裴见瑾置于膝上的手指倏的一紧。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可她这样容易惹哭,若知晓他在踏入安国公府前经历的一切,会为他流更多的眼泪吗。 裴见瑾别开脸,攥紧的手渐渐地松开。侧颜疏朗,眉眼冷凝,似乎毫无触动,吐出的字也是冷冰冰的:“我与你仅有数面之缘。你如此关照于我,恐会伤了你与裴衍的交情。” 她杏眼湿漉漉的,闻言困惑地眨了眨眼,嗓音糯糯:“他如何想,与我何干。” 舒沅想了半晌才琢磨出他的意思。 他不会以为她成天裴六哥哥地叫着,冲着裴衍那张脸,也能将裴三哥哥叫出口吧。 裴衍和不成器的几个纨绔厮混在一起,招猫逗狗,沆瀣一气,再过两年怕是更了不得。沈彻都跟她提过,让她别跟那几人走近。 舒沅连忙分辩道:“我从不与他说话。没来往过,往后也不打算走动。” 她多次过来,眼见着寻常仆役都敢为难裴见瑾,八成就是他裴衍授意的。裴衍这种人哪里配得上跟她说话。 舒沅眼巴巴地望着裴见瑾。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像是听进去了,可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 走进自家别院,春桃远远望见炊烟袅袅升起,喜道:“看来是沈小公子许下的鹿腿送来了。” 回院后春桃还没抓住知情者问话,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厮便直直奔了过来,一脸急色,正是沈彻身边贴身侍奉的墨台。 墨台这个文绉绉的名字是沈彻祖父亲自取的,意在劝勉。结果墨台跟在沈彻身边,没劝着沈彻读多少书,反而习起了武。 墨台的性子随了沈彻,除非要关祠堂反省,其余事皆是淡然处之,现下却是火烧眉毛一般,满脸急色。 墨台上前来手忙脚乱地见礼,直起身来便喊道:“姑娘救命!” 舒沅救沈彻的“命”没有十次也有五回了,听了这话也不急,将人带回厅中,不紧不慢地给墨台倒了杯水,放到他跟前,才颔了颔首道:“说说吧。他又闯什么祸了?” 墨台眉毛皱成一团,愁眉苦脸:“这次不是主子惹祸,是天降横祸!” 然后抓起茶盏灌了一半下去,噼里啪啦地讲了出来。 沈彻这趟出来,沈老尚书定了个期限。 沈彻一时脑热与人下了赌约,获胜后便拆了鹿腿令墨台先给舒沅送来,沈彻和其他人一起走,要晚一日回来。原本还能及时赶回。但墨台刚从官道下来,山坡上又滚下石块,几乎将路堵死。 墨台问了前来疏通的士兵,他们都说彻夜不眠地清理,也要两三日才能通行。墨台在那儿派不上用场,只好抱着鹿腿回来了。 将鹿腿送到别庄,按理说,墨台赶回去向沈老尚书禀明才是正经。无奈墨台跟着沈彻胡闹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墨台去说,实在不大可信。 舒沅眉目一松,原是央求她借个人给他,去沈府跑一趟,跟沈老尚书禀明实情。 “你挑个会骑马的跟你走。快去吧。” 墨台千恩万谢,脚下生风地忙去了。 在他牵马出门后,隔壁庄子侧门上也行出两人,一身劲装,策马上了入城的官道。 从墨台上门到离开,也才两刻工夫。烤鹿腿格外耗时,膳房的厨娘一刻不停地忙活,也要等上三个时辰,午膳是指望不上了。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往年秋狩,放到舒沅跟前来的,都切成小块盛在盘中,篝火跟前烟熏火燎,她只能远远地看一眼。今日恰巧无事可干,她也跟着去厨房看了会儿热闹。 另一边。墨台一路疾行回了沈府。 而在他之后出发的那两人踏入城门后就换了方向,于片刻后,进了安国公府侧门。 二人中为首的那个将同伴留在倒座房里喝茶,独自一人来了裴家二爷裴有继的和韵院。 裴有继从厅中见完外客刚回来,一身装束还未更换,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谦恭神色。管事微躬着身子回话。裴有继听了几句后,眉眼间泄出一丝不耐。 转眼见到门边来人,裴有继眼神微变,两三句将管事打发了,只留下一个心腹,再将人喊进门来说话。
