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无声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见她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黄澄澄的金鱼儿衬得她的手像是冬日霜雪一般,柔白洁净,似乎什么污浊都不能在那方净土上留下痕迹。 奚无声看着她:“这是,给我的?” 崔檀令点了点头,见奚无声迟迟不拿,她举得手酸,偏生是在外男面前,此人又对着自己有救命之恩,崔檀令不好收回手,怕他觉得自己不是诚心要给。 绿枝聪慧,见娘子纤细的胳膊隐隐有些颤抖,忙用自己的巾帕包住了那些金鱼儿,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奚无声。 崔檀令打量了一下四周,气派恢弘的孟郡公府上竟然还有这般清静到有些破败的去处。 她专注看风景,没有留意到清癯少年留在她身上柔软而微含笑意的眼神。 可绿枝看得分明。 她故意上前两步,垂首恭谨道:“我家娘子乃是闺阁女郎,实在不便多与长宁侯闲聊。这点子小小心意,还请侯爷收下。” 崔檀令及时收回心思,点了点头。 奚无声有些犹豫,可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他只得低声道:“崔娘子……要嫁给新君这事儿,可是你自愿的?” 这话问得稀奇。 绿枝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娘子面前。 崔檀令这回点头点得很是爽快。 心里边儿却在嘀咕,无论自愿又或者是被迫,她自个儿都没法叫阿耶阿娘找出一条更好的出路来,长宁侯问了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真想听她说了被逼无奈之下定亲,再撺掇她成为他光复奚朝的一把刀? 一时间,崔檀令的目光中充满了智慧的凝视。 奚无声看着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苍白面孔下浮现上一层隐隐的热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外边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金石铿锵出清越鸣声,声音越来越近,奚无声无奈:“我得先走了。” 崔檀令点了点头,客气道:“我就不送侯爷了。” 候在暗处的护卫已经再次催促起主子,奚无声的手抚上窗沿,回头望她一眼。 “珍重。” 希望下回再见,便是他将她从那叛军首领身边夺回来的时刻。 奚无声心中堪称百转千回的柔情思绪只有他一人知道,崔檀令现下被旁的事儿给吸引去了,都没来得及看他离开的背影。 “绿枝。”崔檀令好奇地转头看一脸严肃的贴身女使,“这内院里边儿怎么会有兵士的声音?” 崔府占地极广,崔檀令也曾跟着两位兄长去过供府上郎君和府兵们练功比试的比武院。 难不成是孟郡公府犯事儿了? 崔檀令侧耳一听,又觉得不像,那脚步离去的方向…… 她回想了下奚无声方才翻窗出去的模样,那些兵士的脚步声似乎是朝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去的。 也不知道奚无声被捉回去之后会被如何处置。 希望那些黄澄澄的金鱼儿能叫他吃饱饭。 崔檀令是个最怕麻烦的性子,如今自觉已将能做的事儿都做到了,便带着绿枝准备沿着原路回去。 可一出去,她就傻眼了。 那么多手持长枪利刀的戎甲兵士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晒得黑黢黢的脸瞧着都差不多,是以这般统一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感觉十分可怖。 崔檀令情不自禁想要后退一步,可奚无声不知怎么寻的地方,屋子爱漏风不说,连地上都有不少枯枝,一瞧便是鲜少有奴仆过来打整。 她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吱呀声。 在满脸肃杀的兵士之中显得分外突兀。 来势汹汹的兵士忽地对她半跪下来,口中齐呼—— “末将参见主母!” 崔檀令蹙眉,怎么突然间把她叫得这么老? · 陆峮原本想要率着人亲自抓了那小白脸回来,最好能在那娇滴滴大小姐面前揍他一顿,叫她歇了那些小心思,一心一意准备进他老陆家的门。 可此时有人唤他前去议事,朝臣们三请又三拒之后,觉得这泥腿子出身的新君很是烦人,只得捏着鼻子来请第四回 。 陆峮沉吟一番,对着身后亲兵吩咐了两句。 陆峮是个大度的人,可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牵扯不清。 只是…… 他有自知之明,那娇滴滴大小姐嫁进他们老陆家,定然不是出自自愿。 女儿家心思敏感爱闹腾,陆峮可以理解,但是和长宁侯那等软蛋小白脸私会,这便是她的不对了。 罢了。 看在她也是受了些委屈的份上,陆峮决定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娇滴滴大小姐成日里伤春悲秋,见着个模样不错些的小白脸就春心萌动是为啥? 还是因为太闲了! 从前在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就没那么多心思看旁人家的汉子,不是洗衣做饭就是喂猪养鸡,忙都忙不过来。 给她找些事儿做做便是。 陆峮这般想着,十分满意自己的决定,驾马径直走了。 徒留亲兵们在身后愁眉苦脸。 打仗揍人他们在行,可……可是要送未来主母一套农具这种事儿…… 他们真的没做过啊! 等在一旁的沈从瑾听完了全程,见那些实心眼的兵士真准备按着陆峮的话那么做,不由得有些头疼。 罢了,东西他们可以送,但是话,却不能那么说。 “你们过来,我有话同你们说。” · 崔檀令看着黑脸兵士们哼哧哼哧地抬了许多……农具过来,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水井平时话多些,弟兄们一致同意他作为代表去和未来主母解释一番主公的好意。 他便也大着胆子上了! 可是对上娥眉微蹙,面如远山芙蓉一般美丽的未来主母时,王水井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真是丢脸! 身后的黑脸兵士们暗暗唾他。 王水井逼自己冷静下来,不敢再看她,只大声道:“这是主公嘱咐俺们送给您的礼物,还请您收下!” 崔檀令早就猜到是那人,可是…… “他为何要送我……农具?” 崔檀令实在是不明白,她这般懒散性子,送给她了也是只能放在库房里积灰的份儿。 王水井想起军师教他的话,背挺得更直,声如洪钟:“主公说了,他发迹于乡野之间,如今虽小有成就,却是万万不敢忘本的。崔三娘子您素有贤名,秉性端方,若是您领头开率农耕之风,效果定然喜人。” 说完了,王水井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段话并不长,可他来的一路上都在默背,就怕到时候忘词儿了,丢了他们主公的脸。 既然主公对未来主母寄予厚望,王水井也就本能地对面前这个娇滴滴,连个锄头都拿不起的柔弱女郎生出期待来。 想必未来主母定然能将浮躁虚华的长安城建设成他们村儿里一般的淳朴之地! 总算明白了陆峮送这些个农具来是为何的崔檀令:…… 饶是涵养再好,崔檀令也不由得在心里骂,那人有病吧?
