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李简的成长经历,任谁听了,都会是一声唏嘘。 闻言李简一愣,坐在座椅上沉默不语,他属实没想到,李律会选择留他一命。就在他许久没有回应,李律将要起身离开时,赶忙开口道,“求陛下给我一个痛快。” 李律抬眼看向李简,面色阴沉不定,让人猜不透心思。他就如此沉默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审讯室里安静的,能清楚地分辨出李简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生与死,并不重要了。”长舒一口气,比起方才供述罪行时的情绪波动,以及强装镇定,此时的李简,内心平静的没有波澜。 身后的暖炉燃烧旺盛,火苗跳动着,却更映衬出他面色苍白。 依旧没有给出回应,李律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目光看向手边的茶杯。里面的水再次放凉,早没了飘然而起的水蒸气。 铐着镣铐的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李简又舔了几下干涩的嘴唇,“经历过的种种过往,除了母妃外,再无可怀念的东西。可时间太久远了,我总怕哪天连母妃的样貌都会忘记。” “记忆中,酿制的青梅,耳边母妃轻哼的语调,带着笑意的一声声简儿,已然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余生在天牢里一遍遍的靠记忆维持,是很可怕的。” “或许你们都认为,我敢反叛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其实行动还没开始时,我就预料到了结局。以自尽的方式落幕,我心有不甘,便任性了一次,将布好的局做完。输了之后再去赴死,也会了无遗憾了。” “生,我不能自己做决定,至少死,我想完全了自己的意愿。” 见李律依旧闭口不言,向来最会掌控人心的李简,从未有过如此惊慌。他心中明白,若是李律执意要将他关入天牢,怕是死都是件难事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李律一开口声音便带着沙哑,他轻咳了一声,“一些平常小事,朕会答应你的。” 闻言李简摇了摇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去光华殿刺杀的男子,跟随我八年了。当初他父母不做人,把他卖进了宫中当杂役,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侍女无意中念了一句,被母妃听到了,出银子给他赎了身,不用在宫中受苦。母妃病逝后,我派人找到了他,一直为我所用。如果可以,求陛下给他留一个全尸。” “下辈子,别再跟错主人了。” “朕可以答应你。”李律几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还吩咐了身旁的执徵。 审讯有一个多时辰了,冬日里的气候总是多变的,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已是乌云密布。天牢内日夜燃着烛火,牢房中仅有的一个窗子,远不足以照亮不大的空间。 在这里待得久了,只能感受到日夜更替,所谓的四季变换,阴晴圆缺,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感知上的缺失,才是最可怕的。 看着李简抿着唇露出一抹浅笑,李律似乎明白了许多,在王府锦衣玉食的日子,都无法让李简有生的意愿,更何况是在天牢里度过余下的岁月。 十八岁就要苦熬余生了,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高傲如惠王,自然无法接受。 如果是自己,同样如此。 李律拿起杯盖盖在了茶杯上,清脆的陶瓷声响,唤回了飘远的思绪,“惠王突发恶疾,医治无效,病逝于惠王府中。丧礼按照亲王的规格,准葬入皇陵。” “谢陛下。”李简眼中闪过惊讶,一瞬间的呆愣后,他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无人注意他红了眼眶。 他一生太过短暂,还没来得及经历太多的人和事,唯有母妃带给他温暖。能葬入皇陵,便可以离母妃近一些了。 李律离开后不久,执徵拿着一壶毒酒回了审讯室,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透明的液体倒进了杯子里,还伴随着醇厚的酒香,是一壶好酒。李简拿起酒杯,第一次脸上有了温暖神色,晃了下酒杯中的毒酒,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简仰起头,终究没让眼泪流出来。毒药发作很快,似乎并未有太多的痛苦,他目光停留在一处。 审讯室里没有窗子,他脑子混乱的甚至不知时辰为何,不过都不重要了。 当夜传出了惠王病逝的消息,李简的尸首也护送回了惠王府,所有流程皆按照亲王规格去办。安家流放边境,皇城里竟没有了母家亲属,未免显得有些冷清。 李念前来时,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对于这个两次刺杀自己的弟弟,一时间,不知是该觉得可怜,还是怨恨。陛下既然给了最后的体面,他也无需再多去纠结了。 其他几位亲王也都来过,知情与否无关紧要,无非都是来走个过场的。 李简葬入皇陵后,这件事就算彻底地过去了,惠王府中没有了主子,下人也就此遣散了,多少年后,或许会迎来新的主人。相关知情者皆被李律下了死令封口,敢透露一个字,满门抄斩。 此事在百姓口中也不过谈论了几日,便被遗忘了,一个无权无妻无子的亲王的死活,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 关在牢中的温嬷嬷与老郭,被李律下令暗中处决了,尸首扔进了乱坟岗。 