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明没说话,温珩继续道:“若他说的是真的,当年封无疆亲开城门,迎楚王入城,又圈禁弘定公,他便是大梁的罪人。” 温珩抬起头:“郑兼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宋也川教他的,阿姊能不能给我一句真话?” 过了片刻,温昭明轻声说:“若郑兼说的是真话,我也是隐瞒真相的人,我说的话,陛下会信吗?” 那年太和殿丹墀上,温昭明亲自为宋也川作证,说温襄窃国确有其事。 纵然没有像封无疆那般公然倒戈,她和宋也川依然不清白。 温珩道:“你说便是,信不信在我。” 温昭明抬手对着他行礼:“陛下,不要参与这件事。封无疆党羽众多,陛下才登基,没有和他抗争的余地。” 空气里带着冰冷的寒意,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口中都吹出团团的白气。 温珩平静说:“那我便要永远做棋子么?” “阿姊,抗争会死,放任自流也会死。我是父皇的儿子,我应该死在向前的路上,而不是他封无疆的股掌之间。”他停了停,又说,“不然阿姊以为,宋也川为什么要把郑兼送到我这来,是因为他庇护不了郑兼么?” 温昭明被温珩的言语震惊了一下:“陛下。” “我有数。”温珩对着温昭明安静的露出笑容,换了个话题,“好几日没见阿姊了,心里很惦念。” 温昭明只好亦温和而笑:“我也惦念陛下。” “我回去了。”温珩说,“阿姊自便吧。” 他不再等温昭明行礼,带着人向北走去了。 温昭明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福礼。 大概是见她脸色不好,冬禧上前扶了一把:“陛下待殿下还能如从前么?” “不得议论。”温昭明低声说,“从今天起,不许和任何人谈论陛下,记得了吗?” 冬禧自觉失言,连忙称是。 * 那日入夜后,天牢外来了个脸生的小太监。 今天在天牢外值夜的番役叫李崎。那个小太监经过时捂着肚子:“好哥哥,你可知道这附近哪有如厕的地方。” 李崎闻言更是满脸的晦气:“兔崽子,刚入宫的?” “回哥哥的话,今年夏天才进来的。” 李崎指着一个方向:“快滚。” 片刻之后,那小太监终于回来了,他讨好地对着李崎一笑:“多亏了哥哥,不然弟弟这回丢了大人了。” 李崎原本不喜欢搭理这群才入宫的小太监,今日左不过无事可做,便和他交谈了几句。那小太监能说会道嘴也甜,哄得李崎也高兴起来,小太监从荷包里掏了两块糖。宫里的糖都是有定数的,是稀罕东西。那小太监笑着说:“之前从宫外带进来的好东西,给哥哥甜甜嘴。” 李崎拿着糖在鼻子下头闻了闻:“说吧,这里头给哥哥搁了什么好东西?” 小太监满脸堆笑:“这话说的,不过是薄荷川贝母之类的东西,若说宝贝,那也确实有一味阿芙蓉。” 这是宫里的禁药,李崎听了就要生气。 “哥哥别恼,不过是一星半点,是弟弟跟你坦诚才告诉你的。外人闻不出,也不会依赖上。这半夜三更的差事,弟弟也是靠着这糖才熬得住。” 李崎将信将疑,架不住他屡次再劝,放到舌尖舔了一下。 果真是好东西,他见没什么反应,便整块糖都压在了舌根底下,脸上渐渐露出了享受的神情:“的确是好。” 小太监立刻将手里的糖一并给了他:“我那还有,下回来接着孝敬哥哥。” 吃了两块糖,李崎渐渐困意上涌:“这东西怎么吃的我困起来了。” “许是头一回,过阵子就好了。”小太监笑着说,“哥哥谁会,我替你盯着。” 待李崎睡熟了,小喜子拨了拨他的眼皮,才对着黑暗处说:“主子,可以了。” 温珩从黑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小喜子从李崎身上摸出了钥匙交给温珩:“您进去,奴才在这盯着。” 一路走到天牢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外,温珩看到了靠着墙坐着的宋也川。 他囚衣上沾了血,人也不似过去精神。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与宋也川四目相对时,他浓黑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笑。 他脸上倒是没有伤,领下似乎有了几道血痕。 温珩盯着他不说话,宋也川艰难地跪下给他行礼:“恭喜陛下。” “你知道朕会来。” “是。”宋也川徐徐道。 温珩从袖中拿了一瓶药放到了宋也川的面前,立在茅草之中:“朕不会让你死的。” 宋也川却摇头:“我已没有生路,陛下若能好好利用我和郑兼,或许可以断了封无疆的后路。” 温珩看着他,缓缓道:“从你将郑兼送进宫的那一日,你就想到了今天?” 宋也川笑说:“也川不是神,哪里想得到这么周全。” “阿姊也给我送了一个人。你也认得,昔年跟着江尘述的那个李孝。” 宋也川松了口气:“有他在便能无虞了。” “圈禁弘定公、背主求荣、与江尘述等人朋比妄上、行刺公主。”宋也川看着温珩,平静道:“如此种种罪名,承国公不会给他生路的。” “那你呢,你既认罪,想要朕如何罚你?”温珩的目光落在宋也川脸上,“流放、杖责。” “不止。”