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娘脸一板,嘱咐道:“那更得离他远一点了。我跟你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最难管教,稍有不慎就会走上歪路。你瞧瞧十三,是不是人嫌狗憎?上回你贵叔和他一起去镇子上,猪肉铺的狗看见他都藏起来……” 施绵嘴角一弯,悄悄笑起。 真有趣。 她也想去镇子上采买,顺路看看那只可怜的小狗。可惜菁娘说那儿太血腥,不适合她去。 菁娘幼年贫苦,不曾好好装扮过自己,现在每日都逮着施绵打扮。想让施绵在袁正庭面前看着更活泼些,特意给施绵梳了灵巧的双耳髻。 簪上金花首饰,再换上橘粉与水红相间的蜀绣襦裙,就成了一个活泼精致的高门小小姐。 下了竹楼,贵叔正撑着个小船在小叠池里打捞死鱼,菁娘把施绵安置在檐下小桌边,端了温水、膳食和一盅药过来,道:“小姐先用膳,我去帮阿贵把那些鱼处置了。得埋远一点,省得腐尸引来虫蚁乌鸦。” 怕败了施绵的胃口,菁娘与贵叔特意离得很远,在小叠池的另一边打捞。施绵眯起眼,也看不见一条鱼儿。 简单吃了几口早膳就停下,施绵看看提着木桶没入林中的菁娘二人,再偏头看竹林,然后把面前动了几下的早膳端回小厨,只留下一个药盅。 药还烫着,她打开盅盖,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着,未进口,听见一声口哨。 施绵抬头,看见竹林中走出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背上负着一张长弓,掌中持着一截细竹,踏出竹林的瞬间起了风,他零碎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正是昨日嫌弃施绵发带的少年。 “小鬼,你家大人呢?” 施绵把药盅盖好,坐端正了,绷着小脸道:“我不叫小鬼。” “我管你叫什么。”严梦舟不耐与小丫头片子说话,朝竹楼里抬了抬下巴,“袁先生让我问问还缺什么药材,快喊你家大人出来。” 施绵瞅他一眼,道:“不用你问,待会儿我自己去与先生说。” 说罢挪动着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严梦舟。 过来问话非严梦舟本意,实在是山脚下仅有的几个人,不是老弱就是家仆,着实无趣。他想入山打猎消磨时间,袁正庭知晓了,让他顺路采摘些草药,才有他过来问话这一遭。 没想到竹楼里就剩下个小丫头,话也说不清。 严梦舟最厌烦与小孩子打交道,其次是姑娘,而打最初,他就对小叠池的人抱有恶意——施绵把这几样全占了。 他转了下手中竹节,敷衍地俯身作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背对着他的施绵嘴角一弯,双脚挪动着转回来,歪着头道:“我叫小九。” “小九……” “因为我今年九岁。”施绵脆生生抢声。 严梦舟对她姓甚名谁、是何岁数没有丁点儿好奇,听到这里,觉得这姑娘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在拿他寻开心,随口问:“那你去年叫小八?” 施绵双眼笑成月牙,重重点着脑袋以示肯定。 严梦舟挑动眉梢,“这么说,等你七十八岁,就该叫小七十八了?” “对呀。”施绵圆脸红润。 假使她真的能活到七十八岁,她是不介意叫这个名字的。 作者有话说: 皇姓是叶,男主的严姓后文有解释。
第3章 十四 小九是施绵的乳名,当然不是因为她今年九岁。她只是与严梦舟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严梦舟也完全不信,名号问罢,重复最初的问题:“小九姑娘,你家大人呢?” “不用菁娘,我就能告诉你。”施绵指着后山,口齿清晰道,“若是去西面,就采些钩藤和菖蒲,去南面的话,多采些佛掌榕、荆芥……” 连说几种草药,最后道:“佛掌榕与断肠草相似,要当心些。还有,碰见山楂树的话,能帮我带几颗山楂吗?” 她说得再怎么有条理,在严梦舟耳中也如叽喳鸟雀声一般,他一个字也没认真听,第三次问:“你家大人在哪?” 摆明是不信任。 施绵看着他散漫的表情,小脸一绷,道:“在忙,你等着吧。” 比之那个德高望重的袁正庭,严梦舟更愿意与这个有点小脾气的姑娘相处。毕竟袁正庭不动如山,不论他做了什么都能平心静气地与他讲道理,让人有气无处撒。 这个姑娘就不同了,不想搭理她的话,语气恶劣点,她就转过去自己生闷气了。 严梦舟乐得这小丫头片子不缠着他,左右看看,见施绵身边有个空的圆凳,要借坐,势必得与人说话。 他眸光偏扫,几步走到竹楼附近的一棵高大梧桐树下,脚底在树干借力一蹬,飞身一跃,攀着树枝窜了上去。 施绵余光瞥见人影闪动,一扭头,看见人已上了树,屈着腿背靠树干,拿着把匕首削起了竹子。 她何时见过身手这样敏捷的少年人,呆了会儿,丢下汤匙跑到树下,仰着头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严梦舟居高临下地瞟她一眼,手上继续削着竹节,淡漠道:“十四。” 施绵唰的红了脸,张口欲言,细细的竹屑洋洋洒洒飘到了她身上,她匆匆提着裙子避开。 离得远了些,她好声好气道:“哥哥,方才我是和你闹着玩的,小九是我娘给我取的乳名,不是因为我九岁。我大名叫施绵,绵绵飞雪的绵。” 严梦舟:“哦,我不是闹着玩,我大名就叫十四。” 