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去,哀哀哭泣:“陆大哥……我实在是没法了,我夫君走了之后,家里公婆日日苛责打骂,连我做绣活儿攒的钱想送去给你修一修房子,都被他们给夺去了!陆大哥,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求求你大发善心,将我带在身边吧,为奴为婢都好,只别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从前我转身嫁了旁人,你愤而出走,已是铸成终生遗憾。如今,你可愿给我们一个机会重头来过吗?” 黄狗炮媳妇儿已经在背后大骂这狐狸精骚蹄子心眼子忒多,竟然还想跟着贵人上长安去享福! 村长见陆峮脸色不好,忙开口:“老刘家的,快起来!这好端端说正事儿呢,你跑出来做啥!” 程顺玉执着地仰头看着陆峮,神情固执又带着几分期冀。 陆峮着实有些无奈,听着马车里一点儿动静没有,他心里不仅没有安定,反倒还紧张地提了起来。 昨晚就不该坏心眼地贪看娇小姐吃醋时的样子,该直接将话说清楚的! 他陆峮,娶她之前真的是再清白不过的一个汉子了,怎么能叫程顺玉把他名声给败坏了! “刘家嫂子,我姑且这么叫你吧。我不知从前村里那些说我与你有情的流言是哪儿传起来的,你与那些个人都是男未婚女未嫁,拉拉小手扭捏两句我看到也没说过什么,怎么就入了你的眼,叫你一门心思地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他直接点出了程顺玉从前酷爱养鱼这事儿,黄狗炮媳妇儿已经在微笑着狠拧一旁看戏的黄狗炮了。 说完,陆峮不顾程顺玉陡然惨白的脸色,冷淡道:“我这人没什么旁的优点,就是有一些自知之明。我当初带着弟兄们奋起抵抗也只是因为前朝官吏治黑暗,没给咱们老百姓留一条活路,想要去讨个公平说法。并非是你臆想中的什么为情所伤,你这么想,将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些,也将我想得太傻了,更是将我与弟兄们付出的血泪说得太不值钱了些。” 顿了顿,陆峮看了看哭得楚楚可怜的程顺玉,有些嫌弃道:“快回去通知你公婆准备好之前亏漏的税银吧,不然到时候官府来人,你也是要一块儿进去的。” 笑话,不将亏欠朝廷的钱还回来,还想要他花钱养着她?! 世间哪儿来这么好的美事儿。 程顺玉哭着还想说什么,却听得一声如珍珠轻坠玉盘一般悦耳的女声。 “郎君。” 竹叶青银丝边纹车帘重又掀开一角,众人首先注意到那比新熬出来的猪油花花还要洁白细腻的手,之后才将视线落在那张美貌无瑕的芙蓉靥上。 崔檀令蹙眉看着陆峮,见他视线一与自己碰上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心里边儿稍微舒坦了些,但脸色还是冷冷淡淡的:“还没好吗?要赶着去给阿耶阿娘他们上坟祭拜,怕耽搁了吉时。” 话音虽然冷淡,但是说的话极漂亮,刚过门的漂亮媳妇儿就这么牵挂着要去给公婆坟前请安,瞧瞧,哪个汉子能抵挡得住不爱这样的好媳妇儿! 自觉被在场之人羡慕嫉妒的陆峮将身板挺得更直了,收敛了刚才对着她们的粗声粗气,柔声道:“快了,快了,我这就过来。” 又听着他掐着嗓子柔声细语说话的黄红英忍不住抖了抖。 崔檀令嗯了一声,眼神与跪在地上的程顺玉有片刻的交集,很快她又淡淡挪开视线。 那双澄澈空明的眼睛里,放不下太多东西,程顺玉这样的人,她根本不屑于为之生气发怒。 眼看着车帘又放下,陆峮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影子,对着里正和村长严肃道:“这追回税款的事,就交由二位费心了。” 里正与村长又是一番恭维保证不提,陆峮便不再浪费时间,上了马车准备带着娇小姐去见公婆。 里正与村长有要事儿要忙,见那辆马车咕噜噜走远了,对视一眼,拿着文书匆匆回去准备要债的事儿了。 黄老狗想了想,跟了上去,皇帝老爷都在他家歇过脚,他黄老狗现在的地位可不一般了!这村里的大事儿他可不得也去掺一脚! 原本热闹的黄家门口只剩下看戏的黄狗炮夫妻俩和一脸不忍的黄红英,还有仍然跪在地上没动弹的程顺玉。 程顺玉在想车里的那个女人。 她应该就是陆峮进了长安之后新娶的婆娘。 美是真的很美,可是那个眼神……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竟是一点儿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程顺玉手抓在泥地里,手被石子儿磨破出血了也不在乎,她们那样生下来就有华服金钗用的贵人,哪里会懂得她的苦楚! 黄狗炮媳妇儿阻止了自家那货想上前去怜香惜玉的心,自个儿扭着腰走过去,笑了:“哟,顺玉妹子啊,你别怪俺说话难听。你那陆大哥如今可是在天上边儿飞的金龙,娶的婆娘自然也是天上仙女儿一样的人物。你这……”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转,啧的一声,“别说是凑上去给人当奴婢了,就是白搭做个烧火婆子呢,人家也不稀得要你啊。” 程顺玉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慢慢站起身,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黄狗炮媳妇儿被她这一眼整得来气了,撸起袖子就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给了俩大耳刮子:“呸!就你这浪蹄子还敢在俺面前耍脾气呢!你别当俺不知道,黄狗炮和俺成亲了你都还要使唤他帮你砍柴打水,你那娘跟你真是骚一堆儿去了!黄狗炮都有了俺了你们还不放过他,咋,全村儿的男人都该给你们母女俩献殷勤呗!” 旧怨新仇之下,两个女人撕扯到一块儿,黄红英看得着急:“哎呀,你们别打啦!