宋也川眸光似海,“腰斩、车裂、凌迟皆可,刑罚越重,陛下便越清白,陛下为人君,一世英名更要紧。” “你这样,阿姊会恨我。”温珩缓缓说道。 宋也川眼底漾开一丝笑,对着温珩叩首:“其实不论是也川还是殿下,我们都是史书上的一粒土。只是殿下是女子,若大梁有祸,她便再也无处容身。公主殿下曾数度问臣的入仕之心,臣做这一切、为官的每一日,都是为了殿下能够在这世道上获得太平和安宁。臣肯请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她。” “那日临出门前,也川占了一卦。”宋也川仰起脸,稀薄的灯火倒映着他眼底的光,“卦上说,先死而后生。是也川先死,而大梁后生。” 温珩似被他触动了,他立在宋也川面前,就这样盯着他看了许久。 “若你死了,必是大梁刻骨之痛。”温珩如是说道。 宋也川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又如释重负的笑:“那时陛下赏给臣的核雕,臣还一直留着。陛下说过的话,臣还记得。陛下会成为明君雄主,便是也川埋骨泉下,亦会以陛下为傲。” * 宋也川被定了斩监候的罪名。 温昭明没有给温珩递拜帖,只托人往刑部送了几件冬衣。 不光是温珩在忍着,温昭明亦是在忍。 温珩又去过刑部一次,去的时候宋也川正抬着头从依稀的小窗向外看。 温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明晃晃的月亮。 月圆了。 “伤好些了么?” 宋也川笑了一下:“多谢陛下容情,已经好了大半。” 温珩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今日朕有一疑惑,还请先生解答。” 宋也川没有推辞,恭敬地接过了奏折。 这是一件起因很小的事。 今年雨水多,宫里的许多房屋要重新修屋顶。为此还要从南方进一批木材。 按理说这些都是工部的差事,但是户部拒绝给银子。两部尚书各执一词,吵了很久也没有个结果。 “早年间的确是有户部征税,但有些时候工部也缺银子。就拿修大殿这件事说,若是将南方的楠木送过来,往往需要大量的银子,有时候就会将田赋由工部来征收弥补空缺,久而久之,税银一部分进了户部,一部分去了工部,虽然同样是为陛下办事,但分成了两个衙门,两部就容易起龃龉。” “京中的银库除了户部的太仓库之外,还有光禄寺的银库、太仆寺的常盈库和工部的节慎库,库银不能互相划拨,所以各部都不愿意从自己的银库里出银子。”且这些年,征收的税目中,实物抵税的例子太多,反而不易管理,且容易使得银库缺少现银。” 温珩一面听,一面拿炭笔在本上记录。他跪坐在牢门外,神情自若,并不觉得污秽。 “封无疆释权后,陛下感觉还好么?” 温珩抬头:“尚可。” 他眼下带着黛色,看起来应该几日都没有睡好了。虽然皇子们每日读书,寅时便起身,温珩本该习惯了这样的作息,如今看来,他只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他一直憋着一股劲,根本不愿意和任何人道屈。 这也是当皇帝必须要吃的苦。 宋也川道:“六部尚书都是宦海中泡得久的人,陛下才登基他们确实会敷衍,陛下要狠,要下得去手。封无疆的前车之鉴摆在这,他们也会收敛些。” 听闻此言,温珩苦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最迟下个月,朕就要复他的权。” “陛下怎么想?” 温珩认真地看着他:“先生教我。” “陛下。”宋也川浅笑,“可以有敬,也要无畏。”
第91章 二月十七, 温珩亲自至封无疆的府邸请他重领大权。 他言辞恳切,表明这一切纯属是宋也川的污蔑。 封无疆几次推拒,最终勉为其难。 自那一日起, 小皇帝对首辅越发恭敬,近乎言听计从。 而小皇帝自此之后,日益沉迷于寻欢作乐,甚至想要从宫外寻几名会说书、懂口技的人来消遣取乐。 封无疆起先是不信的, 直到看到温珩从豢鸟司跳了百来只鹦鹉,叫那十余名待诏整日模仿, 才渐渐放下心来。 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如何呢? 后来某日在朝堂上, 温珩诚恳对封无疆道:“封首辅实在大梁之能臣,朕之肱骨,朕愿事事听从于封首辅。拜封爱卿为帝师。” 封无疆辞不受命, 又半月后温珩再提此事,封无疆诚惶诚恐地回绝了。 一直到了三月末, 封无疆终于接受了温珩几日后的拜师之仪。 仪式之后, 温珩于广清台赐宴, 答谢师恩。 封无疆不疑有他, 饮了几杯酒后便觉得头重脚轻起来。 只见高台之上的温珩掷了酒杯斥道:“来人。” 那十余名待诏竟是十名武艺高强的武士, 封无疆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捆了个结实。 承国公带数百京营武士和锦衣卫上殿,当场命人宣读封无疆的条条罪状,封无疆自然不服,高声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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