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南微微仰头,死鸭子嘴硬,“风沙迷了眼罢了,我这样的大恶人怎么会哭。” “最好是。”沈云舒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你以后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跟我说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咱们就跟以前一样。” “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周嘉南开口道:“云舒,教坊司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打算在城东买个宅子,你搬过去住,我有些钱可以给你盘个小铺子,你想做什么小生意都可以。我帮你把周围都打点了,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等过几年,我帮你选几个品貌俱佳的男子,你若看得上,哥哥给你准备嫁妆,你若不愿嫁人,哥哥就养你一辈子。” 沈云舒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十分感动,从来没有人这样为她打算过,她的那些家人好像都只是急着把她当包袱一样丢出去,更别提设身处地为她构想她的人生应该怎样过。如果再早几个月,沈云舒一定会忙不迭的答应,可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梦娘是在这偌大的京城第一个给她温暖,让她能好好活到今日的人,她不能不报答。她虽没什么本事,至少可以陪着她,帮她分担一点心事。 “哥哥都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哥哥是心疼我,但我在这真的挺好的。梦娘,姑姑,雪心都是特别好的人,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想在这再陪他们几年,要是有一天我想走了,我再来求哥哥救我出去好不好?” “云舒!你在教坊司虽说不是做那种生意,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你将来......”周嘉南皱眉还要再劝,却被沈云舒拉住了胳膊,“哎呀,哥哥,我不想当一个无用的人,我在这里自食其力挺好的。你说的什么清白啊,名节啊,我清者自清,何必管别人怎么说?那样迂腐死板,只知道用名节来束缚诋毁女子的人有什么可嫁的?” 沈云舒好不容易才不抗拒自己,周嘉南也不敢说的太过,她既然不愿意,也只能从长计议。便无奈的摇摇头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道理,哥哥说不过你,随你吧。不过再过两年等你大了,说什么也不能再留在那里了,万一被哪个龌龊男人盯上就麻烦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沈云舒怕他反悔,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不是东厂的人吗?怎么会跟怡王殿下在一起?” 周嘉南垂眸,他本想撒个谎圆过去,可思来想去还是不想骗她,便道:“我刚入宫的时候,性子倔,不肯跟其他小太监一样卑躬屈膝,谄媚逢迎,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有一次我被罚跪,那天特别冷,我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是殿下救了我。殿下跟我说,那些气节礼义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是有用的,我既然选择了苟且偷生,就说明在我心里有比气节更重要的事。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办成想办成的事,为此许多事都是可以暂时妥协的,包括尊严。人只有拥有更高的权力才可以拒绝非己所愿之事,才有机会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才有机会守护自己心中的方圆。而为了这一天,可以割舍,可以隐忍,也可以不择手段。这些年在宫里,也是殿下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殿下于我,不只是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所以我这一生都会效忠殿下。” 沈云舒隐隐约约感觉出他似乎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个了不得的秘密,他表面上是东厂的人,暗地里却是怡王的人。沈云舒虽然不太懂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可也知道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要出大事。于是深吸一口气,有些尴尬道:“你其实不用告诉我的,这样隐秘的事,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我不想骗你,任何事都是。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是我妹妹。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纵然有一日,你真的那样做了,我也不会怪你。”周嘉南一脸认真的说道。 沈云舒看着他正色道:“我才不会呢,像我这样卑贱的人,好不容易抱上你这样粗的大腿,我可舍不得出卖你。” 她复又想起李廷彬那个案子,便追问道:“对了,浙江那个案子最后怎么样了?陛下把大贪官都杀了吗?” 周嘉南摇摇头,“没有,陛下只杀了几个浙江的官员,把林安国降了职,并没有动其他京城的人。” “为什么,这么明显的证据,他们贪污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百姓因为他们的贪欲失去性命、流离失所,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沈云舒几乎跳起来。 周嘉南起身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回石阶上坐下,自己重新坐回她旁边平静道:“云舒,朝局哪是非黑即白这么容易的。