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离开建邺之前,姜峤从未想过这些。 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那你想让我怎么做?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可知道,我光是活下来便已十分不易……” “世道维艰,人人不易。你又有何特殊?” 霍奚舟顿了顿,冷笑一声,“倒也确实不一样,旁人被世道倾轧,你却是这世道的始作俑者。” 姜峤咬唇,她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心里知道,自己并非始作俑者,却也为了活命,对世族的行径熟视无睹。这么算来,竟也是半个帮凶…… 她的沉默落在霍奚舟眼里,更成了心虚的佐证,将他原本抱有的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尽数浇灭。 “可这些事,的确是钟离慕楚所为……” 姜峤声音微哑。 “证据。” 霍奚舟吐出两字。 姜峤的话尽数哽在了喉口。钟离慕楚如今生死不明,就算钟离氏尚在,但他们做事向来不留痕迹,霍奚舟手下的这些武将又能查出什么首尾…… “还有青萝。” 忽地想起什么,姜峤眼里重新绽出些光亮,“青萝或许还活着……” 霍奚舟打断了她,嗓音冷冽,“谁许你这么唤她?” 姜峤舌尖泛起些许苦涩,静了半晌才改口道,“霍二娘子很可能没有死,你只要找到她,便会知道真相。” 霍奚舟冷嗤了一声,既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今日他要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至于姜峤的话,他已不会轻信。 霍奚舟想要拂袖离开,可就在转身时却又硬生生停住,回头看向姜峤,双眸如刀。 “姜峤,你从前与我说过的话,可曾有一个字是真的?” 姜峤眸光轻闪,缓缓抬眼。 “有……” 斟酌了片刻,她启唇,一字一句,“虽然最初留在武安侯府,只是权宜之计,可后来我确实对你心生爱慕……” 那双漂亮而惑人的眼睛此刻泛着红,长睫止不住地抖颤,遮掩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算计。 “我对你,是真心的。” 霍奚舟眼里的情绪仅仅凝滞了一瞬。许是姜峤的演技不如从前,又或是他有所防备,变得更加敏锐,总之只一眼,他便洞察了姜峤的刻意逢迎。 下一刻,胸腔便骤然翻起滔天骇浪。震怒和憎恨交杂在一起,再次烧起熊熊烈火,将他所有的隐忍付之一炬。 霍奚舟猛地抬手,狠狠扼住姜峤的咽喉。 姜峤忽然被掐住脖颈,一时间头晕目眩,可连吃痛的闷哼声都被堵在了喉口,窒息地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她脸色涨红,下意识挣扎起来,抬手想要掰开那只扼着脖颈的手,然而她的力气却完全不能与霍奚舟抗衡。 霍奚舟神色冰冷,目光从姜峤痛苦的眉眼移开,落在自己五指收拢的手掌上,姜峤的双手正覆在上面,乌青色的衣袖垂落,露出左手手腕上缠裹的纱布。 看见那包扎的手腕,霍奚舟似是又被什么刺了一下,眸色陡然一沉,讥讽道,“姜峤,你的真心当真廉价。” 姜峤挣扎的动作一僵,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里迅速漫开一层雾气。 霍奚舟定定地望着她。 掌下的那段玉白脖颈,如此纤细而脆弱,他不过用了三成的气力,便已令她难以承受,若再用力几分,就能轻易扼断她的生机,一切也都会随之结束。 窒息感令姜峤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覆在霍奚舟面上的阴影不断扩散,冷峻的五官只剩下一双杀意毕露的眸子,而最后,那双漆黑的瞳仁也陷入黑暗。 姜峤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只掌控她生死的手掌。 就在她觉得自己今日定是死到临头的时候,脖颈上的钳制却骤然卸了力道。 霍奚舟突然松开手。 姜峤踉跄了几步,头晕目眩地撞上了一旁的屏风。屏风支撑不住她的重量,轰然倒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动静传到了屋外,众人警惕地看向声源处。唯有彦翎神色微冷,眉宇间露出些许复仇的快意。 姜峤跌坐在四分五裂的屏风上,捂着发痛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她眼前的阴影才逐渐褪去,耳边的嗡鸣声也终于消失,可咽喉处火辣辣的疼痛却提醒着她刚刚差点葬送性命的事实。 霍奚舟眉宇间有异色闪过,然而只挣扎了一刹,他便又垂下手,微微攥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高大的暗影犹如乌云压顶般,将姜峤瘫软在地的纤细身躯笼罩其中。 暗影中,姜峤心有余悸地仰起头,正对上霍奚舟黑沉阴戾的双眼。 “若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不介意让你再哑上一回。” 霍奚舟薄唇开合,最初的怒火已然被压制,只余冷漠和疏离。 姜峤的心狠狠缩了一下。可很快,她便收敛起了眉眼间那抹并不真实的柔弱哀怨,连同眼眸中的一丝脆弱也转瞬即逝。 她忽然垂落了眼睫,无不讽刺地唤了一声,“霍奚舟。” 霍奚舟神色微顿,低眼看她。 这是姜峤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嗓音还是一如往昔的清冷沙哑,却再没有往日的柔婉和卑弱。霍奚舟心中清楚,接下来才是姜峤的真心话。 “何必做出一副遭我蒙骗,深情被辜负的模样?扪心自问,你对我又有几分真情?” 事已至此,姜峤也懒得再口是心非,干脆彻底撕下了许云皎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具,直勾勾地盯着霍奚舟,眸光里的嘲弄和不甘尤为露骨。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旁人难道没有如法炮制过吗?一直以来,如此痴慕你霍奚舟的女娘难道还少么?