身体逐渐好转的姚夫人,再次审问后,因揭发李简有功,留下了一命。如此重伤都能活过来,或许命不该绝吧,救治了多日后,姚夫人坐马车回了储国。 永不再踏入沐国一步,这道旨意,她牢记于心。比起先前离开时的刀光剑影,此时她甚至能欣赏沿途的风光。在马车到达边疆城楼时,姚夫人见到了一直被看押在此处的娜琴。 经历了太多磨难,娜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但也丢失了曾经眼中灿烂的星光。马车再次启程,来时的踌躇满志,到如今只落得个逃亡的下场。 至于韩曦与韩家,李律未做追究,虽在刑罚上逃过一劫,但他还是找了个由头,让韩家出了一大笔银子,入了国库。 护城河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总要有所交代,朝会上,李律给出的结论便是,瑞国图谋不轨,私下里接触唐钦,意欲策反,唐钦假意投诚,将瑞国军队带至护城河后,三兵围剿将其剿灭。 “宫中的杀手皆为瑞国人,系和亲时跟随和亲队伍而来,一直潜在皇城周边,听从温嬷嬷差遣。自温嬷嬷被处死后,踪迹不明。”李律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为了揪出这些杀手,朕不得已让瑞国军队深入到皇城周边,属实是冒险了。” 以江太傅为首的群臣,口中说着陛下英明,他作为知情者闭口不提其中细节,几位高官全然都是这个态度,谁心中有疑问也不敢多言了。 瑞国此战折损了大将,本就不强的国力,更是显得脆弱不堪。加之沐国不断施加压力,瑞国皇帝不得已,派使节前来求和,带来的还有价值不菲的珍贵矿产与金银珠宝。 沐国与瑞国并不相邻,攻打瑞国战线长,消耗的人力银两都不是笔小数目,恐会成为周边他国的目标。且攻打下瑞国,想要守住也不是易事,不如留着瑞国,还能在前方牵扯住赢国渝国的注意力。 一直虎视眈眈的厉国,想必也会有所顾虑,不敢贸然出击。听闻婧岚公主前些日子身子不好,卧床休养了多日,旻帝时常去探望,如今总算是好转了。 内忧外患暂时有了了结,在本该喜气祥和的腊月里,多多少少带来了几分压抑气息,但新年将近,这个年,是可以安稳了。 李律下了朝会,回羲和殿处理奏折,这几日的奏折堆成了山,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年底的时候冒了出来。他刚到羲和殿,就有侍女上前请安,说是舒婕妤跪在羲和殿外,将近两个时辰了。 原因为何,李律心中自然清楚,瑞国挑起这么大的事端,又有温嬷嬷牵扯其中,舒婕妤哪怕毫不知情,也逃不开罪责。 细算起来,舒婕妤也是受害者,远嫁他国和亲,此生再回不去故土了。 他不是个会迁怒于人的性子,更不会把舒婕妤打入冷宫,可这件事太容易揭过了,反而对舒婕妤不利。想到这,李律未做理会,径直从舒婕妤身旁走过,进了正殿。 冬日里总是伴随着大风,吹到人身上,更是增添了几分寒意。来认罪的舒婕妤,身上只穿了件薄的夹袄,远不足以抵御寒风,脸上手上早已冻红,身子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李律坐的位置正好可以从开了缝隙的窗子,看到舒婕妤,在他拿起第三本奏折时,翻开看了几行字,开口道,“天寒地冻的,羲和殿内是没有披风了吗?” 正殿一众下人跪在了地上,执徵赶忙取来了一件披风,对门口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接过披风小跑着去了殿外。 厚实的披风搭在身上的时候,舒婕妤鼻子一酸,本以为陛下厌弃她了,甚至不愿再看她一眼。轻声谢过了侍女,她依旧迎着寒风,跪得笔直。 大概两刻钟后,执徵亲自出来,对着舒婕妤行礼,“陛下让娘娘回宫中暖暖身子,晚些陛下会去西旻宫用晚膳,还请娘娘好生打扮才是。” 执徵这话说的稳当,甚至提高了几分音量,为的就是让羲和殿下人听得清清楚楚。陛下不仅没有怪罪舒婕妤,还会一起用晚膳,有了这一举动,就没人敢看轻了舒婕妤。 谢恩后,舒婕妤被凌砚碧儿扶着站起身,跪得久了,膝盖生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吩咐侍女去太医院要了消肿化瘀的药膏,送去西旻宫,执徵回了正殿复命。 “研墨。”李律轻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执徵的‘擅作主张’,解决了外患,就算奏折堆成了山,似乎也不能影响他甚好的心情。 午膳是在金凤宫用的,顺便看看两个孩子,李律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二皇子多了几分关爱。看着那双与安昭媛与李简同样漂亮的眼睛,他只希望二皇子眼中的星光,永远都在。 大公主不知为何,拉着父皇的衣袖不肯松开,李律自然舍不得孩子哭,干脆抱起大公主回了羲和殿。有乳娘和侍女跟着,大公主在羲和殿玩得很是自在。 批阅奏折时,李律不喜有人打扰,就连执徵都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可此时大公主孩童般清澈的笑声传来,他却觉得身心都放松了。 忙到酉时一刻,才处理完桌上的奏折,李律让乳娘抱着大公主回了金凤宫,他连衣裳都没换,直接去了西旻宫。 舒婕妤听到陛下来了,走到殿外行礼,衣着首饰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但又不敢太张扬,颜色上都是素雅的。 伸手扶起了舒婕妤,李律笑着说了句,“这身打扮甚美,朕还是觉得,你适合明艳的颜色。”说完他拉着舒婕妤的手进了正殿。 当初不顾自己的处境,竭尽全力救回辰贵妃,以及对竹妃双生子的费心,都足以让李律感恩于舒婕妤。这份感恩,足以抵消瑞国带来的影响,甚至还让他多了一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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