陛下需要忠臣,也需要奸臣,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他们贪的那些银子,你以为陛下真的毫不知情吗?你以为那些钱只进了贪官的口袋吗?” 沈云舒面色微沉,恨恨道:“所以,连我们山呼万岁的皇帝都在想办法搜刮民脂民膏。所以那些狗官无论犯了怎样的罪名,无论有怎样的铁证,只要有皇帝的庇护,他们就能继续逍遥法外对吗?” “云舒,你为何这个案子这样上心?”周嘉南心中疑惑,他忽然担忧的抓住她双臂,“云舒,你该不会跟李廷彬有什么瓜葛吧!” 沈云舒苦笑着摇摇头,“能有什么瓜葛?他是官我是民,只不过对于皇帝来说,都是鱼肉罢了。对你们来说,这个案子不过是一堆银子,几个贪官,对我们来说是饿殍遍野,白骨嶙嶙。今次躲过了,下次饿死的焉知不是我,命如蜉蝣,身似草芥,都是人命,凭什么我们的命就这样不值钱?我不甘心。” 周嘉南看着义愤填膺的沈云舒,忽然发现她跟自己记忆中的小女孩真的不一样了,她长大了,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才会有这样深的体会吧!他轻轻拍了拍沈云舒的肩膀道:“可这世道古来如此,我们也无可奈何。我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想着将来能匡扶社稷,兼济天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这一切有个前提,得遇明君。否则就只能独善其身。云舒,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保全他人,你明白吗?” 沈云舒点点头。 周嘉南看了看浓浓的夜色,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宫了。正月十五,我带你去灯好不好?” “好。” 宫里,除夕家宴上,成明帝对太子张罗的家宴十分满意,大加赞赏,众人却是神色各异。酒过三巡,成明帝看着朱翊珩道:“老十六过了初七就及冠了,也该成婚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朱翊珩忙起身拜道:“臣弟谢皇兄美意,只是皇兄知道的,臣弟不喜欢拘束,若是成了亲,多个人管我,臣弟还不闷死。” 成明帝看着朱翊珩皱眉道: “这话胡闹,哪有皇子亲王这个年纪还不成婚的?要不是之前那件事,你早就成婚了,说不定现在小世子都有了。也怪朕,这几年倒是把你的亲事耽搁了。武将不好,这次定从文臣里给你择一桩好亲事。” 皇后在一旁附和道:“陛下说的正是呢。十六郎什么都好,就是玩心太重,依我看,是时候该找个人替我们好好管束管束了。” “嗯,皇后这话有理,依朕看,翰林院学士程深的小女儿程华青就不错。今年十八,出身名门,知书达礼。你若是没有心怡的姑娘,朕便替你做主了。成家立业,你啊非得成了家才能收心。” “程家姑娘我见过的,知书达理,是个极规矩的孩子。”皇后在一旁帮腔道。 朱翊珩瞧着眼下情形,成明帝心中应当已经决定了,推脱也无用,便道:“皇兄既然说好那自然是好的,臣弟听皇兄安排便是。” 成明帝满意的点点头,朱翊珩刚坐下,众人就纷纷过来道喜,朱翊珩脸上笑着,心里却在盘算这桩亲事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助力。程深是翰林院学士,虽说现下官阶不高,将来未必不能入阁。此人精通经史子集,颇有才名,今次科举他又是主考官,虽说比不得当年的韩家,算不得什么上上之选,倒也不是多坏的人选。 沈云舒回兰姑房里的时候,大家有的还在划拳行令,有的已经喝的东倒西歪。在这个岁末年初的日子,这些被命运捉弄的女孩子们,终于可以短暂的摘下伪装,回到原本应该有的生活里做一天自己。梦娘在一旁醉眼朦胧的看着一切,嘴角带了浅浅笑意,沈云舒凑到她旁边时,听到她喃喃道:“云舒,我昨天梦见哥哥了,他叫我的小字念真,跟我说要我好好活下去。哥哥他没有怪我,我好开心啊!” 沈云舒也笑着帮梦娘拢了拢散落的头发道:“你哥哥怎么会怪你?姑娘,我今天也遇见了我哥哥,我终于不是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我也很开心。”说罢把头靠在梦娘肩膀上。她忽然在这个酒气熏天的小屋子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第20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九) 除夕刚过,姜贵妃复宠的消息就在宫里传遍了。正月初二,照往年一样,朱翊珩早早就在宫里的箭场等着朱常熙教他射箭,朱常熙远远看见他就蹦蹦跳跳跑过去,一下子蹦到他身上,“十六叔,好久没见你了。前天宫宴上坐的远,都没说上几句话。” “亏得皇兄还夸你长大了,怎么一看见我还像个猴儿似的?快下来。”朱翊珩把他从身上拽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弓箭道:“快让十六叔看看,我们熙儿这一年有没有长进。” 朱常熙接过弓箭,结果第一箭就脱了靶,又射了几箭,也只是堪堪落在靶子边缘。姜贵妃素来只看重朱常熙的功课,最讨厌他去练些什么射箭骑马之类不务正业的玩意,故而一年也只有朱翊珩进宫陪他的日子才能玩一玩。朱翊珩看着他糟糕的箭术愁的直摇头,他的箭术虽说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可似乎总是不得要领。朱常熙也有些尴尬的看着朱翊珩道:“十六叔,还是你来吧。” 朱翊珩接过弓箭,弯弓搭箭,随便瞄了一下,一箭便射中了靶心。朱常熙在一旁鼓掌,夸奖之声还未出口,就听见一个雄浑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十六叔的骑射还是这么好,让侄儿们自愧不如啊。” 二人回头,只见说话的是太子朱常盈,身后跟着的还有二皇子朱常清,和四皇子朱常霖。三人身量相当,只不过四皇子要更瘦弱些。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二哥,四哥。”朱常熙冲三位兄长拱手作揖。 朱常清和朱常霖微微欠身以示回礼,太子朱常盈仿佛没听到一般,冲朱翊珩挤出一个假模假式的笑,“还未恭贺十六叔大婚之喜,侄儿听说父皇已经责令钦天监为十六叔定下良辰吉日迎娶王妃,三月初八便是婚期了,到时候新婚燕尔,十六叔怕是得被美娇娘绊住,没时间再入宫与侄儿们常聚了。” 朱翊珩摇头叹气道:“太子快别取笑我了,你们也知道,我最讨厌拘束。等娶了王妃,那还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随地喝酒品茶,骑马射箭,我这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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