第7章 第七章 那日王水井的话不知道被谁给传了出去,一时之间长安城中卖农具的店铺里掌柜伙计的俱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表面不屑,背地里却因为管事率领十八好汉抢回了不少农具而十分高兴地赏了银钱下去的大臣们如今见面寒暄,都从‘吃了没’变为‘买到了没’。 这也不能怪他们势利眼,这新君虽说出身差,但是他握着兵权,武功又高超,前头边儿好容易答应了登基即位,这两日又开始折腾起什么农耕之事。 大臣们夜间和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们还悄悄告诉自个儿的夫君,说是长安城郊外十里人家的小鸡仔和蚕宝宝都被人给买空了。 不光是文武百官要费心迎合这位脾性画风都很不同的新君,落在女眷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崔檀令更是深受其害。 崔起缜听闻这件事儿时,抚须的手微微顿了顿:“那些都是,陛下亲自叫人送给你的?” 陆峮在昨日登基称了帝,只司天监算出举办登基大典的吉日在半月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天子之后,才能下发立后旨意,让他们崔氏的女郎名正言顺地接受八方朝贺。 虽然如今在名分一道上欠缺一些,但是该兕奴去做的事,也是不能敷衍过去的。 崔檀令想到那堆沉甸甸的农具就心烦,绷着脸点了点头。 卢夫人见女儿面色不好,心下对这件事也是颇多不满:“我们兕奴娇娇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下地干活儿?陛下是否对这门亲事不满,这才特意送了农具来羞辱咱们?” 崔起缜摇了摇头:“陛下为人坦直率真,应当不会。” 崔檀令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她这样连请安陪玩儿都当作苦差事的懒散性子,真要她下地? 实在是气煞她也! 卢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搂进怀里,对着崔起缜怒目而视:“你只会偏着陛下说话!竟不知谁是你亲生子了!” 这话说得有些僭越,可崔起缜的脸刚刚一板起来,看着妻子双眸中隐隐浮现出的水光,便又妥协了。 崔起缜只无奈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你若不信,去问问鹤之。” 鹤之是崔骋序的表字。 原本在安静品茗的崔骋序感觉到母亲目光之中的急切,只得抿了抿唇:“陛下的性子的确清正坦率,若是真不中意这门亲事的话,应该一早便表明了拒绝之意。” 而不是在初次见面时就对着他这个未来大舅哥逞威风。 威风什么?无非是能娶到他们崔氏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崔骋序又品了一口茶,蹙起眉头。 怎得有些酸? 崔骋烈今儿也休沐,但是在卫所就职的他还未曾同新君碰过面,是以也没搭话,看着妹妹愁眉不展的模样,安慰道:“兕奴别怕!若陛下真要你下地,二兄陪你一块儿就是!到时候你就在边儿上看着,二兄全都替你干了!” 崔檀令抬起头瞅他一眼,闷闷道:“我如何能叫二兄替我干活儿,行那等沽名钓誉之事?” 再者,若是那人,瞧着她干农活儿干得还不错,要继续叫她干下去可怎么办? 崔檀令心有戚戚焉地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 崔骋烈一噎,手肘碰了碰面色沉郁的崔骋序:“阿兄的脑瓜子好用,叫他给你拿拿主意。” ‘叮’的一声脆响,崔起缜将茶盏放在桌上。 “兕奴,既然陛下先前主动示意,那你便该做出些样子来。” 新君重视农耕,兕奴作为未来的中宫皇后,自然要表态。 卢夫人搂着女儿不悦地冷哼一声。 崔檀令头一回对答应这门亲事生出些后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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