可你对她们避如蛇蝎,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唯独将我留在身边,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姜峤锋芒毕露地问道。 霍奚舟喉头一窒,那双漆黑暗眸里倏然闪过各种复杂而诡异的情绪,他死死盯着姜峤,唇角紧抿。 “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我这双眼睛,生得与姜晚声相像罢了。” 姜峤强忍着喉间的不适,提高了音量,“你想透过我怀念姜晚声,我便安安分分做了她这么久的替代品,这又有哪里对不住你?” 姜峤的目光也一瞬不瞬地定在霍奚舟面上。 就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她竟然在霍奚舟脸上看见了一丝转瞬即逝的错愕和震惊,可就在她想要确认时,那点惊愕便被汹涌而来的怒火尽数吞没,仿佛成了姜峤的错觉。 炭火突然窜出火星,发出噼啪声响,而屋内的氛围也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惊天动地的战火。 有那么一刻,姜峤也有些许后悔。 她方才刚从霍奚舟手下死里逃生,何苦又要乘一时口舌之快,用这些言语来激怒他?当下最重要的明明不是她和霍奚舟谁是谁非,谁亏欠了谁,而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儿,姜峤低垂了眼,收起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样,刚想说话,却听得霍奚舟厌憎而鄙薄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与她……天壤之别。” 此话一出,犹如一记闷锤重重落了下来,砸得姜峤突然神思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记忆一下将她带回了那座压抑的建邺皇城,带回了那个偷穿姜晚声裙裳的午后。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与此刻霍奚舟的声音几乎重合在一起。 “许采女如何与贵妃相争,她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就算生下的是皇子又如何?!” “她与贵妃是天壤之别!从她腹中诞下的五皇子,与朝月公主亦是天壤之别!” “做她的替代品,你不配。” 霍奚舟冷冰冰地抛下这么一句,甩袖离去。 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冷风呼啸而入。屋内的纱帐帘幕通通被扬起,鼓动着发出瑟瑟声响,炭盆中的火堆也被骤然吹袭。 姜峤怔怔地跌坐在碎裂的屏风边,只觉得寒意蔓延全身。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疼痛,抬起撑地的手来,这才发现手腕上缠裹的纱布又隐隐渗出血迹。 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荒唐且可笑,于是也真的笑了起来。末了,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 翌日,笙娘再次提着食盒来给姜峤送饭,一踏进屋子,满地狼藉就映入眼帘。她吓了一跳,慌忙抬眼寻找姜峤,终于在房间最右侧的书案后看见了姜峤的身影。 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熄了,女子却仍穿着昨夜那身单薄的乌青衣衫,斜着身子坐在书案后,一手支着额,疲倦地半阖着眼。 笙娘这才松了口气,绕过碎裂一地的屏风,小声嘀咕着走到姜峤身前,“怎么也没人来收拾一下?” 她放下食盒,将臂弯上搭着的毛领大氅抖开,轻轻披在了姜峤身上。 姜峤缓缓掀起眼,看见那张肖似姜晚声的脸时,她一时竟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在昨夜的旧梦中没有醒过来。 “皇姐……” 她喃喃道。 笙娘愣住,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娘子?” 姜峤眼里陡然恢复了清明,放下撑着额角的手,“笙娘。” 笙娘担心地打量了姜峤几眼,欲言又止,“娘子可还好?昨日我去向侯爷通报娘子醒了,侯爷不知为何,竟不许我再回来照顾娘子,只许我每日来这里送膳食……” 姜峤沉默了片刻,颔首道,“无妨,你听他的就是了。” “听说……侯爷昨日来娘子这里了?” 笙娘问道。 姜峤垂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坐直身,倾身去掀食盒的盖子,“让我瞧瞧,今日可有什么好吃的?” 她这一动作,颈间的淤痕便不小心露了出来。 玉白莹润的肤色,将那淤痕衬得愈发青紫,甚至连指印都十分明显,瞧着更加触目惊心。 笙娘蓦地瞪大了眼,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娘子,你脖颈上是怎么了?何人伤你?!” 姜峤动作顿住,不自在地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用那灰青色的绒绒毛领遮住了颈间掐痕,“无碍,莫要问了。” 笙娘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倒地的屏风,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愕然,“是……侯爷?他怎能如此对你?纵使娘子和侯爷有什么误会,他也不应对你下如此狠手啊……洛阳一别,究竟发生了什么……” “笙娘。” 姜峤语气微沉,打断了笙娘。 笙娘一愣,自知失言,只好悻悻地闭嘴,可目光却仍在姜峤颈间徘徊,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我去为娘子寻些药来。” 语毕,她又像昨日那般飞快地跑了出去,根本不给姜峤阻拦的时间。好在今日,她不是一去不复返,而是真的拿了药膏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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