施绵:“……” 眼巴巴看了会儿,她道:“哥哥,你才十四岁就长这么高了啊,真厉害。” “再怎么讨好,我也不会带你玩,一边儿去。” 施绵的心思被戳穿,咬着唇又向上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斜斜的树干与垂下的衣摆,还有细碎的竹屑翩然如落雪。 不带就不带吧。菁娘说的没错,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真讨人厌。 施绵小跑回桌边,药已经转成温热,她两手捧着药盅一口气喝完,拿帕子擦了嘴,再将药盅放回小厨。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捧稻谷。 饱满的稻谷洒在竹楼前的空地上,很快引来一群鸟雀。 过去很多的日子里,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她读书写字疲累了,就这样在太阳下撒着稻谷吸引来鸟雀。不论严寒酷暑,总会有几只鸟雀陪着她。 鸟雀早已习惯被她投食,有大胆的甚至跳到她裙边,去啄她鞋面上的谷粒。 施绵被啄得有点痒,把脚往裙下缩,胖鸟跟着跳动,毛茸茸的脑袋半掩在了榴花罗裙下。 她便再把脚往前送,托着灰扑扑的圆滚鸟雀出来。 被严梦舟嫌弃的郁闷情绪一扫而光,施绵与鸟雀玩也觉得开心。她又撒了一片稻谷,鸟雀蹦蹦跳跳离了她鞋面,与同伴争抢起来。 正高兴,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施绵听见了,尚未来得及朝声源处看,已有一支竹箭“笃”的一声扎进鸟雀堆中,刺在其中一只的翅膀下。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施绵一惊,心脏被利爪抓住似的骤然收紧,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十数只鸟雀受惊,扑腾着翅膀哗啦啦飞走,转瞬没了影子,只留下捏着一撮稻谷入定般的施绵、散落在木板地面上的谷粒,还有那支粗糙的竹箭。 箭矢尖端没入草地,并未刺中鸟雀,而是钉住了一片灰色雀羽。 树上的严梦舟看着那片雀羽,“啧”了一声收回长弓,自言自语道:“准头还成,猎几只山鸡野兔不成问题。” 说罢翻身落地,冲着竹箭走来。 施绵人呆滞着,像在云端走了一遭,只这一会儿功夫,后心已沁出冷汗。 好在前不久刚喝了药,温热的气流在经脉中流转,冲入心脏,使她心口重新跳动起来。 她微合眼,冷不丁飞来的箭矢在脑中放慢重演,被穿透的风、竹箭的轨迹都变得有迹可循,最终竹箭擦着鸟雀刺入草地。 再睁眼,脑中画面与斜斜插在地上的竹箭重合,施绵轻舒一口气,恢复了原样。 箭矢就在她面前两步远,她抢在严梦舟前面抓住竹箭,可惜竹箭尖锐的那端扎得深,她拔不出来。 “让开。”严梦舟俯视着她命令。 施绵不喜欢仰视别人,这样即便是得理,也处于下风一样,争辩都没气势。她直起身子,可是隔着五年的岁数差,即使踮着脚,她也才到严梦舟胸口。 菁娘说十几岁的男孩子,吃得比猪多,长得比狗快,果然没错。 “我又没妨碍你,你做什么要故意吓人?” 严梦舟射出那一支箭,是想试试新削好的竹箭的准头。既然要打猎,自然是要用活物来试,啄食鸟雀就是最好的目标。 再说他要射的本来就是雀尾,一没伤到人,二未射穿鸟儿,施绵说的“吓人”,他是不认的。 他嫌小丫头纠缠不休,懒得解释,甩着匕首收入腰间,道:“我高兴。让开。” 施绵被他的无礼惹恼,远远看见菁娘与贵叔的人影,心中稍定,毫不客气地回道:“这座紫薇山是我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不高兴你用我的竹子。” 严梦舟知晓这座山被人买下,没想到山的主人会是一个小丫头,闻言愣了下。 再看眼前气呼呼的施绵,满身绫罗和精美刺绣,头上金丝缠花与脖颈上硕大的珍珠,无一不昭示着这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他无意与皇宫之外的人有任何牵扯,对施绵是哪户人家的姑娘漠不关心,哼笑一声,丢下背上的长弓,转身离去。 贵叔先菁娘一步到竹楼前,望着简约长弓与刺入地面的竹箭,皱眉低问:“小姐,可是严公子欺负你了?” “没有。”施绵否认。 贵叔一想也是,严梦舟是袁正庭带来的,讨嫌归讨嫌,伤人应该是不会的。“他来是要做什么?” “帮先生问话的。”施绵说得模棱两可。严梦舟原本是要上山打猎,顺便采药的,弓箭都扔了,现在看来是不会去了,那就没必要将最初的问题转述了。 怕贵叔接着问,施绵把长弓递给贵叔,打岔道:“这是他做的弓箭。” 贵叔不疑有他,接过长弓端详后,再拔出竹箭在手中掂了掂,发现二者均是朴实无华,却实用大于外在。 京中公子哥们偶尔会自己做些简单兵器,但多少带着炫耀的心思,做得华而不精,他手中这副却截然不同。 贵叔不由得疑惑,“这位严公子既然能与袁大人扯上关系,必是权贵家的公子,怎么会这种粗人手艺?” 施绵看不出来做弓箭的手艺有什么区别,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个粗人。” . 日和风暖,袁正庭在檐下翻看施绵的功课,考校她几个问题后,满意捋须,道:“老夫近日忙碌,未来得及给你挑选新书,过几日再差人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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