别打啦!” 黄狗炮听他婆娘将他之前和程顺玉那些事儿抖了出来,脸上挂不住,毕竟他从前可是觉得程顺玉是喜欢他这个狗炮哥哥的,没成想活儿干完了,人家拍拍屁股嫁去了刘铁匠家享福。 他没再理会那三个女人,看着程顺玉留在一旁的酱菜包子没人管,偷偷摸摸地拿了两个躲回灶屋里吃完了。 · 之后发生的闹剧走向如何,陆峮与崔檀令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是不想管的。 陆峮专心驾车,他耶娘的坟在老屋不远的一座山头头上,沿着山路走,大概也得乘一刻钟的马车才能到。 “郎君。”崔檀令裹着毯子,从车厢里探出个圆圆的脑袋来,柔白无瑕的脸板着,瞧着有些呆呆的可爱。 陆峮侧过身看她一眼,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出来干啥?快回去。” 崔檀令躲开他蒲扇似的大手,她还没完全消气呢。 “你从前知道那人故意拿你传谣言,怎得不澄清?” 才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将事儿舞到她跟前来。 陆峮思考一番,故作深沉道:“大抵是因为,清者自清吧。” 崔檀令冷冰冰地拧他腰侧的肉。 陆峮故意嘶嘶地呼痛,余光瞥见娇小姐的脸色缓和了些,心中好笑,他目视前方专心驾车,嘴上只道:“从前忙着打猎种田还来不及,谁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儿?” “始终我是男子,在这事儿上唯一的烦恼便是那些碎嘴的人会说些烦人的话。但我平时也没什么时间与村里人交谈,他们要说就说去吧。”陆峮不太能理解程顺玉为何要营造出将他也纳入了自个儿鱼塘的假相,想了想,总结道,“那人多半有病,兕奴不要与她计较。” 当时只顾着打猎喂猪的陆峮哪里知道,那个住在铜钱村村尾,生得魁梧高大,又特别勤快的英俊猎户也是许多小娘子脸红心跳的佳婿人选。 听了他的话,崔檀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她心中大抵也明白过来了,自家郎君优秀到招蜂引蝶这样的事,不能全怪他,但若是全然不怪呢,她心里边儿又有些淡淡的不舒坦。 崔檀令钻回车厢里,看着那些给他裁完了衣裳之后剩下的布,原本想着给他做件裤头送给他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却看见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将那些碎布片重又捡了起来。 给他缝一件破破烂烂的百家布裤衩,穿着这样的裤衩出去,看他还敢不敢出去招蜂引蝶! 此计甚妙。 崔檀令脸上露出了智慧的笑容。 · 陆峮的耶娘现在变成了山头上两座小小的坟包。 崔檀令跟着沉默下去的陆峮依礼祭拜过后,轻声问他:“不把阿耶阿娘迁去长安吗?” 陆峮摇摇头:“不了,他们习惯了铜钱村的青山绿水。去了长安,他们怕是过不惯,要托梦来骂我这不孝子的。” 陆峮说着,自己都笑了笑,随即又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道:“之后,若是我走得比你早,你就叫咱们的孩子悄悄把我送回铜钱村来。” “就在咱耶娘这儿旁边挖一个小坟就是了,也别整得太气派,我怕半夜有人把我的老骨头给挖了扬出去。” 他话说得轻松诙谐,却难掩这里边儿代表的沉重意义。 崔檀令咬了咬唇:“那若是我走得早些呢?” 那只一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陆峮说起自己的身后事时尚且能够坦然面对,但光是设想到她可能会早一步离自己而去,他就觉得一阵心痛如绞。 英俊颀长的郎君紧紧握着他美丽可爱的妻子,沉声道:“那我就打一个大棺材,你先搁里边儿等一等我。等我没了,也进去陪你。” 是要与她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吗? 崔檀令眨了眨眼睛:“然后一块儿回铜钱村?” “说什么呢。” 陆峮望着天,冬日肃冷,天空却意外地澄澈通明,这样的景致也让他的心安宁下来。 他嘴角含着笑:“到那时候,你大半辈子都陪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到老了还要你离开故土,那我不成老王八蛋了?” 饶是在讨论这样沉重又不太让她开心的话题,崔檀令还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她和陆峮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应当还是这副懒懒散散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变化。 陆峮看着她翘起的漂亮眼尾,声音忽地放轻了些:“若我走得早些,你不想与我葬在一块儿,那就把我送回铜钱村。” “能娶到你,占了那么大的便宜。等到了地底下你不想挨着我,我也能接受。” 崔檀令顺着他伸出的手望去。 “你在长安,我在铜钱村,咱们一南一北,好歹是对望着的。” 他说得平静,看起来好像对这事儿接受良好,但是…… 崔檀令狐疑地瞅着他,心里边儿真有这么平静的话,那他额头上迸什么青筋? 许是她不相信的神色太明显,陆峮忽地转身紧紧抱住了她,落在她耳朵边的气息炽热又挟裹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意:“不成,不成,我又反悔了。” “就是死了,我也要与你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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