第10章 ◎他是去见了什么人?◎ 来人是裴有继留在庄子上监视裴见瑾的眼线。 裴衍背地里搞的那些动作,裴有继都知道。 裴衍再如何谨慎隐秘,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别庄里那么多只眼睛看着,稍有风吹草动都有人报给他。 来回话的人开口就讲裴见瑾的处境如何艰难,裴有继半点都不意外,沉静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当监视裴见瑾的仆役说到舒沅近来在别庄落脚,对裴见瑾多有照拂。裴有继眸光一动,摒弃杂乱思绪,侧耳聆听起来,间或有讲得不清楚的,裴有继还让他停下来想一想,仔细地重复一遍。 话毕,那人退出书房,顺手将门合上。 屋中再无外人,裴有继畅快一笑:“真是有意思。这头还没摸出什么实证,那头舒家那位便开始示好了。” 心腹庞辛恭维道:“主子慧眼识珠,旁人遇上了,怕也没有这个胆识。” 庞辛顿了顿又道:“当年燕王身边的侍妾同时传出有孕的消息。主子见到六公子,担心他是燕王的儿子,谨慎一些也是好的。不过小的派人去查过,燕王的那位侍妾没有顺利生产,一尸两命,主子大可放心。” 胆识二字却是戳中裴有继的心事,他眉头紧皱,又很快地松开。 庞辛小心抬眼,轻道:“主子派出去的人还没摸到有用的线索。您看……” 裴有继负手于后,来回踱步,忽而释然一笑:“无妨。长得那般模样。又能引得定远侯府的人主动来往。看起来像皇家子孙,又能与定远侯府的人亲近。” 裴有继语中一顿,继而意味深长道:“就算不是真的,也能当真的来使了。” 庞辛悚然一惊。在心上过了两遍,才回味过来主子的意思。 主子把裴见瑾带回来,图的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可能。这十来年为寻找遗落民间的皇子,宫中投入资费人力无数。他们便是想摸到线索,也不可能强过宫里派出的人马。 裴见瑾身份不明,于他们而言,原本是个麻烦。 倘若裴见瑾当真得了舒沅青眼,有了定远侯府的助力,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裴见瑾的前路自有定远侯府去铺。管他将来如何,只要他名义上还是安国公府的人,好处便落在他们手里。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庞辛想通其中关窍,抑不住欢悦之情:“主子远见卓识,必会称心顺意,青云直上。” 裴有继在书案前停住,叹道:“常有人说什么倾盖如故。但愿他是真的入了定远侯府那位的眼了。” . 通往驿站的这程路干爽无雨。春桃掀开锦帘往外扫了眼,转身坐回。 舒沅也想看看外面,但见了凉风过后头疼可不是好玩的。她含着一颗甜甜酸酸的果脯,透过锦帘一起一落间露出的细缝窥探路旁景色。 悬售花灯的集市更近一点。天色暗些才是看灯的好时候,便定下先去趟驿站。 行至半途,忽而见得雕凿涂饰精致的牌楼,往上一望,秋叶成堆的石阶通往林木掩映的山顶。这该是到了村镇附近。 两刻后,马车在驿站前停驻。门前小吏眼风一扫,便从车壁上繁复精细的雕饰掂量出来人的贵重身份,忙不迭地跑到跟前来接待。 舒沅从马车上下来,还没问话,就听得堂中正在用饭的几人豪爽地拍了碎银到桌上,嗓音甚是粗犷响亮:“你们这一盘肉给的忒少了。去,买四五斤肉来,切上给兄弟们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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